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窗紗3.
最近公司新籌備的子廠逐漸開始撥人過去,所以我所在的總部有些人手不足。一進二層的廣告部就看到一團亂糟糟的景象,到處都有飛舞的紙張和奔走的同事。繞過滿地來不及清理的紙屑,我在熱水間找到我的助理小焦,而她看到我則很是意外。
“煙煙姐你怎麽來了?加班這種你不用來的呀。”她正忙著給人倒咖啡,幾個杯子滾燙的飲料自然是倒不過來的,我便順手幫她端了兩只杯子。“正好沒事就過來看看。有什麽訪客嗎?”
我很奇怪這種時間會有訪客到來,再說有訪客也不該輪到我的助理來倒水的。小焦露出一個面部肌肉抽筋的表情,跟我眨眼睛。我這才注意到廣告部經理的辦公室正意外地很熱鬧。公司的管理制度很嚴明,所以即便是經理辦公室也全是玻璃牆設計,裏面賓客盡歡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我正狐疑著訪客中竟有我好像在哪裏見過的身影,一推門那個一身米色休閑裝束的男人便轉過身,兩人對於如此的機緣巧合皆是驚喜。
“原來是你……之前說的簽約,莫不是我們公司的?”他很紳士地接過我手中的杯子,将另一個放在了一旁的矮幾上,我笑笑道謝。
“是的,我也沒想到你竟會在這裏。果然那個化名煙煙的編輯就是你吧?難怪每次的建議我都覺得很熟悉。”我笑笑應聲。他今天沒有上次遇見的不修邊幅,雖然仍是一身休閑衣衫但是戴了細框眼鏡,頭發也看得出好好打理過,我不禁揶揄他:“今天很有成功人士的感覺哦,正式簽約了嗎?”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正要說些什麽,辦公室的主人便插嘴進來。話一開口便知是沖著我來的,面前的大男孩兒莫名看我一眼,見我跟他點頭,他便讓出了視線。
“蘇主編今天好興致啊,居然來我們廣告部了。”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程經理你會客了。我只是幫忙端個水而已,順便,”我客氣地笑著繼續道:“我的助理小焦,我找她有些事情要處理,暫時就不借給貴部了。請問、可以嗎?”早晨出門時的心情不佳帶進了公司裏,不知該算是她運氣不好還是我運氣不好。這是我對她最不客氣的一次。
哦,我忘了介紹。現在出場的這位氣焰好像孔雀開屏一般的美女經理程歡歡是和我一起進入公司的,我們同屬公司元老級的人物。但她和我不一樣,一進入公司就一直是高層。至於理由,雖然她還算聰明也沒有表現的太明顯,不過大家都不是笨蛋。她心裏自然也很清楚沒有人猜不到幕後,所以有些頤指氣使也成為一種必然。前幾年還偶爾會有些血氣方剛的新人對她不滿,後果自然可想而知。所以這些年那種單純的孩子已經再沒有遇見過了,我為此感到慶幸。──因為我害怕自己會在某一天借題發揮地多管閑事。要知道逞一時意氣絕非明智之舉,明哲保身才是在世正道。早已練出銅牆鐵壁的本領的我面對她不悅的眼神尚能端出無異於平常的笑容,我覺得我幾乎能聽到她咬牙切齒的聲音,於是便真的笑開了來。
“程經理如果沒有什麽要指教的了,那我就帶著著我的人下去了。”我微笑颔首和旁坐的幾人一一照個面,“幾位慢慢談,有什麽需要可以叫我,敝人姓蘇,單名一個煙字。”
其實簽約或是廣告跟編輯部基本都不會有什麽直接往來,但是話要說到,這是禮數。雖然明知收下衆人的名片,那位經理大人會更加不悅,但我也不可能不理會對方雙手遞過來的東西。──我其實真心讨厭不懂禮數的人。
叫上小焦一起離開經理室,剛走到門口,畫廊主人便追了出來。“那個、蘇小姐,那幅畫你收到了麽?”
“嗯?”我下意識地反問道:“給我的?”
