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貪念 瘋狂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
雲城的冬天雖說沒有北方那般冷,可夜裏的氣溫總是易變,指不定就刮起風來,直寒人。
随歌坐在店裏本打算等覃朝回家,店鋪的木門被風吹的吱扭吱扭地響,逼得人心生煩躁,想起那人習慣扛凍穿着單薄的衣服,她最後還是沒忍住上樓拿了件外套,關上門出來了。
抱着外套剛走到聚會地點那附近,便在逼近轉角那處角落裏看見了手裏外套的主人。
興許是被凍的,男生皮膚更顯得冷白,額前軟軟的碎發被吹得要遮蓋了眉眼,此刻側臉微揚,一只手撫上嘴邊那根煙,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機随意地耷拉着,半靠坐在路欄上,長腿支在地面上。
吐出來的煙霧緩慢攀升,沒幾秒便消散得徹徹底底。
随歌從沒見過覃朝抽煙的樣子,卻一直都知道他會抽煙。偶爾鬧別扭那幾次,那人不願吵,總是避開她說是去冷靜,沒過幾分鐘便又回來低聲哄她。她隐約間能聞到那有被刻意遮蓋住的淡淡煙草味兒,不算難聞。
記憶裏男人抽煙的樣子總歸多是糙氣的,可頭一次見覃朝抽煙,她竟還覺得挺帥的。
看着遠處那場景,竟讓她生出了第一次見他的感覺,聲音不自覺地柔了下來。
她湊到近處覃朝竟絲毫沒發覺,等把外套披了上去叫了他一聲,那人轉頭眼神難得地透着茫然和無措,轉了過來伸手圈住了她的腰。
随歌有些微愣,眼神微垂地看了面前人一眼,什麽也沒說便把手放在了覃朝的背上,像是輕哄般順了兩下。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覃朝低落的情緒她總歸能敏感地察覺出來,淩岚總說覃朝的性子有些深沉,也就她能受得了,可她眼裏的覃朝一直以來都不是這個樣子。
仔細想來他不過也只是十八歲,在她面前有着符合年齡的氣性和難掩的脆弱,會在生病的時候求安慰,也會在鬧脾氣的時候害怕而轉過來軟聲求和,她極盡去維護她的阿朝本該有的意氣風發。
有時候随歌自己都覺得不是她能受得了覃朝的脾性,而是她的阿朝本就是最好的。
偏隅的轉角處,穿着垂膝絨外套頭發被随意低盤着的溫柔美人被面前半坐在路欄上的男生緊緊地摟着腰,看起來尤為和諧。
大概是随歌的手指就快被凍得僵直的時候,覃朝動了,半掩着眼皮站了起來,拉着她的手往回去的路走去。
身旁人的一言不發,随歌也不開口問,她的阿朝想說便說,不願意袒露的傷口她也不舍得反複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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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就會這樣走到家,半路上,覃朝還是低聲說了話,嗓音低沉地像是窩着極其壓抑的情緒一般難耐。
“我好像從沒和你提起過我家裏。”
随歌心下有些微觸,她确實從未聽過阿朝說起家裏的事也曾想過這方面,可眼下若是讓覃朝再次難受,她反倒不太想知道了。
随歌止住了步子,微擡起頭,眼波微動完完全全裝下了眼前人,語氣認真問道:“阿朝真的想說嗎?”
透過那雙充斥關心的明眸,覃朝只覺得心裏猛地輕松了,被剛才那通電話惹出來的氣一下子就偃息了,沒遇到随歌前,他都快忘了被照顧到情緒是什麽感受了。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嗎?”
