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下定決心我決定
反正沒什麽事, 陸北檸答應了跟張昊去奶茶店。
張昊給她買了一大杯楊枝甘露,作為回禮,陸北檸送他一杯豪華的厚乳紅豆拿鐵, 跟着兩人在距離奶茶店不遠的人工湖岸邊長椅上坐下。
看起來很像情侶約會的氣氛, 可實際上談論的內容卻與二人無關。
“據我所知, 林寶念跟隐哥好多年前就認識了, ”張昊把吸管啪地紮進奶茶杯裏,吸了兩口紅豆含糊不清地說,“好像是隐哥高中時候吧,交情不淺。”
“隐哥呢, 因為家裏的情況, 從大一就開始接外包,那時候他自己單幹, 後來幹多了, 門路也多了, 就琢磨工作室,林寶念早年是個模特,手頭有點兒小錢,關系又很好就投資他了。”
陸北檸聽到“家裏情況”,有些意外地瞥向他,“周隐家裏什麽情況。”
張昊微微擡眉, “你不知道?”
陸北檸搖頭。
事實上, 她和周隐并不算熟,也自然不可能去打探他的家裏情況。
張昊遲疑了下, 如實說,“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家裏有個慢性白血病的妹妹, 還有個癱瘓在床的奶奶。”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陸北檸還是在聽到答案時怔住了。
誠然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白血病和癱瘓意味着什麽——那意味着周隐身上扛起了生活所有的重擔。
然而這一年的周隐,也才不過大三。
注意到她臉上的怔忡,張昊扯起嘴角,語氣幾分耐人尋味,“倒也不用這麽心疼他,人家好歹一老板,可比我們這些窮學生過得好着呢。”
“……”
一下被說中心思,陸北檸哽了下,“我沒有。”
為了掩蓋自己的慌亂,陸北檸趕忙喝了口楊枝甘露,甜膩的果肉流進口腔,她聽到張昊說,“你別看隐哥那一個小工作室不大,一年也不少賺,不然他怎麽給他妹治病,怎麽雇保姆照顧他奶奶,不都是從那兒出的麽。”
“至于林寶念,你問我他們倆什麽關系,”張昊呵笑了聲,“我只能告訴你,我也說不清。”
“大一的時候吧,我覺得倆人應該是一對兒,結果到了大二那年,林寶念就傍上了大款,不過就算這樣,倆人也從沒斷過聯系,有時候林寶念心情好了,還叫我們哥幾個跟着一起出去吃飯蹦迪,當然,都是她出錢。”
剛巧吸到一塊發苦的芒果肉,陸北檸口腔頓時澀意彌漫。
“而且我聽說,隐哥那邊的一些生意,也都是林寶念介紹過去的,其實說白了,就是捆綁,不管是生活還是生意,”說到這裏,張昊看向陸北檸,“你說一男一女長時間捆綁在一塊兒,什麽情況都沒有,可能麽。”
陸北檸緊繃着嘴角。
張昊風輕雲淡地聳肩,“反正換做是我,面對那麽漂亮一女的,我做不到。”
他的話字字如錘,錘得陸北檸腦子一片混亂應接不暇。
有那麽一瞬間,陸北檸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聽下去。
偏偏張昊這個話夾子一打開就關不上,正兒八經地對陸北檸說,“我真不建議你去他工作室,先不提別的,就說林寶念,她那性格一定會刁難你的。”
陸北檸沒說話。
張昊頓了頓,像是有些于心不忍,“至于隐哥,我好歹認識三年了,他的性子我還是了解的,他那人怎麽說呢,看着冷,但又對誰都挺好,就導致特別容易讓女生誤會。”
他摸了摸後脖頸,勉為其難地說,“就算有時候知道別人對他有意思,也不太懂得拒絕,所以到最後,受傷的都是——”
陸北檸最後的自尊沒允許他把這句話說完,“噌”地從長椅上站起來。
話音戛然而止。
張昊仰頭看着陸北檸。