“是的。”他很鄭重地點頭:“就是那幅你駐足許久的《Ash》,我相信它應該是屬於你的,所以就擅自按照登記簿上的地址寄出去了。難道那個地址……?”我懂得他話的意思,我們果然是同類,我一掃陰霾地笑出來。
“地址是我現在的住址,相信很快會送到吧。到時我會跟你說一聲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似乎突然對自己的舉止感到唐突了,他看起來有些局促,這讓我覺得很溫暖,因為我很清楚這是對方在意著你是否方便或高興的舉動。他真的很像一個大孩子,令人想要真誠地去對待。
“那幅畫我确實很喜歡,謝謝你把它送給我。”他推了推眼鏡,看起來很腼腆。
“我會珍惜的,那麽再見了。”
實在不想頻繁出入廣告部,無奈最近借調人手實在太多,許多小細節我也需得事必躬親。自從上次從廣告部将小焦強勢抽回之後程歡就連面上的圓滑都不願與我維持了。昨天在電梯中遇見,我好歹禮貌點個頭,人家居然瞪了我一眼就扭身站在電梯門口以示對我的不屑一顧。老實說我真的有點後悔,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忍了這麽些年的功夫全白費了,真可謂是前功盡棄啊。默默嘆口氣我盡量避開那位大神,小焦正忙著做廣告切面,新上的切紙機似乎不是很好用,一直發出“哢嚓哢嚓”的笨重聲響。聽到她碎碎念我轉過身正打算上前看看,卻被身後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幾乎是撲倒過去整個手掌都伸進了切紙機的軋刀下,眼看伴随著小焦的尖叫聲刀刃就要落下我猛地回過神将手抽了出來,卻也因為動作太急腳下沒站穩而退倒在地。
“天啊煙煙姐你沒事吧!沒事吧?啊?”
“……”
我恍惚了一下定住心神,擡起右手看一眼。小指連指甲切掉了一小塊,猩紅的血涓涓流出有些麻木感但是不嚴重,旁邊的無名指上一道剌痕,也只是微微滲血罷了。但是沒有人知道方才那一瞬間,已令我的背脊一片濕涼。我畏懼了,不是對生死,而是對殘廢。我畏懼無法寫字形同廢人的自己,也畏懼必須依靠別人才能活下去的生活。──還好,真的慶幸,還好。
輕輕地長出一口氣,周遭已經圍滿了人,借著小焦和另一位同事的攙扶我慢慢站起來。程歡一臉說不清究竟是什麽心态的表情睨視著我,與我的驚魂初定想比,她似乎只有一臉的不以為然,而且我總覺得有幾成那眼神是在對我說著:“活該。”我擺擺流著血的手,跟旁邊兩人道謝。被程歡撞到的瞬間似乎不少人都看到了,我尤其感覺到小焦的怒氣。其他人雖然也是悄悄盯著程歡看,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所以仿佛塵埃落地的片刻,原本還嘈雜忙亂的二層靜得有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我盡量平和地說道:“沒事,小傷而已。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可是煙煙姐,剛剛明明就是……”
“小焦。”紮著馬尾的女孩兒不甘心地看我,見我搖頭使眼色也便不再說什麽了。我擡頭迎視程歡,鎮定下來之後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十指連心。盡量抑制著手指不自覺的顫抖,因為不想被她的氣焰壓下去,我端起毫無溫度的笑說服衆人也說服自己:“我相信程經理一定不是故意的,大家也不要在意了。現在公司上下都這麽忙,也是亂,出點小意外很正常的。──不過大家還是要注意吸取我的教訓,小心些別受傷了。”
不是我自誇,以往我說話不管是不是直屬下屬,大家都還是樂於聽從的。然而剛才這發生的事似乎對大家的沖擊都有點大,想來再怎麽是敵對這一次程歡确實做得誇張了些,總之一番話說出去,衆人仍是沒有散去的意思。雖然心裏感激,但是我知道這樣并不好,有些小事變大就是這樣引發的,而我讨厭麻煩。沒想正當我準備再說點什麽的時候,竟然是程歡沈不住氣了,她輕蔑地掃了一眼周圍,冷笑道:“我們蘇大小姐的僞善還總是這麽受歡迎呢,謝謝你‘順道’還不忘幫我開脫一下──不過,”她揚起下颔眯著眼睛繼續道:“程歡我,不需要。”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也真是沒什麽心再替她說什麽,對於給臺階都不知道下的人,她的這種行為在我看來已經夠得上極沒腦子,我不禁別開臉微微嘆氣。
“不用你開脫,難道這裏還有誰敢指責我是故意的?哼,話又說話來,就算有又怎樣?”她抱著胳膊意有所指地盯著站在我身後的小焦繼續道:“你有證據麽?”
我一把沒來得及拽住小焦,她不僅繞過我大步上前還甩開了我的手。
“程歡歡你不要太過分!每次都故意找煙煙姐的碴,到底算是怎麽回事啊你!以為有人撐腰了不起是吧!煙煙姐可是為你好才為你開脫的,你這樣反咬一口簡直就是、真是……”
平時不會說不客氣話的人,突然要她說出來是很難的。
程歡見狀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真是怎樣?你難道想說,我是狗咬呂洞賓?你敢說嗎?就當著我的面說出來、你敢嗎?嗯?──哈哈哈哈。”
“你!”這一次我确确實實地拖住了小焦的手腕,已經疼到煩躁得聽不下去的我,帶著一頭冷汗最後一次低聲勸說道:“程經理,大家都是同事。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就少說兩句好嗎。”
“我偏不。”
作家的話:
感謝鍵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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