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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一樣的姑娘◎

下了場雨,碧蘅院中的海棠花落了一地,空氣潮濕,淡淡的土腥味沿着支開的楹窗爬進屋裏。

姜寶憶坐在榻上,捏着花繃子別開頭咳了兩聲,清瘦的身子好似枝頭懸挂的花骨朵,顫的春衫披帛往下直掉。

适逢母親忌日,偏趕上連日陰雨,方才燒了經文的煙霧總也散不出去,風一吹,全竄進肺裏。

姜寶憶生來體弱,時常染病,今兒早起在小佛堂內跪了兩個時辰,便覺得頭昏眼花,有些吃不消。

“姑娘怎的又繡上了,也不好好歇會兒。”翠喜端着紅棗桂圓粥進來,見窗還開着,邊走邊皺眉念叨:“都說三月天倒春寒,稍不留神就病了,姑娘可要仔細身子,我又找出來兩件披風,晨起夜間穿上,省的吹風受涼。”

姜寶憶嗯了聲,細白的手指覆在繡布上,許是因為血氣不足,她皮膚很白,襯得上頭的青竹紋樣多了幾分冷意。

“不礙事的,也就只剩邊緣還未鎖好了,翠喜姐姐總那般小心翼翼,我耳朵都要起繭子啦。”

翠喜關上窗,轉頭便見姑娘揚起的嘴角,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明亮清澈,尚未完全長開,臉頰嫩生生的直叫人想掐一把。

“翠喜姐姐,餘嬷嬷去哪了?”姜寶憶乖巧地晃了晃腿,往榻上挪了些,手中的繡繃直倒是沒擱下。

翠喜張了張嘴,話題這般一岔,倏然忘了要說什麽,下意識回道:“餘嬷嬷說要去庫房拿件茵褥。”

姜寶憶笑着應了聲,埋頭繼續穿針引線。

翠喜看了眼冒着熱氣的粥,無奈的嘆了口氣:“……姑娘先用些吃食罷,暖暖身子。”

“哦~”姜寶憶也學着她的樣子嘆了下,瞥見翠喜忍不住勾起的嘴角,方才小心翼翼将繡布收好,伏在桌前用了小半碗。

胃裏暖和許多,病秧秧的小臉跟着泛起紅色,她打了個哈欠,便見餘嬷嬷擰着眉毛走進門來。

“嬷嬷,茵褥呢?”翠喜舉着撣子,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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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寶憶眨了眨糊住的視線,長睫烏黑如扇,眸光清潤的望過去。

餘嬷嬷啐了聲,“叫栖香閣的人搶走了!”

翠喜用力一甩撣子,憤懑到氣結:“上次是藥材,這次是褥子,她們怎的……怎的這般……”

說起這事,餘嬷嬷氣就不打一處來。

當年姜寶憶母親和離折返回姜家,府裏閑言碎語就沒停過,只是礙于主仆身份,她們私底下過過嘴瘾便罷了,明面上總歸還忌憚着。

可自打姜寶憶母親過世後,那起子小人行事就越發放肆,仗着姑娘年歲小,尚不谙事,連吃穿用度都克扣起來。

今日之前,餘嬷嬷還特意打聽過,旁的院都領了才去,誰知進門又撞上了栖香閣的。

對方一見是她,直道主子受不住涼,竟連着将五套茵褥一并領走,末了還陰陽怪氣地譏諷,說她們碧蘅院沒點自知之明,就差指着鼻子罵人“打秋風”了。

餘嬷嬷怕給姑娘惹麻煩,被人嗆了都沒還嘴,窩着火一路疾走回院。

姜寶憶跳下軟塌,走到餘嬷嬷面前溫聲軟語勸道:“嬷嬷喝口茶,莫要跟他們一般計較。”

她捧着茶,烏黑的睫毛濃密纖長,垂在眼底淡淡的影子,擡眼彎唇笑:“咱們把櫃子裏的衾被拿出來曬曬,夜裏蓋着就是,不差這幾日光景。”

