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王爺在上(三)
回到王府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臨安王府很大,裏頭卻沒多少下人,只有零零散散幾個,在做一些雜活。
晏珹自己操縱輪椅從馬車上下來,進了王府。
侍從惴惴不安地跟在後面。
卓溪已經從男人的腿上轉移到了肩上,正打量着王府。
四處轉動的腦袋不小心蹭到了男人的耳朵,然後就被一只手用熟悉的方法拎了起來,放回腿上。
卓溪:……
他很想說,拎兔子不是這麽拎的好吧。
你當我是貓貓狗狗呢。
算了。
他想,這人興許什麽動物都沒養過,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侍從見晏珹自顧進了書房,沒繼續跟着,下去吩咐了人準備晚膳。
只是尋思着那只被王爺帶回來的小家夥,他跑去找了個籠子,然後去了書房。
“王爺……要把這小家夥養起來麽?”侍從安福小心地詢問。
晏珹手裏拿着本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安福小心地撓撓頭,看向書桌上蹲着的卓溪,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帳篷裏抓了半天沒抓到的事。
這……要是這小家夥自己不進來,他也抓不着啊。
揣摩不出自家主人的意思,安福頭都快想禿了。
難道,就這麽放任這小家夥肆無忌憚地在府裏到處蹦跶?
王爺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麽意見的樣子。
安福自覺地收起籠子,吶吶道:“小的去給您燒水沐浴。”
說完以後,飛快地跑走了。
卓溪挪了挪身子,把前爪壓在胸脯下面,向系統詢問變成人形的方法。
013:“沒有什麽方法,只要在心裏想着,你要變成人就可以了。”
卓溪:“這麽簡單?”
好吧,他還以為需要什麽咒語之類的。
“那我變成人之後,也能再變回兔子?”
“是的。”
那就好。
卓溪覺得,自己現在這幅樣子別的不說,跑路的時候還是挺管用的。
不對。
他為什麽總想着跑路。
那種被好幾個人騎着馬在後面追的感覺,最好再也不要有了。
“對了。”他說起正事,“013,你讓我攻略目标,總得給我一份關于目标的資料吧。”
系統:“可以。”說完,卓溪的腦海裏就出現了一份關于男人的資料。
晏珹,年齡二十七,生父先帝,生母悅妃,現在都已經過世了,如今的皇帝,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
身為臨安王的晏珹,曾經還是一位征戰沙場的将軍,打過很多勝仗,卻在三年前的一次戰場上負傷,從那以後,雙腿就落下了殘疾。
後來兵權被皇帝收回,晏珹也就日日待在王府裏,成了一個廢人。
因為向來不善言辭,也不愛笑,衆人本就對殺敵無數的他有點懼怕。不良于行之後,晏珹更加生人勿近,漸漸地,人們口中的他越來越令人恐懼。
甚至有母親用他來吓唬家中不聽話的孩子,說再不聽話就把他丢去臨安王府。
後來臨安王府,臨安王,就成了所有人提起便會心頭一顫的存在。
“……”卓溪覺得,用男人吓唬自家孩子什麽的,有點過分了。
就算對方原本不是那樣的人,傳來傳去,不也成了真。
流言止于智者,可這世界上大部分人,終究都不是那個智者。
再怎麽說,男人曾經也是帶兵打仗的将軍,得到的不應該是這些回報。
生父生母雙亡,偌大的王府裏,每個人對待晏珹的态度,都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這樣的環境下,他算是理解了,為什麽對方看起來會如此冷漠。
換成他……只怕也比對方好不了多少。
***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體力消耗太多,沒多久卓溪就不自覺睡着了。醒來後,他還是在書桌上窩着,而男人卻不見了。
見狀,他跳下書桌,跑了出去。
天色已晚,夜幕深沉。王府裏的下人似乎也都回去休息了。
不過他碰到了安福。
侍從看見他愣了愣,下意識道:“你是在找王爺麽,他在那邊……”
他說完,自己卻是傻了。
不對,他怎麽會跟一只兔子說話?
