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看到計澤站在他家門口的時候,  方翼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男人穿着黑色雙排扣大衣,身形挺拔俊秀,見到方翼,  他摘下口罩,  朝他微微一笑。

“你……你怎麽來了?”

方翼知道從S市趕到這裏有多麻煩,他也知道計澤下午要出席一個很重要的頒獎典禮。

“那個頒獎禮你不會——”

“我當然去了。”計澤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他朝方翼安撫地一笑,  又道:“頒獎禮一結束,我就坐飛機趕過來了。先不說這個,你外婆怎麽樣?”

提到外婆兩個字,方翼眼底的光亮轉瞬間便熄滅了。他胸口起伏了一下,  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搶救過來……外婆已經去世了。”

計澤心中一沉,來之前他已經預料到可能會有這個結果。看着方翼紅腫的眼眶,  他同樣覺得心中不好過。

“小翼,逝者已矣,  我們活着的人還是要繼續生活。堅強一點,  好嗎?”

“嗯。”

方翼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堅強,只是在見到計澤的這一刻,他對外豎起的厚厚心牆似乎瞬間就倒塌了,  軟弱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恥。

計澤垂眸看他表情,  手指溫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淚珠,把男生攬進懷裏。

“小翼,不管發生什麽,  我都會在你身邊,你盡管依賴我,不要擔心。”

方翼臉埋在他懷裏,終于忍不住輕哭出聲。

“沒事的,  哭出來就行了。”

計澤的手輕拍着他的肩,像哄小孩一樣摩挲着他的肩膀。

方翼哭夠了,又覺得羞恥,擦了擦眼淚,從計澤懷裏擡起頭。

“你沒吃飯吧,先進來放東西,我給你煮餃子吃。”

計澤跟着他進屋,他只帶了個輕便的行李箱,裏面裝了幾套日常換洗的衣物。

在沙發上坐下,他打量了一圈屋子的布置,發現家具雖然不多,但樣式都很精巧別致。而且方家的房子靠着海,推開窗就能聞到海風的腥鹹味道。

“要不要先喝點茶?我給你泡。”

察覺到計澤四處打量的目光,方翼有些不好意思道:“回來後就沒怎麽打掃過屋子,可能不是很整潔。”

“已經很好了。”

計澤笑了笑,又說自己不喝茶,讓方翼不要麻煩。

“對了,你家裏——”計澤忽地想到,方翼的外婆去世,方伯母應該也知道了消息,也不知道她人現在……

“我媽在家。”

方翼似乎猜出他要問什麽,他朝樓上指了指,語調有些失落:“她一直在房裏,沒出來。”

計澤點頭,正要說話,樓上的房門咔噠一響,清瘦蒼白的女人從閣樓上探出頭來,語調疑惑。

“阿翼,這麽晚誰來了?”

聽到方眉的話,方翼全身一僵,正愁該怎麽解釋,計澤已經大大方方地站起來,朝樓上微微鞠了一躬。

“方伯母好,我是計澤。”

“小計?”

樓梯口傳來了腳步聲,方眉手中夾着煙,緩緩走下樓,目光在計澤臉上打量了一圈,又回到方翼身上。

“你們倆是怎麽——”

“伯母,小翼之前跟我合作了一部戲,而且前不久還簽了我的公司,聽說他外婆去世了,我就想來吊唁一下。來之前沒跟您打招呼,實在不好意思。”

計澤語氣恭敬。

方翼第一次看到計澤在長輩面前的樣子,男人收起了平日那副冷峻疏離的派頭,陌生得他都有點不敢認了。

方眉微微點頭,清冷的眸中露出一絲暖意。

“太麻煩你了,還跑這麽遠。”她也大概知道計澤正當紅,每天的行程都排得很滿,為了方翼專程跑過來,肯定耽擱了不少事。

“沒什麽,我把小翼當弟弟看,過來看看外婆也是應該的。”

“好孩子。”

方眉拍了拍他的肩膀,抽了口煙,叮囑方翼好好招待人家後,便回了閣樓。

看着方眉離開,方翼長出了一口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明明他跟計澤現在就是老板跟員工的關系,可方眉一出現,他還是莫名緊張,擔心被他媽看出什麽。

“不是要煮餃子嗎?走吧。”

計澤拍了拍他的肩。

他要進廚房幫忙,方翼自然是不讓的。隔簾一放,方翼的聲音顯得十分冷酷。

“你好好坐着就行,十分鐘就煮好。”

計澤沒法,只好老老實實回沙發上坐下。

沒幾分鐘,方翼又從簾子裏頭探出頭,眨巴着眼睛看他。

“哥,二十個餃子夠不?”