此刻她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她甚至看都沒看張昊,無比生硬地吐出幾個字,“學長,我想起來我還有課,就不陪你聊了。”
說完,也對方不管什麽反應,直接把手裏的楊枝甘露毫不猶豫地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裏。
“啪”的一聲,無比刺耳。
不顧張昊呆愣的表情,陸北檸木着一張臉轉身霍然離開。
陸北檸沒有課要上。
她只是不想待在那裏。
但也不想回宿舍,就這麽沿着人工湖被吹了整整一圈的冷風,最終去了教學樓附近一個四下無人的矮巷。
矮巷破舊又靜谧。
牆根野蠻生長着看似不合時宜的青苔。
天空也似蒙了一層灰,入秋之後,顯得格外蕭條。
陸北檸靠在欄杆上,對面是一條還算清澈的小河,小河岸邊是座三層的紅磚教學樓,又隐隐的小提琴聲音傳來。
靜靜看了會兒,她從包裏拿出一盒老船廠,還有一枚新買的銀色打火機,從中抽出一根,猶豫了幾秒,學着周隐的樣子,點燃。
袅袅白煙升空。
空氣中滋生出濃郁的巧克力甜香。
陸北檸試着抽了一口,甜中帶着一絲澀的口感,讓她十分不适地咳了幾聲。
那些說不清到底是因為被拆穿,還是希望破滅的難過,卻在這一刻得到纾解,眼眶也跟着不争氣地紅澀起來。
等這一口煙徹底流竄入她的五髒六腑時,手機忽然響起。
是個陌生號碼。
陸北檸接通後,有些意外地聽到眼鏡女熟悉的聲音,“喂,是陸北檸嗎?我是引靈科技的hr。”
引靈科技,就是周隐的工作室,顧名思義,來源于周隐和林寶念名字的結合。
也是她今天去面試的時候才知道的。
陸北檸手抖了一下。
煙灰落到她白皙柔嫩的指腹上,有種燃燒的疼。
這種疼,一直貫穿着眼鏡女把通知她明早去工作室報道的那番話說完,陸北檸才動作遲緩地把煙灰抖掉。
看着微微發紅的皮膚,她輕抿唇,聽起來很平靜地開口,“對不起,姐姐,我想我不能去工作室上班了。”
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眼鏡女很意外,“什麽意思?”
陸北檸看着那根越燒越短的煙,眼眶漸漸氤氲出水霧,聲音晦澀地說,“沒什麽意思,就是不想去了。”
對方陷入一股極大的不解中,“為什麽?”
陸北檸沉默了幾秒,“課業太忙了,不方便。”
明顯冠冕堂皇的答案,卻讓人找不出反駁的點。
眼鏡女似乎很為難,問了句你确定嗎,陸北檸說确定,她才勉強地說,“那好吧,我替你跟大老板說一聲。”
聽到“大老板”三個字。
那滴滾燙的東西再也掌控不住,砸落在她的手背上。
濃濃的,類似眷戀的情緒在反抗掙紮間,一點點蠶食她的心髒。
陸北檸沒有回答,把電話挂斷。
就像在切斷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如風筝線一樣脆弱的聯系。
在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體會到更多的不是快樂,而是痛感。
……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敲。
正和項目組長對工期的周隐從excel中擡起頭,目光平淡地落在走進來的眼鏡女臉上。
“怎麽。”
眼鏡女有些吞吐,“面試通過人員的電話我都打完了,就是有點小狀況得跟你說……”
周隐往後一靠,“什麽狀況。”
眼鏡女推了下眼鏡,“就你點名要的那個小姑娘,叫陸北檸的,她剛跟我說她來不了。”
“……”
周隐本就不算溫和的眼神冷了幾分,“因為什麽。”
“說是學業太忙了,沒時間,”眼鏡女聳肩,“誰知道說的是真是假。”
周隐垂着眼沒說話。
攥着圓珠筆的手暗暗發力,喉嚨悶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谑笑。
