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王爺在上(二十)

督察院和大理寺的結果很快公布了出來。

原來多年前,先皇還在世時,悅妃的病逝确實和太後有關。

那時悅妃雖然本身身子就不太好,體弱多病,但對性命無虞。後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太後派人在她常吃的一種糕點中加了某種能讓人緩慢喪失生氣的藥,導致她纏綿病榻,最後只撐了兩年便油盡燈枯。

由于悅妃原先就經常生病,竟然沒人看出來太後做的手腳。

當時唯一心生懷疑的一位禦醫,被太後找了其他的理由,給趕出了宮。因為沒有證據,他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當陸禹找到他時,他終于能向人說出自己心裏埋藏多年的秘密。

只要做過,就必然會留下痕跡。在四處調查了近半個月後,大理寺也找到了關鍵性的證據證明當年悅妃确實是被太後害死的。

而她當年這麽做的原因,竟只是因為她覺得悅妃在幫助晏珹和她的兒子争皇位。事實上,悅妃并沒有那麽做。

衆人聽聞到這兒,內心嘩然。

不由得心想,難怪當年陛下能順利登基,原來是太後用如此草木皆兵的手段,不顧一切代價地為自己兒子掃清障礙,哪怕只是杯弓蛇影。

真相大白于衆,容帝只能下旨,将她打入冷宮,終生不得再出來。

入冷宮的第一天,太後對着容帝,笑得有些悲涼。

“皇兒啊……母後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容帝深深嘆氣:“可您萬不該……沒經過朕的同意自己動手。”

也是他這些年太縱容太後,導致她的心越來越膨脹,做起事情來也越發的不顧後果。之前元榮遇刺,他便猜到是太後動的手,他還曾找太後勸說過,沒想到她一意孤行,根本就不聽容帝的話。

他現在對自己的母後非常失望,她已經不再是曾經他印象中那個聰慧的女子,而是一個徹底被權利和算計主導的愚蠢婦人。

***

對于這個結果,茂國的人有點不太滿意。

容帝又給了他們許多賠禮,包括一條貿易路線半年的使用權,茂國大皇子那邊才把自己的人撤了回去。

同時還寫信過來表示:貴國皇宮的勾心鬥角,真是令他嘆為觀止。

容帝捏着信,手上青筋暴起,冷冷地想:你們只怕也不遑多讓。

自古皇家是非多,茂國又能好到哪兒去?這位大皇子和其他皇子們,還不是鬥得水深火熱。

周公公在外頭禀報:“皇上,臨……臨安王來了……”

老太監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容帝感到奇怪,他擡頭望去,男人身姿挺拔,緩緩走入殿內。

他終于明白周公公的聲音為何聽起來這麽驚詫,因為晏珹的腿看起來安然無恙。

三年的時間讓衆人心中對臨安王的印象變得不那麽高大,可當男人再次站起來時,他們才發現,對方仍然是曾經那個頂天立地,牛鬼蛇神都懼怕的戰神。

晏珹身上沒帶武器,但他也不需要帶,因為他本身就像一柄泛着冷光的兵器,即便站在那兒沒有動作,都會令人下意識躲閃。

容帝怔住了。

“皇弟,你的腿……”

晏珹輕笑一聲。

“讓皇兄失望了。”他淡道,“當年那壺酒,本王并未飲用。”

當時,臨安王于邊境收戰,容帝為表嘉獎,派人千裏迢迢給他送來一壺難得的佳釀。後來,便傳來臨安王負傷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他成了一個雙腿有疾的廢人。

自此,晏珹再沒從輪椅裏站起來過。

容帝一直以為晏珹喝下了那壺被他動過手腳的酒,所以這些年對他始終有些難以言說的心虛愧疚,時而想彌補,時而又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你,什麽都知道,對嗎。”容帝的手微微顫抖。

晏珹:“是。”

容帝沉默了會兒,“若朕告訴你,當初是母後讓朕這麽做的……你會原諒朕嗎。”

晏珹似乎是聽到了一個笑話,“那又如何?如果皇兄心裏不是也想除掉本王,又怎麽會聽太後的話。”

是了,他說的并沒有錯。容帝心想。

當時若不是他自己也對晏珹有其他想法,也不會同意太後出的這個主意。

太後只是給了他一個建議,而那個去做的人,是他自己。

他能以什麽立場,讓晏珹原諒。

已經回不去了。

帝王本多疑,他本來就不可能容得下這個越來越強大的皇弟。

“你想怎樣?跟朕要回兵權?”他幽幽問道。

這次叫晏珹進宮,本來是打算安撫對方,誰知晏珹是來跟他開誠布公的。容帝也放棄了粉飾太平,幹脆攤開來。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晏珹報複的準備。

誰知,對方只是低笑了下。

“皇兄。”晏珹漠然凝視他,“你總認為本王會威脅到你的皇位,卻不知,我對你身下這張龍椅,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容帝微怔。

“我四處征戰,只不過是因為父皇臨終前,讓我好好輔佐你坐穩這江山。”

可帶兵打仗的是他,被猜忌懷疑的也是他。

到最後,等着他的卻是一壺能讓他變為廢人的毒酒。

“如今,本王不願了。”晏珹淡淡道,“以後,只想做個閑散王爺,游山玩水,豈不快活。”