“夠了。”

“蘸料碟你要辣還是不辣?”

計澤思索了一下:“微辣吧。”

“OK。”

方翼清楚他的口味,做蘸料的時候只放了一丁點辣椒。等餃子煮好,計澤正好看完央視的晚間新聞。

餐桌上,兩人各坐一邊,中間是熱氣騰騰的白菜豬肉餃子和兩碟蘸料。

“這是我外婆包的,她知道我愛吃,每次都包好多提前放在冷櫃裏。”

“她還會做煎餅,裏面放各種海鮮、雞蛋。好像沒有她不會做的東西……”

方翼吃着餃子,自然而然地就講起了關于外婆的事。

計澤靜靜聽着,也不插話,等方翼講完一個又一個故事,直到兩人碗裏的餃子都見了底。

方翼要去洗碗,計澤不讓,把人按回椅子上坐下,計澤端着兩人的碗進了廚房。

方翼怕他不知道碗筷怎麽擺,不放心地跟過去,卻發現計澤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怎麽樣,檢查一下?”

計澤把抹布折好,搭回臺面上,讓方翼看他的清理成果。

方翼點點頭,豎起大拇指,誇贊道:“超棒!”

“還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方翼連忙搖頭:“不用啦,你趕快休息吧。明天才有得忙。”

**

計澤的到來,讓整個家裏無處不在的悲傷氣氛減緩不少。這晚,方翼也難得睡了個好覺。

隔天一大早,方翼便起來整理外婆的遺物,計澤則幫他打掃房間。十點左右,殡葬公司的人過來,開始幫他們布置葬禮流程。

外婆去世的消息昨天已經通知了出去,一些街坊老鄰居都陸續過來吊唁,計澤不方便露面,一直待在卧室,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出去幫方翼收拾大廳的花束。

方眉似乎感冒了,早上起來就在咳嗽,見了幾個鄰居後也回了閣樓,沒再出來過。

葬禮儀式快結束的時候,讓方翼意想不到的一家人出現了。

“舅舅,舅媽,你們……”

方翼看到這一家子,十分驚訝。畢竟三年前揚言跟他們家老死不相往來的,正是這家人。

“這不是咱媽走了,我們總得過來看看嘛。”

方正霆年輕時就是個混不吝,長得是人模人樣,但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五十多歲了還是那副油頭滑腦的樣子。

他插着手,半點傷心的樣子都沒有,大大方方地走到方翼外婆的牌位前,跟謝幕表演似的,随意鞠了一躬。

他老婆王香玉倒是顯得有幾分傷心,在牌位前掉了幾滴淚,又拉着方翼的手,說了些“這孩子命真苦”“以後就沒人照顧”之類的話,顯得十分賢妻良母、溫柔可親。

方翼手被她攥着,想抽都抽不開,他勉強笑了笑,心底卻恨不得立刻掙脫女人蛇一樣濕冷的手掌。

三年前兩家撕破臉皮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方正霆年輕時就好賭,做過小本生意,也賺過錢,但沒兩年就因為賭博賠得精光,他欠下的賭債基本都是方眉幫他還的。

他結婚生小孩後收斂了幾年,可等小孩大了,他又犯了賭瘾,嫌小地方不刺激,他甚至去外面的地下賭場賭博,最後輸得底褲都掉了,欠了兩百多萬。

外公聽說消息後,氣得腦溢血發作,直接進了醫院,原本強健的身體從此也萎靡下去,一天不如一天。

外婆又要應付催債的人,又要去醫院照顧外公,兩頭跑,短短半個月就瘦了十幾斤。

方翼那時在讀寄宿高中,兩個老人都瞞着他,等他知道消息的時候方正霆已經逃到北邊去了。

自從老公出事,王香玉就沒了主心骨,整日抱着孩子在家哭哭啼啼。催債的人把她家搜刮一空後,又去騷-擾兩個老人,還在醫院的病床前拉了催債标語,要不是方眉及時趕回來,估計外公要被活活氣死。

