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初見
春日裏天兒亮的早, 天早已大亮,日頭才姍姍來遲,隔着東邊的城樓映下一片沒有多少溫度的璀璨光亮來。
早在天色剛剛亮起時, 蘇昭昭就耳聽着兩邊的雞鳴狗吠起了床, 等到日頭透過窗棂照進來, 四處就都已是早起的熱鬧人聲, 幼兒啼哭的聲響,夫妻拌嘴的瑣碎,還有早起支攤迎客的招呼吆喝聲,便都已隔着窗子朝蘇昭昭四面八方的圍了過來。
蘇昭昭在這熱鬧裏也忍不住的彎起嘴角。
祁大哥實在是能幹的很, 只用了兩天, 就在城西的葫蘆巷上賃到了一處十分合适的小院。
這裏原本是一家賣熟水的鋪子,熟水這東西, 只有夏日最熱的時候, 添上冰生意才最好, 冬日沸得滾滾的也還湊合,剩下春秋兩季就差了許多,生意只夠勉強不蝕本的。
因着這緣故,這屋主在春秋時節就不費力氣,索性不開張,留下屋舍空着也是空着, 便順道做起了短租的生意, 價錢格外合适。
臨街的鋪子,原就是屋前做生意, 屋後住人,将前頭的鋪子用木槅扇一合,前後住上三個人一點都沒問題!
不過蘇昭昭到底是個姑娘家, 不好和兩個男人家擠在一間屋子裏,祁仲卿問過之後,又在為她把與鋪子相接的空屋也賃了下來。
這原是屋主拿來存放煎煮熟水材料的地兒,小的很,除了鋪裏存放的瓶罐,只放得一張木榻便已經轉不開身,只能用來洗漱睡覺,白日裏用膳說話,就都要去祁大哥的屋裏。
唯一的好處,也就是這些花果藥材存放起來需要幹淨通風,住起來還算敞亮了。
但蘇昭昭已經十分滿意了,街上住的都是商戶,她喜歡一出門就是滿滿的市井風光、鮮活人氣——
更何況,落腳的屋子小一些算什麽?好容易來了府城,誰會見天的窩在屋子裏!
“祁大哥,早啊!”
蘇昭昭興致勃勃的繞出房門,迎面看見這熟悉的身影,就很是高興的招呼起來。
“昭兄弟,快來瞧瞧這是誰!”
祁祁仲卿站在院子裏,拍着身旁人,也是十分很開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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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昭昭背着包袱上前,也順着祁大哥的方向看去,一個相貌平凡的年輕男人,看着的确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時卻記不起……啊對了!
蘇昭昭猛然想起來:“之前出城是見過的,後來戎人……”
這是祁大哥從南越帶來夥計裏的一個,就在她放火離家的那一日,祁大哥還為他們相互介紹過,之後戎人進城,死的死、散的散,就再沒了消息。
沒想到還能在府城裏遇着。
“當時我跟着李老板的護衛往外跑,出了城也沒敢回來,跟着一路來了府城,誰知道那般巧,一出門就正撞見了!”
那夥計也是眉開眼笑,他鄉遇故知的欣喜過後,說起來又有些心虛似的,對着祁仲卿紅了臉:“東家,不是我貪生怕死,只顧着自個兒逃命,你也知道,那時候太亂了,我吓破了膽子……”
危急關頭,撂下大夥兒,只自個跟着護衛逃了出來,這行徑細論起來,不那麽地道。
“別說這個,能活着比什麽都強!”
但祁仲卿卻沒有丁點兒責怪的意思,他嘆息着,拍了拍對方肩膀:“要是東來和小喜也能像你一樣機靈,知道跟着護衛們跑,也不會……”
東來與小喜,自然便是運氣不好,死在了戎人手上的那兩個同行的夥計。
說到最後,祁仲卿的眼眶泛紅,連聲音都忍不住哽咽起來。
提起這事兒,氣氛都立時沉寂下來,蘇昭昭沉默着,轉身去找屋主要了一對大茶碗,又提了一壺溫水。
等到蘇昭昭回來時,祁大哥的情緒便已經平複了許多,看見蘇昭昭送水過來,道謝之後,仍舊如往日一般,滿是和氣照顧的問她:“一大早的就要出門?晌午要不要給你留膳?”
蘇昭昭便解釋道:“今天十五,打算去湯肆裏好好洗洗。”
府城不愧是西威的“都城,”比起蘇昭昭長大的小地方,不知熱鬧繁華了多少倍。
這也是蘇昭昭這幾天,将最熱鬧的地方都逛過之後的驚喜發現——
府城裏竟然有開公共大浴池的湯肆!并且不止一家!
難怪同是一路風塵仆仆的過來,祁大哥沒兩日身上就瞧着那麽幹淨。
她原以為是祁大哥自個講究,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地方!
蘇昭昭第一次在大街上遇上時都震驚了,上去打聽了一下,就差點叫招呼的活計拉進去參觀!
還好蘇昭昭剛進了門,就也在來來往往的男人裏,回過了神,生生止住了步子,叫住活計問他們這裏可有女子的沐浴之處。
這府城大部分湯肆都是不接待女客的——
蘇昭昭不死心的多問了兩家,才終于打聽到城東有一家較為僻靜、價錢也高了不少的湯肆,平日裏也是只接男客。
但是每月的初五、十五、二五都會空出來,這三日裏只許女客人來,當日店裏是老板娘出來,擡水招呼的,都是特意請來的婦人,格外的貼心妥當。
要知道,經過這一路的風塵,她卻只是在客棧時用熱水擦洗了一番罷了,頭發更是全靠頭油與篦子梳!