覃朝沒回答,卻直說了起來,一貫好聽的聲音在冬夜裏顯得越發空洞卻又清晰極了。
随歌沒再問,反而拉着他的手重新往前走了去,淡笑着回答:“記得,那時候你啊,剛來雲城,還挺勁兒的,進我店裏還說要紋朵雪蓮花呢。”
“那不問問我為什麽要紋朵雪蓮花嗎?”覃朝反問道。
為什麽紋什麽圖案随歌都會記得這麽清呢,大概是那時候她還在想這麽樣一個少年為什麽唯獨要紋個雪蓮花在身上,那并不是常見的圖案。
她是好奇的,可在此之前也從沒動過要主動問的念頭。
那時候覃朝一身濕漉漉地進了店裏倔強要紋朵雪蓮花,大概沒誰會在下雨天冒着雨來紋身店只為紋朵花,随歌一直都覺得那或許有阿朝不願多說的事情,畢竟誰都有不願意讓別人揭開的過去,包括她也是。
可眼下這般,覃朝願意去攤開,她自是願意伴耳。
随歌擡頭看了身邊人一眼,像是哄着意般語氣細膩地順應:“那我現在問還行嗎?為什麽要紋呢。”
除了和覃方海劍拔弩張地提起母親,這還是覃朝第一次心平氣和地主動提起。
“我媽她喜歡雪蓮花。”
随歌看着身旁的人提及母親時臉上若隐地笑意,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也是她最喜歡看的他的阿朝的樣子。
覃朝像是深陷進了記憶裏過往,自顧自地繼續說着。
“她說人要是活成那花般的品性便是沒了缺憾了,耐得住惡寒,照樣生的冰肌玉透,她是做到了啊。”
一陣輕呵随着寒風逐漸消散,緊接着的話似乎滿含鄙棄的意思。
“可我卻沒能照着她的期願成為那樣的人。”
不知道是冷風吹的還是因為別的,覃朝的眼眶生澀地泛着紅意,眼神也愈發鮮亮。
随歌停住了腳步,拉住了身旁的人,眼波微轉間,被攥着暖暖的手搭上了覃朝發紅的耳朵,嗓音溫柔:“可我們阿朝現在的樣子也是最好的樣子呢。”
“怎麽會呢。”
覃朝自嘲地笑了一聲,自我厭惡道:“她怎麽會想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甚至陰暗地想,倘若當初我媽她真的沒去那次高原區的勘測,那被埋在雪底下無助的人就不會是她了。”
話說到後半段,聲音已經帶着撕裂的刺意,眼裏泛着的亮光死死地被卡在下眼睑,後颚處被牙齒咬得狠狠頂起。
他曾無數次在夢裏想到那個場景,母親全身僵硬地躺在他眼前,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過去一貫溫柔的人只能一動不動以冷漠回應着他的嘶嚎。
随歌深感那種痛苦,也厭惡極了痛苦被反複挖出來的絕望,正是因為都知道,她才更不敢去想,不敢去想他的阿朝那時候經歷的絕望,是同她當初親眼見了母親去世慘狀的痛恨比等還是要比她更為難熬,無論是什麽,她都不願意去想。
顫抖的雙手像是要拼盡全力般抱上眼前人的脖頸,随歌努力壓制着破勢要落出來的眼淚。
覃朝此時全然失了平時的穩重,卸下了所有的強撐面,脆弱地被随歌緊緊抱着尋求庇佑,細膩柔切的聲音在他耳邊撫慰一切。
“阿朝是什麽樣子呢?我們阿朝有阿姨喜歡的堅韌,也有在過着明亮的生活,無論阿朝現在是什麽樣子,那都會是阿姨最喜歡的樣子。”
她極力穩住嗓音,好讓聽起來沒有異樣,眼裏滿懷星光地細數她家阿朝的優點,仿佛對他充斥着無上的希望。
話語間的言真意切好似穿透了界限,照着兩人共同的人生。
覃朝到最後還是讓那脆弱打敗地徹徹底底,兇狠的情緒沖擊得他眼眶酸得支撐不住,埋在随歌的肩膀處湧出的眼淚滲出一片深暗。
隐約間只覺得摟着自己的胳膊越發收緊,肩上忽然一陣濕熱,卻又随着冷風消失不見,像是錯覺般。
被夜風淩虐的馬路上,兩個被痛苦狠狠折磨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瘋狂汲取着對方身上給出的溫暖,留戀貪念。
再後來,覃朝像個受傷的孩子絮絮叨叨地說盡了一切紮根積攢的痛意,在他眷戀的人面前心甘情願地袒露過往。
說起了母親身為國測隊隊員致力于測繪行業的無盡傾心以至于心甘情願地将自己獻給那片雪地據此長眠。也提起了對父親的恨意,他恨覃父因為對母親身為女人而從事測繪行業的不滿和打壓,又充斥着向往地談到了未來。
那晚,是覃朝說過最多話的一次,随歌也因此知道了他會來雲城的原因,也突然追溯地想起了當初逛貼吧他為什麽會動手打了網工班的那事兒,也從那刻記得:
她的阿朝有夢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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