就算容帝現在将兵符送到他眼前,他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這江山如何,容帝以後會如何,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晏珹早就暗中經營起了生意,手中握有許多家商鋪的他,擁有足夠讓自己優渥過完這一生的能力。

即使不做這個王爺,又如何。

三年裏的每一天,他都在為自己的未來鋪路,他早就不想再做什麽戰無不勝的戰神,只想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看他決然轉身離開,容帝僵在了原地。

眼角皺紋仿佛又多了一根。

當初皇位之争,最後只剩下來晏珹和他。

而現如今,留在這深宮中的,真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這……不正是當初他所期望的嗎?容帝有些迷茫。

可為什麽此刻,卻感覺心裏仿佛有個地方徹底空了。

“這……皇上,臨安王這是……”周公公探頭進來,想問他的意思。

容帝眼皮顫了顫,低聲道:

“……讓他走罷。”

兵權,他是不可能再給晏珹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晏珹離開。

***

卓溪正在太子那兒敘舊。

“晏宛,你眼睛怎麽了?哭過了?”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都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太子擡起眼睛瞅瞅他,連忙否認:“……才沒有,是昨夜看書看得太晚了。”

其實是因為太後的事。

少年初識深宮險惡,當事人又都是自己的至親,所以這兩天晚上都有點睡不着,還因為對晏珹的愧疚而偷偷流了點金豆子。

人都要經歷成長,晏宛這段時間則是經歷得有點太多了,難免心裏有些難受。

作為一個運氣不錯的太子殿下,晏宛幾乎沒有經歷過這些後宮争鬥之事。那些弟弟妹妹們又都和他年齡差距比較大,跟他感情都還不錯,也許以後當他們都懂事了,感情會變淡,但那也是之後的事了。

對現在的晏宛而言,那些弟弟妹妹都挺可愛的。

卓溪看得出來他被容帝和太後保護得很好,不禁有點感嘆。

都是皇宮裏的孩子,怎麽就相差這麽多。

不知道曾經少年時候的晏珹,是不是也像晏宛一樣。

他倒是挺希望,晏宛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善良,最起碼,不要變得和容帝還有太後一樣。

晏宛還在為晏珹康複的雙腿而高興,他拉着卓溪的手,“阿溪,皇叔現在真的能站起來走路了嗎?真是太好了……”

卓溪有點無奈地再度點頭。“對,你沒聽錯……”

他本來是在大殿外頭等着晏珹的,結果正好遇到晏宛,被晏宛邀請去自己的宮殿坐坐。盛情難卻,他只能對一個小太監打了個招呼,讓他等會告訴晏珹自己去了太子那裏,然後就被晏宛拉走了。

估摸着等會晏珹過來找自己的時候會碰上晏宛,卓溪就提前告訴了他晏珹不再坐輪椅的事。

晏宛說:“阿溪,你知道嗎,這可真是這段時間以來,我聽過的最開心的消息了。”

卓溪微笑着看着他。

哎,倒黴孩子。

東宮後山種着片美不勝收的桃林,晏宛帶着卓溪欣賞了會兒,就被太監叫去見太傅了。

“阿溪,你就在這等我吧,太傅找我有些事,我馬上就回來……”太子殿下叮囑道。

卓溪朝他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他剛在石凳上坐下,頭頂便悠悠飄下來一片粉色花瓣。

卓溪用手接了,看着掌心靜靜躺着的花瓣,笑了笑。

這太子一走,就變得好清靜。以前沒太發覺,晏宛有時候還真挺叽叽喳喳的,像只操心的小麻雀。

哎,突然有點想晏珹了。

他撐在石桌上,捏着手裏的花瓣玩。

不知道晏珹去找皇帝,會不會被為難。

不過晏珹現在手裏也沒有什麽兵權,威脅不到容帝了,對方應該不會再對他做什麽吧。

卓溪思考着,忽然感覺有人從身後靠近。

他反應極快地轉身想要扣住對方的手,然後發現來人竟然是晏珹。

男人用一只手便将他的雙手握進掌中,目光深沉。

卓溪眨眨眼,讨好地笑笑:“是你呀。對了,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晏珹松開手,靜靜望着他。

卓溪擡手靠近,把手心裏的花瓣別在男人的耳朵上方。

“嗯……這小東西襯得王爺真是越發俊美呢。”他笑眯眯說。

晏珹目光一沉,伸手攬住他的腰。

試圖偷溜被發現,卓溪只能繼續尴尬地笑:“怎麽了啊?你是對我送的禮物不滿意嗎?”

晏珹低低地笑了。

“若你将自己送給我,我會更滿意。”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環繞耳邊,卓溪的耳朵瞬間紅掉,他剛一擡頭準備說話,便被男人堵住了所有言語。

卓溪:……瑪德,這是犯規啊。

系統嘆氣:哎,這明明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讓你撩。

不遠處,剛回來的太子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畫面,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桃林中相擁而吻的兩個人,心裏湧上一股微妙的感覺。

那感覺并不是惡心,也不是反感,而是……莫名的賞心悅目。

就好像,那二人本該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晏宛心想,可能……這便可以稱之為“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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