餘嬷嬷一瞧,那股子難受勁就鋪天蓋地湧了出來。

偏生姑娘被主子教的溫順懂事,小兔一樣,天大的事到她眼裏,睡一覺就都忘了,別人欺負到頭頂上,她也壓根不往心裏去。

到底還是個孩子,不知道人心險惡,更不知有人慣會欺軟怕硬。你退一步,她覺得你好欺負往後便愈發不知收斂。

姜家大院裏,除去正主夫人,兩個姨娘裏就屬栖香閣這位跋扈,卻沒想她能橫到如此地步,跟表小姐搶東西,真真不怕傳到夫人耳中。

罷了,饒是夫人知曉,也不一定給姑娘做主,這麽多年,餘嬷嬷算是看的透徹。

寬慰許久,姜寶憶有些犯困,不多時就迷迷糊糊歪在軟枕中。

餘嬷嬷忙去扯來衾被,将她團團裹住,軟糯的姑娘蜜餞一般可愛,縱是心裏再堵,此時也輕快許多。

她拍着被面,慈聲道:“姑娘眯會兒,老奴去小廚房煮粥。”

“謝謝嬷嬷。”

睡夢中姜寶憶看見了母親,她笑眯眯的坐在床前,拍着她道:“寶憶做得好,莫争一時長短,忍能修身養性。”

傍晚時候,姜寶憶用了兩碗青菜瑤柱粥,撐得肚子滾圓,在院裏溜達着消食時,姜瑤就來了。

一襲緋紅色留仙裙,發間簪着石榴紅的珠花,明眸皓齒,端莊爽朗,進門後就拉着姜寶憶的手急匆匆往屋裏去。

“繡好沒?”

姜寶憶點點頭,爬到榻裏面,從枕邊匣子裏摸出疊整齊的絹帕,回頭小聲道:“大姐姐,你看看哪裏還需要修改?”

姜瑤接到手裏,翻來覆去的看。

姜寶憶兩臂橫在案上,探身指着青竹顏色說:“這種粉綠帶金線委實難找,不過繡出來好看,層層疊疊清雅脫俗。”

姜瑤滿意的捏住她腮頰,揉了揉笑着道:“下回你缺什麽線,只管告訴我。”

姜寶憶聞言瞪圓眼睛:“還要再繡嗎?”

姜瑤肯定的嗯了聲。

姜寶憶驚了:“大姐姐你要送給誰?”

舅舅和程哥兒的帕子舅母都會親手縫制,姜瑤用的絹帕上面也不會繡青竹紋樣,故而姜瑤讓她繡的時候,姜寶憶沒讓外人看見。

姜瑤緊張的回頭四處張望,确認無人後才松了口氣,戳着她腦門小聲道:“男人。”

“啊!”姜寶憶忍不住驚呼一聲,姜瑤手忙腳亂去捂她的嘴,警告道:“不許告訴我母親。”

“可是....大姐姐你不如直接告訴舅母,左右你也是要議親了,萬一被舅母發現你私下送人帕子,怎麽辦?”

突然知道這樣大的秘密,姜寶憶心跳的撲通撲通仿佛要躍出喉嚨。

姜瑤看她圓溜溜的眼睛,忍不住又捏了把那小臉,“誰說我要親手送了?”

姜寶憶拍拍胸脯,還未松快,就聽姜瑤理所當然道:“明兒你幫我把帕子當面送給他。”

姜寶憶一愣,旋即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不成,明兒我得陪程哥兒去周家私學上課,不得空。”

姜瑤雙手捧住她的小臉,一字一句道:“得空,十分得空。”

姜寶憶張着嘴,可憐兮兮的望着姜瑤。

“因為他就是周家嫡子周啓。”

傳聞中的周啓聰穎儒雅,師從大儒,三元及第後入翰林院,後調任大理寺任職,因屢破難案而被破格升任為大理寺少卿,晉升速度之快,朝中無人能及。

後又因恩師舉薦,成為少帝講師,身兼多職卻能從容處之,此人在京城的風評極好。

姜瑤臉頰微熱,絞着手裏的帕子瞥向猶在震驚中的姜寶憶:“你沒聽過我和他的傳言?”