就這麽沉默了幾秒,他沒什麽情緒地淡應了聲,“行,知道了,去忙吧。”
當天晚上,陸北檸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周隐給她電話,問她為什麽不去工作室,夢裏她什麽都沒說,只是很委屈地哭。
第二天醒來。
枕頭上果然潮了一片。
可手機卻與夢中相反,完全沒有動靜,周隐沒有給她打過電話質問,也沒有給他發來任何一條相關的短信。
好像他們之間并沒有熟悉到可以私下聊天的地步。
或者他真的像他電話裏表達的那樣——“如果不想來,可以告訴他,他尊重”。
除此之外,他和她,并沒有什麽額外的交情。
就這麽渾渾噩噩地上了兩天課。
裘好在周三這天接到了個私活,說是市中心某個音樂廣場舉辦的啤酒節演唱會,因為現場設置了露天卡座與燒烤美食一類的服務,需要一批臨時侍應生,她所在的社團裏剛好有學長對接這件事,在學校裏招人,于是就告訴了她。
薪資是幹一晚給五百,負責端個菜送個酒什麽的,但前提是,一定要長得漂亮,最好身材好點兒。
得到消息的時候裘好像踹了個寶貝,趕忙告知陸北檸。
陸北檸皺着眉替她擔心,“給這麽多?會不會有什麽額外要求?比如——”
“當然不會啦!”裘好立刻打消她的疑慮,“那個學長可是老熟人,而且他當晚也在現場做調度,會罩我的,我跟你說這個的意思,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一來是幫學長叫人,二來是你跟我也能有個照應。”
見她不說話,裘好又眉飛色舞地慫恿,“你之前不挺叛逆的麽,怎麽這會兒又老實了?”
那當然是因為心情不好蹦跶不起來……
陸北檸面露難色,沒答應也沒拒絕,畢竟這種侍應生很難說去做什麽,她也怕遇到流氓之類的。
然而巧的是,這邊裘好剛跟她說完,那邊還在醫院的褚思昂就在朋友圈發了個啤酒節的宣傳廣告,裏面的表演名單,就有褚思昂所在的pinkpong樂隊。
陸北檸去問了一嘴,結果褚思昂告訴她,辦這個活動的就是他們隊裏貝斯手的老爸……
對此,褚思昂的态度是:【去啊,為什麽不去,這麽好接觸社會的機會,而且你正好幫我拍一拍我們樂隊表演的視頻】
褚王八:【至于你擔心的什麽流氓,我叫我朋友招人幫你撐腰不就好了】
褚王八:【哎,放心吧,都是熟人,我遠程也能保護你】
見他這麽說,陸北檸總算放下戒心,在當晚和裘好一起打車去了音樂節的露天廣場。
有褚思昂在中間牽線,兩人成功和樂隊的其他人員碰了一面。
也就是這次契機,裘好遇到了她人生中這一場注定無法開花結果的劫難——樂隊裏的那個叫盛司楠的貝斯手,也就是這場音樂節背後老板的兒子。
陸北檸和他不算熟,印象中就是一個有顏又有錢,挺冷酷但也挺仗義的一個少爺,有他交代,後場的那幾個男工作人員對她和裘好格外關照,還多番保證要是晚上有人騷擾就告訴他們。
趁着換衣服功夫,裘好在更衣間裏嗷嗷叫,“你看到那個盛司楠了吧!他好帥啊!!我喜歡!”
“可是人家有女朋友了。”
陸北檸無情提醒。
“啊?真的假的?”
裘好聲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陸北檸說了聲真的,裘好嗚呼哀哉了一聲,陸北檸沒搭理她,關注點都放在侍應生的那身衣服上——短款的粉色針織衫配黑色一步裙以及黑色長靴,為了營造可愛感,還發了一個貓耳娘的發箍。
不知道是她“偏高”還是這身衣服太短,陸北檸套上身的時候,感覺腰肢那塊完全藏不住,膝蓋以上也是露出一大截。
等到倆人哆哆嗦嗦從更衣室出來,吹着戶外的冷風,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麽這一晚上能給五百塊錢。
這個溫度給一千都不多好不好!!!!