蘇昭昭都只能強迫自己忘掉洗頭這回事。
難得府城有這樣的條件,一個月又只有三日,好容易等到了十五,蘇昭昭當然不肯錯過。
祁仲卿聞言一愣,與蘇昭昭問清楚了情形,才了然點頭,囑咐她諸事小心,早去早回,路上記着先買幾個灌漿饅頭墊着。
這還不算,蘇昭昭都走了兩步,祁大哥還又叫住她,問她有沒有帶上換洗的衣服——
祁大哥可能覺着是他既然帶了她離家出門,便對她有一份責任,這一路上,都像極了啰嗦卻可靠的親近兄長。
蘇昭昭一點沒有不耐煩,事實上,她其實十分喜歡這種親人似的記挂關懷。
她認認真真的一句句答應了,轉身出門之後,才加快腳步,飛快的朝着先前打聽好的湯肆行去——
公共的大湯池,當然是越早去,池子和水才越幹淨。
好在蘇昭昭起得早,即便出門時略微耽擱了一陣兒,也幾乎是趕着湯肆開門的時辰到了門口。
雖然蘇昭昭還是一身少年打扮,但早上還沒人,與老板娘解釋證明之後,就也很順利的被放了進去。
湯肆比蘇昭昭預想中的還要好,收拾的很幹淨,熱水換的及時,浴盆之外,還有隔壁就是竈火間的恒溫大浴池。
剩下的發梳澡豆、水瓢瓜瓤的小東西更不必提,甚至還有簡易甚至洗完之後塗抹潤體的香膏都有——
當然,價錢也是很可觀。
蘇昭昭在揩背娘子的推薦下,一時沖動,放棄皂莢,用了據說能洗的更幹淨、且香味兒很好聞的桂花澡豆,又用了一套的桂花香膏,臨出門時,又要了一碗湯面下肚。
只小半日功夫,就在裏頭丢進去她半個月的房錢。
但剛才還忍不住後悔心疼蘇昭昭,一到洗幹淨出門,就立時覺得這錢花的很值了——
她通透的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迎着融融的春風,蘇昭昭恍惚間,幾乎覺着自己飄然欲仙!
她眯着眼睛舒服的嘆了一氣,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第二人格,忍不住嘗試的召喚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失敗了。
自從來到府城,段段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也不知道在忙什麽。
這麽舒服的感覺,段段居然不在,還實在是有些可惜——
花了她不少銀子呢!段段還真是沒福氣!
不過蘇昭昭現在,對自己第二人的神出鬼沒也算習慣了,試了試叫不出來之後,就也放下了這事,擡手低頭,在出門前,給自個戴上了帷帽。
身上洗幹淨了,自然不能再穿之前的髒衣裳,都是女客,為免誤會,蘇昭昭也換了一件窄袖的水碧單衣,下頭是一條素色布裙。
頭發一時幹不透,沒法編發挽髻,披頭散發的又不像話,湯肆也特意為客人準備了簡易的帷帽,只要将濕潤的頭發松松系起,戴上就能出門。
這都是已經包在花出去的銀子裏了,蘇昭昭當然不會不要。
難得的好時光,蘇昭昭也不急着回去,想了想,便帶着帷帽晃晃悠悠的拐了個彎,打算繞個圈子,從朱雀大街上繞路回葫蘆巷。
朱雀街便是府城最氣派的大街,最寬敞的地方,能容四駕馬車并行,行到盡頭,就是鎮西陳王的府邸。
陳王的府邸自然不是能随意靠近的,蘇昭昭也無意去看,只朱雀街的前半截都已經足夠繁華,這附近的富豪權貴多,街邊開的也不是葫蘆巷那樣的小攤販,酒樓客棧、當鋪戲院,都是格外氣派的高樓門面。
當然是消費不起的,但是蘇昭昭很樂意去瞧個熱鬧。
果然,正是人多的時候,蘇昭昭剛到朱雀街,就瞧見了有當街雜耍舞得正熱鬧。
她扶着帷帽,擡頭跟着一個踩高跷的雜耍往上瞧,無意間,就看見背後酒樓的二層圍欄前立着幾個男人。
之所以能注意到,是因為當前那個男人,穿着很是華貴的深色綢緞,胸前還用金線繡了大大的獸頭,頭上金冠格外亮,迎着陽光,正好晃着了蘇昭昭的眼睛!
蘇昭昭嫌棄的眨眨眼,一頓之後,又看清了這男人的臉——
是那個皇子黎天睿!
認清之後,吓了一跳的蘇昭昭不禁又多瞧了這皇子幾眼。
這個黎天睿站在高處,正在低頭瞧着街上,那模樣,一動不動,格外的專心致志。
他總不至于是看雜耍看得這麽認真吧?
蘇昭昭很是懷疑,也顧不得看高跷了,只好奇的順着他的目光往前方搜尋,幾息之後,她的目光便也跟着落在了一個路過的白衣少年身上。
好奇怪,雖然沒有根據,但是蘇昭昭就是莫名的覺着,能讓黎天睿這個皇子這麽鄭重盯着的,一定就是這個少年——
他的身形颀長清瘦,像是累了很久一樣,眼底帶着青色,他長得很極白,這青色就更加明顯。
但即便是這樣的疲憊憔悴,也絲毫不妨礙少年的蕭蕭肅肅,清舉冷冽。
他長得極好看,是蘇昭昭從未見過的好看,積石如玉,列松如翠,分明是一襲全無紋飾素色衣袍,但在他身上,即便是黎天睿的錦衣華服,也立時被襯托成了立在珠玉旁的瓦石。
行動間,他的腰間懸着的配飾微微晃動着,從蘇昭昭的眼前一閃而過。
那是一方手掌大小、精巧至極木雕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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