最關鍵的是,他說完以後,就見卓溪還真的往他指的那個方向一蹦一跳地過去了。
安福啞然:“……”什麽情況。
一定是巧合。
不過,這小家夥看着真的挺有靈氣的,而且膽子也太大了吧,好像一點都不怕他家王爺。
卓溪何止不怕,他還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該怎麽攻略對方呢。當然——他也是不得已。
不過,他是真沒想故意來看男人洗澡的。
本來只是打算來看看對方在做什麽,卻沒想到一進來,就見對方正泡在浴池裏,看起來什麽也沒穿,墨色長發垂在胸前,上半身有三分之二都在水下。
“……”
最要命的是,男人恰好張開眼,和他圓溜的兔子眼四目相對。
氣氛有點尴尬。
為了緩解這窘境,他連忙轉個身,裝作對這地方很感興趣的樣子,這裏看看,那裏聞聞。
晏珹盯着他看了會兒,複又閉上眼,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卓溪有些不自覺地被男人所吸引。
水氣模糊了對方的臉,他悄然靠近,想看得更仔細點。
誰知男人似乎有所察覺,眼皮微微一動。
卓溪反射性邁開自己的兔子腿兒,正準備往外跑。
興許是地面有點光滑,還沾了水氣的緣故,他剛蹦了兩下,就滑了一跤。
然後就見圓滾滾的一團,以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滋溜一下滾進了水池裏。
“——撲通。”
晏珹聽到動靜,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卓溪在水裏掙紮的畫面。
兔子自然是不會水的。
卓溪一進水裏,就感覺全身被水包圍,怎麽撲騰也浮不起來。
卓溪:“……”
瑪德,快要窒息了。
他為什麽要長得那麽圓,滾起來比個球還順溜。
013突然說,“宿主,目标人物似乎并沒有救你的打算。”
沒錯。
晏珹分明看到了他落入水中,也看到了他在水裏掙紮,卻沒有任何動作。
男人只是用那雙不帶感情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卓溪撲騰。
不用系統提醒,卓溪也知道男人不打算救他。
畢竟以對方的性格,會救他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是晏珹,是曾經手上沾滿鮮血,殺敵無數的人,也是個整整三年只能待在輪椅裏的人。
他不是什麽菩薩心腸,他可以對卓溪的存在視若無睹,卻不會出手救他。
生死關頭,卓溪所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辦法。
——他得變成人。
這個水池并不深,如果是人形,根本淹不死人。
而眼下……他沒有別的選擇。
晏珹微微垂眼,雙臂用力,将身體從浴池中移出。
他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幹淨衣服,緩緩給自己套上。
至于在水裏掙紮的卓溪,他并沒有去管。
左不過髒了這池水,等會兒叫人過來收拾幹淨就是。
男人如此想道。
三年的時間已經讓他能夠從容地替自己穿好衣服,坐上輪椅,不需要假手他人。
他将雙手放上輪椅,正要坐上去,衣擺卻被人拉住了。
晏珹回過頭。
渾身濕淋淋的少年一只手拽着他的衣擺,一手成拳放在鼻子下方,咳了兩聲。
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精致眉目緩緩皺起,似乎有些不高興。
“你……不準走。”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剛才嗆了水。
晏珹坐在浴池邊,從上自下望着這憑空出現的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有什麽一閃而過。
水池已然恢複了平靜。
卓溪擡頭看着他,撇了撇嘴。
心裏再清楚對方不是那種會救他的性格,但親眼看到對方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穿衣準備離開,仍然感覺不太好受。
“你怎麽能不管我呢?”卓溪垂下頭,低聲說,“明明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在水裏泡着,他身上化為人形後自帶的淡色衣裳濕了大半,緊緊地貼着身體。一頭烏黑的長發也濕漉漉的,正往下滴水,整個人就像一只水裏冒出來的妖,勾人心魄似的。
但晏珹并非普通人。
他神色仍舊冷漠,只緩緩說了兩個字。
“——妖怪?”
“……”卓溪擡起頭看他一眼,想了想說,“其實,我是來報答你的。”
男人沒有說話,只沉沉看着他。
卓溪繼續道,“就,之前我被孫公子他們追殺,逃進你的帳篷……才免去一劫。所以你幫了我,對我有恩。”
男人突然冷笑了一聲。
冰冷的手指擡起他的下巴,卓溪被迫擡眼,與男人對視。
晏珹:“你打算,怎麽報答?”
卓溪暫時還沒編出來,眨了眨眼:“這個……天機不可洩露。”
晏珹松開手。
“大可不必。”
卓溪有些心虛,“不行,我們妖怪都有規矩的,受人恩惠必須要跟在對方身邊報答他,不然會天打雷劈的。”
晏珹淡道:“與我無關。”
卓溪無語凝噎。
也是,反正劈的是他。
但他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放棄。
見男人自己坐上輪椅往外去,他跟了上去。
然後他們就碰上了安福。
侍從一臉震驚地看着渾身濕噠噠的卓溪,“這、這位公子,你是誰??”
卓溪眨眨眼,“那個……其實我是王爺的一位故人,他曾有恩于我,我是來找他報恩的。”
見對方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他無奈地攤了攤手,“如你所見,剛才不小心掉進了水裏。”
掉進水裏?
這是掉進院裏的水池,還是……還是王爺的浴池啊?
安福細思極恐,不敢再多想,“那公子,您要不跟我來,換身幹淨衣服吧……”
少年眼睛一亮,彎起嘴角:“那就麻煩你了。”
安福臉一紅,“不,不客氣……”這小公子,模樣可真好看呀……他在心裏想。
房中。
“公子,這身衣裳是以前裁縫不小心做小了的,本來是給王爺做的,您穿着應該正好合适。”
卓溪試了下,确實挺合身的。
安福從後頭瞧着他,臉又是一紅,“對了,小公子,方才我去問王爺要不要幫您安排個院子住下,王爺沒理我……”
卓溪笑笑,“随便給我弄個房間就好了,我很随意的。”
“這,好吧。”
“對了。”卓溪問他,“晏珹他平時都做些什麽?”
安福想了想,“王爺他……一般都在書房裏待着,有時會去上上朝。”
不對。
他張了張嘴,“小公子,您怎麽直呼王爺的名字呀?要是讓王爺聽見了……”
少年笑着擺擺手,“沒事。還有,我姓卓,單名一個溪字,你可以叫我名字。”
卓溪覺得,這裏的人規矩實在有點多。
安福使勁搖頭,“這可不行,我們是下人,是不能直呼主子們的名字的……”
卓溪:“好吧。對了,你是晏珹的仆人麽,跟着他很久了?”
安福:“沒有,我是去年才來的。我前面那個聽說已經……”他看着卓溪,猶豫着做了個手勢。
卓溪懂了,“是犯了錯,然後被……”
“這個就不知道了……”安福說,“卓小公子,這些事府裏沒人敢說的,您最好也不要說……”
“知道了。”卓溪拍拍他的肩,“謝謝你,我去找你家王爺啦。”
“哎……”看着他的背影,安福撓撓頭。
這小公子,到底是誰啊?居然也一點都不怕臨安王。
不對,他為什麽要用“也”啊。
話說回來,那只跟着王爺回來的小家夥,又跑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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