陸北檸腸子都悔青了。
有那麽一瞬間都想撂挑子走人,奈何裘好用中國人刻在DNA裏的精神“來都來了”說服她。
她指着燃燒着火光和霓虹閃爍的舞臺,還有臺下更是人滿為患熱鬧非凡的近百張桌棚,在她耳邊大聲嚷道,“我就不信你從這裏找不到一個比周隐帥的!!!!”
事實上,陸北檸這兩天沒精打采的樣子,裘好都一直看在眼裏,而且不用猜都知道她是因為什麽。
所以裘好才萌生出帶她來這裏借機散散心的想法。
只是陸北檸沒想到,裘好這人天生毒奶,她前嘴剛提了句周隐,陸北檸沒多久就在送餐過程,近乎不可控地見到了那個她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人。
依舊是一身低調的黑色,只是敞開的休閑外套裏,套着一個純白色的圓領T,身姿颀長俊拔,摻在那群身穿正裝個個發福的中年男人中,氣質尤為清隽卓絕。
似乎在談生意,周隐臉上挂着藹笑,看似八面玲珑卻又不卑不亢,游刃有餘。
在這樣喧嚣至極的煙火場所裏,就像一抹極為脫俗的存在,一秒就吸引住了陸北檸所有注意。
恰逢這時,耳邊忽然響起客人的質疑聲,“哎,我這要的生蚝不放辣椒啊,你是不是給我上錯了?”
陸北檸回過神,趕忙道歉,跑到燒烤區那邊,沒多久又端份了新的過來。
正是這來來回回的動靜,引起了那邊人的注意。
她剛把食物撂下,就聽到斜後方的那桌叫了聲“小姑娘”。
陸北檸心一顫,下意識回過頭去,一眼就看到了周隐所在的那桌。
四五個男人坐在一起,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的煙酒烤串。
而其中那個如焦點般的男生,正長腿疊翹,面色沉靜地坐在挂着亮黃色串燈的傘棚下。
修長的手臂搭着椅背,白皙如玉的手指夾着煙,腕骨清瘦凸起,姿态雅致又舒展,猶如一縷清風,裹挾在滾燙沸騰芸芸衆生裏。
剛好這個時間,臺上樂隊的翻唱歌曲換了下一首歌,是五月天的《恒星的恒心》,吉他貝斯富有節奏感又浪漫前奏交織響起,鋪天蓋地的羅曼蒂克氛圍籠罩在這一方天地。
如電影定格的長焦畫面,周隐那道深邃灼然的視線,就這樣不着痕跡卻又目不轉睛地落在她身上。
舞臺上交替的燈火落在他明亮粲然的眼裏,折射出剔透的光,陸北檸的身影在這一瞬仿佛占據了所有席地。
心底像是炸出了一串色彩斑斓的煙花,陸北檸耳廓浮熱,在歌詞唱到“下定決心我決定”的時候,腳步漂浮地朝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叫她的人是這桌年紀最大的啤酒肚男人,嗓音吵吵嚷嚷的,說啤酒不夠,想再點一打。
陸北檸拿出別在腰間的小本子和筆,說不上是被凍的,還被旁邊的視線燒灼的,那一絲瑟縮不離不棄地糾纏着她,以至于她的手抖到連字都寫得歪歪扭扭。
也就是這個時候,周隐俊朗的眉眼微垂,視線昭然看向她暴露在空氣中那一截皙白軟嫩的腰肢,卻沒半點輕浮的意味。
默了幾秒。
男生幽邃的嗓音開口,“所以不去我那兒工作。”
語氣悠長,混着暧昧的責難,如一柄利刃直指心口。
周隐掀起眼簾,浮着冷霜的笑意不達眼底,用和夢中幾乎一樣讓人心神遽蕩的眼神盯着她——
“就是為了來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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