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王爺在上(二十二)

冬日大雪紛紛,青石路上裹着薄薄一層冰雪,整個鎮子銀裝素裹,人們呼吸間帶着陣陣水氣。

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抱着膝蓋蹲在街角,衣衫有些破了,冷風襲來,她更用力地抱緊了身子。

有匆匆路過的行人見到她,不耐煩地踢了一腳她跟前破破爛爛的簍子,罵了句“真礙眼”。

女孩伸出長着凍瘡的手,緊緊護住那簍子,仿佛那就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女孩快要昏昏沉沉睡過去時,一陣車馬聲響起。

她使勁睜開眼望去,只見一輛馬車停在了路邊。

車簾動了動,下來一位周身氣勢不凡,模樣俊美的男人。男人一手伸進車廂,牽出來一位裹着披風,容貌俊秀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臉生得精致又白皙,被厚厚的衣服裹成一團卻并不臃腫,偏圓的兔子眼從披風帶的帽子裏露出來,倒像是什麽可愛的小動物。

她沒忍住朝自己身前的簍子裏看了看,确實有點像。

只見那簍子裏,團着幾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正擠在一起取暖。

那小公子朝她走來,男人緊緊握着他的手,像保護神般跟在他身邊。

女孩怔怔地望着對方,看着明顯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二人,竟忘了該怎麽說話。

她就這麽看着那小公子彎腰抱起一只兔子,笑眯眯地對那男人道:“晏珹你看,可愛吧。”

男人目光卻沒看那幼兔,只是凝視着少年,“嗯。”

畫面美好得不似真實,女孩愣愣地看着他們,舍不得眨眼。

少年蹲下身子,把兔子放進懷中,那小家夥動了動,竟主動往他懷裏鑽,乖巧得很。

少年撸了把兔毛,問她:“這幾只小家夥怎麽賣?”

女孩猶豫着說:“……三、三十文。”

她努力想藏起自己生着凍瘡的難看的手,卻不想少年依然看在了眼中。

少年笑着說:“那我都要了。”

他把懷裏的小家夥放進簍子,然後把簍子整個塞給了身旁的男人,又從腰間錢袋拿出一錠銀子,放到她身前。

她忙道,“這太多了……”那幾只小家夥,根本不值這麽多錢。

少年笑了笑,“你家裏可還有什麽人?”

“只有一個奶奶……”她小聲說,“抓兔子,賣了,給奶奶買藥。”

“乖小孩。”少年溫熱的手掌落在她頭頂,她眼眶微熱,身體慢慢感覺不那麽冷了。

卓溪看了看身側男人,“晏珹,我記得咱們在這個地方有家成衣鋪吧?”

“嗯。”

“丫頭,你願意去我家鋪子幹活麽?”卓溪問那女孩。

她又驚又喜,張着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少年拍拍她的頭,給她留了個地址,便和男人回了馬車。

車夫揚起缰繩,馬車漸漸消失在街角。

酒樓中。

行人們點了桌酒菜,坐到一起聊得熱火朝天。

“自從去年太子登基後,咱們這日子似乎是過得越來越好了哇。”

“可不是,說起來,先帝因病退位禪位給太子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現在的皇帝陛下講究以仁治國,百姓自然更喜歡他。”

“哎,最好的日子,當屬能吃飽穿暖,不用打仗……”

“來,幹杯!”

樓上雅間裏,卓溪脫下厚實的大髦,坐下來。

晏珹遞給他一杯酒,“暖暖身子。”

卓溪接過來,喝了兩口,捧着杯子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晏珹沉聲道,“怎麽?”

卓溪笑,“你又想灌醉我。”

男人低笑了聲,修長指節越過桌子,在少年下颌邊緣撓了撓。

卓溪笑出聲,沒好氣地拍了下他的手,“撓貓呢。”

晏珹收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過來。”

卓溪表示:“雖然這是雅間沒其他人,但是能不能不要這麽粘人呀,王爺。”

少年每次這麽叫他都是在調侃,晏珹也習慣了。他目光深沉,沒說話。

頂不住他的視線,卓溪還是過去了。

他坐到對方腿上,攬住男人的脖子,也不扭捏,腦袋移過去親了一口。

剛喝了酒的緣故,呼吸間還帶着點醉人的酒香,晏珹眸色漸深,大手不經意似的探入少年衣下。

卓溪立馬按住他的爪子,不贊同道:“不是來吃飯的麽。”

晏珹的行動表明他改變了主意,他想吃兔子,不想吃飯。

卓溪:“不行,最多晚上回去吃,都七年了,你怎麽還這麽能折騰。”

天天吃,都不厭倦的。

男人為少年理了理衣服。

“為何會厭倦。”

卓溪捏捏他的臉,“好好吃飯。”

“嗯。”

“對了,晏宛前幾天給我寫了信,說想見見我們。”

“你們一年能寫十來封信。”晏珹涼涼道,“見面還需問我?”

卓溪眨眨眼,“不是吧,你連晏宛的醋都吃?”