姜寶憶茫然的想了半晌。

忽然記起,姜瑤有一回出門,被某個文人瞥見容貌,遂作詩贊美,後詩文被傳頌開來,不知怎的,就有人時常拿她和周啓做談資,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見她這副模樣,姜瑤咳了聲掩飾羞赧。

姜寶憶摳了摳指甲,小聲問:“那大姐姐,你喜歡他嗎?”

姜瑤咬着唇,腮頰與衣裳一般通紅。

姜寶憶又問:“那他喜歡你嗎?”

姜瑤猛地擡頭,明媚的眸眼中充滿篤定:“他那般神仙哥似的人,若不願旁人傳流言,定會開口否認,可他沒有。

你說,他是不是喜歡我?”

姜寶憶認真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姜瑤右手食指點在她眉心,鄭重道:“總之姐姐的幸福,就全握在你手心裏了。”

臨走,姜瑤掃了眼床上的厚褥子,皺眉:“三月天了,怎還蓋得如此厚實,也不怕捂出痱子來。”

翠喜忙福身回應:“姑娘,今兒餘嬷嬷去庫房領茵褥,誰知全叫栖香閣的領走了。”

姜瑤眉頭蹙成小川,少頃,嗤道:“寶憶,你等着!”

撂下話,姜瑤就拎起裙子直沖着栖香閣去了。

不過一刻鐘,栖香閣的下人就親自抱來兩床嶄新的茵褥,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匆匆離開。

餘嬷嬷和翠喜去鋪床,屋裏點着燈,罩紗下的光溫暖柔和。

姜寶憶低頭把帕子小心翼翼塞到荷包裏,暗暗道:大姐姐對她這般義氣,即便難辦也要幫忙送出帕子。

周啓又不是大老虎,總不會吃了她吧。

饒是如此想着,躺下後,姜寶憶翻來覆去烙餅一樣睡不着,後來約莫滾得累了,才昏昏沉沉迷瞪過去。

清早起來,餘嬷嬷給她梳了雙丫髻,簪上嫣粉色珠花,換了件淡粉色襦裙,她身量纖細,裹上披風後愈發顯得嬌小。

因為起的太早,姜寶憶并沒有去給外祖母請安,而是徑直去了春晖堂。

舅舅不在家,舅母正在安排下人布餐。

姜寶憶進門便朝舅母蘇氏福了福身,柔聲道:“舅母安。”

蘇氏招手,笑道:“寶憶趕緊坐下用膳,待會兒陪程哥兒去周家,一定要盯好他,莫惹出什麽禍端,叫人笑話。”

蘇氏只有姜瑤和姜錦程兩個孩子,姜錦程又是好容易懷上生下來的,故而蘇氏對他很是溺愛,七歲的年紀,猴子一樣頑皮。

蘇氏托人花錢才求到周家私學讀書,可姜錦程死活不肯,鬧得雞飛狗跳後,眼見着沒有商量的餘地,便伸手一指,非要姜寶憶跟着一塊兒,他才肯。

畢竟是頭一日去周家,姜寶憶難免緊張,偏姜瑤盯着她腰間的荷包使了個眼色,她嗆了口,愈發覺得腰上不是荷包,而是烙鐵。

蘇氏又反常的殷勤,不斷往她碗裏夾菜,姜寶憶吃的提心吊膽。

捱到坐上馬車,駛離大門後,她才覺得胸口那只小鹿稍稍停止蹦跶。

姜錦程今日穿着寶藍色錦衣,腚底有針一樣坐不住:“五姐姐,讀書好玩嗎?”

姜寶憶腦子裏還在想待會兒見了人該如何問好。

周大人是京兆府尹,從三品官職,周夫人的母家是昌平伯,滿門顯貴。而舅舅只是光祿寺丞,從六品上,照理說姜家踩着高跷都攀不上周家私學,可舅母不知用了什麽人脈,七拐八拐竟把程哥兒塞進來了。

這廂理清了頭緒,又開始焦慮如何把荷包送到周啓手中。

故而對于姜錦程的問話遲了半晌,才答他:“讀書使人明智,讀書使人上進,讀書....”

姜錦程很是不耐煩,堵住耳朵表示拒絕接收。

馬車晃晃悠悠走了一刻鐘,然後停下來。

車夫道:“姑娘,周府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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