方眉讓王香玉寫了欠條,先幫方正霆把賭債加利息全還上了。她又讓王香玉去公安局報案,把他老公找回來。方正霆原本灰溜溜地躲在北邊,聽說方眉幫他還了賭債,立刻喜滋滋地趕了回去。

可聽說王香玉寫了欠條後,方正霆立刻不樂意了。他認為方眉有錢,幫他也是應該的。一家人還寫欠條,未免太傷感情了。王香玉也知道自己一家還不起錢,便去外婆那兒求她跟方眉說情,把欠條燒了算了。

外婆氣得不輕,根本懶得理他們。方眉态度也強硬,錢一定要還,甚至還定下了每年的最低還款額,逼方正霆出去找工作,不然就要讓法院上門回收他們的房産。

然而方正霆平日裏游手好閑慣了,家裏的經濟來源都靠着王香玉在國企的工作,根本還不了錢。

他好說歹說,方眉還是态度堅持,親爹親媽也沒一個向着自己,他漸漸生了強烈的恨意,有天喝醉酒後,拿了把匕首,闖進方家威脅獨自一人在家的方眉,要逼她撕欠條。

還好隔壁劉叔聽到了動靜,及時趕過來奪下了方正霆的匕首。方眉雖然傷得不重,但脖子還是見了血,當晚就去警局報案,警察連夜把方正霆抓進了局子。

這下王香玉不樂意了,她原本有幾分感激方眉,後來被方正霆洗腦,覺得方眉以前當過大明星,賺了不少錢,幫他們家都是應該的。方正霆不過是撒了個酒瘋,她就報案把人送進局子,實在太絕情太惡毒了。

兩家就此撕破臉皮。王香玉是個愛嚼舌根的,天天在外面散播流言,說方眉在外頭給人當小三,還說方眉年輕時跟過好多個男人,私生活混亂得很。方眉被她氣得不輕,還好島上跟外界接觸不多,流言沒傳到更遠的地方。

方正霆出了局子後,仍舊沒有悔改之意,對王香玉的作為還拍手稱快。外公氣得又進了一次醫院,說以後再也不認這個兒子,讓他永遠不要上門。方眉則是撕了欠條,讓他有多遠滾得遠。

沒多久,方正霆一家便搬出島上,徹底跟他們斷了往來。

方翼雖然很多事沒親身經歷,但在外婆那裏也聽到了全部細節。他心中對方正霆一家自然是恨極,要不是方正霆當年做出那些混賬事,外公原本健朗的身體也不會每況愈下,最後一年不到就離開了人世。

現在看到這對夫婦沒事人一樣站在靈堂前,假惺惺地吊唁,他更是覺得胸中作嘔。

“舅媽。”

他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笑容也是僵硬的。

“葬禮差不多結束了。我們要收拾靈堂了。”

王香玉眼角的淚頓時收了回去,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子,漫不經心道:“是嗎,既然葬禮結束了,我們是不是該談談遺産分配的問題了?你媽呢?她應該也來了吧。”

方翼諷刺地看着她。

原來是為了這個。這兩年島上在開發旅游景區,方家的房子地段好,靠着海,被劃進了重點開發區域。

政策下來後,方翼家的房子兩年內就升值了近一倍。就算不賣,還可以改造成民宿,等景區開發完,租一層給游客暫住,每年都能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這筆賬方翼會算,王香玉更是算得門清。三年前雖然撕破了臉,可方正霆畢竟是方老爺子的親兒子,兩個老人又沒立遺囑說留給誰,這個房子理所應當有他們一半。

“舅媽,三年前你們家說過什麽做過什麽,這麽快就忘了?”

方翼目光嘲諷。

“你個毛頭小子,怎麽跟你舅媽說話呢。”方正霆看到方翼冷着臉,頓時就不樂意了。

他壯碩的身軀橫在方翼面前,用手指不屑地戳了戳他的腦門。

“這兒沒你說話的份!一邊去!”

然而他的手還沒收回,就被另一只手用力攥住。

計澤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方翼身前,他握住方正霆的手腕,無聲地收緊手掌,朝痛得龇牙咧嘴的方正霆微笑。

“方翼舅舅是吧?初次見面,我是方翼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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