“嗯。”

“好吧好吧,明天我就給你也寫一封,免得某人整天身上冒醋味。”

“好。”

“不是吧,你還真要,哈哈哈。”

“他有的,本王也要。”

“行,給你寫給你寫……”

次日,臨安王果真收到了少年親手寫的信。

那信裏寫滿了各種撩人心弦的情詩,一看就知道是從書裏抄來的。

盡管如此,男人仍然将它從頭到尾看完了,然後那信紙便被和那個醜醜的兔子花燈一起,放進了男人命人打造的匣子中。

為了獎勵聽話的少年,男人在深夜又好好地吃了頓兔肉,吃得卓溪差點沒暈過去。

裹在被子裏喘着氣說:“……以,以後再也不給你寫什麽信了……”

晏珹把人抱到自己身上趴着,一下下按着他酸軟的腰部,“可以多寫寫,本王愛看。”

卓溪沒多少力氣的手“啪”一下拍上男人胸膛,悶悶道:“……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攻略進度早就滿了好幾年了,每次他們親熱的時候,系統都只能看着眼前綠油油的一片發呆,現在已經習慣了:反正對眼睛還挺好的,健康。

就是有點感嘆,宿主這身體也是真的厲害,因為原形是兔子,導致就如系統當初所說,每次那啥的時候,都特別容易那啥啥。晏珹的一次……相當于宿主的好幾次。系統都佩服宿主,這麽多年下來是真經折騰。

不過也有一點不太好,那就是卓溪并不會變老。

歲月骎骎,當晏珹鬓角爬上白絲時,少年仍舊是那副青蔥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

時光的流速對于他來說,是不同的。為了防止身邊的人發現這種不同,他們只能每過幾年,就換一個地方停留。

只有這樣,別人才發現不了少年的與衆不同。

安福早已成婚生子,王嬸也因年老離開了,臨安王府後來便沒了人居住,成了一處無人問津的地方。

晏珹沒有再帶少年回來過皇城,他們四處游歷,看過很多地方,在很多美好的地方停留過。

而在卓溪眼中,男人只是從英俊的帥小夥變成了依然非常英俊的帥老頭。

哪怕滿頭白發,男人還是比任何人都要帥氣。

他們有時住在人群中,有時隐居在山裏,嘗試着不同的生活。

但他們始終在一起。

年輕時,男人喜歡牽着他的手,将他抱在腿上,喊他“乖孩子”,年老後,男人依舊喜歡牽着他,和他一起在院子裏曬太陽。

幾只兔子在他們身邊跑來跑去,不時湊過來聞一聞兩人。

卓溪看着身邊的帥老頭,眼睛有點紅。

這段時間他已經感覺到了什麽,而男人也同樣。

他們已經攜手共度了好幾十年,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已經是一輩子。

晏珹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了。

男人緊緊握着少年的手,有些渾濁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

卓溪把頭靠在對方肩上,低聲說:“晏珹……”

系統看着這一幕,也有點難受:“宿主,當初還不如直接離開這個世界……”最起碼,就不用承受看着自己的愛人慢慢變老,最後還要親自送他離開這樣的痛苦。

卓溪笑着搖了搖頭。

“十三,我并不覺得痛苦。”

相反的,他很幸福了。

只要想到他陪伴晏珹走完了這一生,他就覺得自己還是很值得的。

就是有點遺憾。

“如果下次真的還能遇到你。”他在男人耳邊低語,“我想和你一起變老……”

晏珹垂眼,輕輕吻了下他的額頭。

“……好。”

白發與青絲交纏,兩人相互依偎,看着太陽從西邊緩緩落下。

“等……我。”男人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卓溪微微一頓。

他擡起頭,對方已然合上了雙眼。

但他們的手,仍然緊緊交握,仿佛誰也不能将他們分開。

卓溪眨眨眼,微微一笑。

他擁着男人,像哄孩子一般,“……嗯,我等着你。”

“——滴,請宿主做好準備,即将抽離世界,倒數三,二,一……”

回到虛無空間,卓溪就看見了一個哭成沙比的系統,“嗚嗚嗚……宿主,你要氣死我,太虐了!”

光球在半空中上上下下跳動着,很不淡定。

卓溪有點好笑,“不是,該哭的是我才對吧,你哭什麽。”

系統抗議,“我淚點低行了吧!”

調整了一下情緒,系統又道:“恭喜宿主,完成了一個世界的攻略任務。請做好準備,即将進入下個世界——”

被虐歸被虐,它還是牢記着流程的。

卓溪無奈:“好吧,我準備好了。”

在進入下個世界前,他突然問系統:“……十三,你說我還能再遇到晏珹嗎?”

系統卡殼了一下,有些遲疑:

“……我也不知道。”

它确實不敢确定。畢竟晏珹這個目标人物貌似有點特殊,還能影響攻略進度來着。但它也不敢真給卓溪一個肯定的答案,萬一遇不到,豈不是白給卓溪希望。

卓溪也明白它的顧慮,“我懂了,沒事。”

很多東西,都沒法強求。

既然這樣,那就随緣吧。

他相信,他總能遇到對方的。因為,男人從來都不會對他食言。

想起那句“等我”,他心裏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期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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