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
空氣中都是屍體被焚燒時令人窒息的焦臭味。
孫倩兒并未答話,只是臉色木然地将門關了起來,繼續沉默地熬着藥。
許達達見她反應如此反常,便暗中留意她的動作,只見她将一個個藥碗排開,待藥煎好之後,又在每個碗內放了一小勺饴糖。
軍營之中,饴糖極是難得,怎麽突然給這麽多人都放如此珍貴之物?
許達達腦中靈光一閃,驚道:“孫姐姐,你是要……”
孫倩兒低垂着眼睫,手上動作不停,極快地分配着藥碗。
許達達一把拉過孫倩兒的手:“不行!你不能這麽做!”
孫倩兒擡起眼看向他:“現在藥草已經沒了,這些人只會越來越痛苦,最多三日,沒有人能保住性命!”
“就算,就算這樣,你也不能親手殺了他們!”
孫倩兒的身子晃了晃,她無法不去在乎許達達說的話。是的,現在是她「殺」了他們!她的病人們!
她勉力壓下情緒,放下藥碗看向許達達大聲道:“好,那你來告訴我怎麽做。是讓他們喝完這個藥,在昏睡中離開,還是眼睜睜看着他們痛苦地熬過這三天!”
許達達震驚地後退了兩步,他只能痛苦地抓緊了自己的頭發,卻無法給出答案。
“都怪他!都是這個什麽九皇……”
“夠了!”孫倩兒打斷許達達的話,她的眼睛變得通紅,許達達從未見過孫倩兒這幅模樣,一時間竟怔住了,兩人突然陷入了沉寂,旁邊不遠處已經傳來了病人痛苦的呻吟聲:“大夫……大夫……好痛……”
孫倩兒的眼中滾下淚來,她立刻伸手抹去了,繼續将藥倒入了碗內,打開了門。
“如果你不能留下來幫我,就快些離開吧。”說完,她端着藥碗便離開了。
——
四皇子的營帳內。
齊譽帶着宋綸、孫倩兒走了進來。齊玧仍是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似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一位大夫正坐在床邊為齊玧把脈,見到齊譽等人進來後,連忙行禮道:“微臣參見九殿下、宋侍郎。”
齊譽微微點了點頭,道:“怎麽樣了?”
大夫跪倒在地,顫聲道:“請殿下恕罪,微臣無能。”
齊譽向孫倩兒道:“孫大夫來試試,或許會有轉機。”
孫倩兒領命走了過去把脈。
張默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從齊譽、宋綸和孫倩兒等人的身上移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衆人只靜靜等着孫倩兒,半晌後,孫倩兒方道:“四皇子看似無恙,實則邪氣深入則昏睡谵語,足指冷。需要馬上為四皇子施針。”
“有幾成把握?”張默立刻問道。
齊譽坐于床邊的椅子上,抿了口茶,淡淡道:“定國侯如果不放心的話,孫大夫便退下吧。”
“微臣不敢!”張默低了低頭,“有勞孫大夫!”
孫倩兒看了看齊譽,見到了他眼中的神色,這才點了點頭,從随行的藥箱中取出一個布包來,展開後是一排粗細長短不一的銀針。她眉間微蹙,很快便開始施針。
“四皇子何時能醒來?”張默緊盯着孫倩兒問道。
孫倩兒一邊收起銀針,一邊答道:“不出一刻,四皇子應該就能醒過來了。”
張默臉上露出了一抹隐秘的笑:“孫大夫真乃神醫,這太醫看了半天都沒看出來病因的病症,只這麽幾下就手到病除。”
孫倩兒收針的手停在了半空頓了頓,方才繼續收好,退了下來低首道:“侯爺謬贊。”
正在此時,齊玧猛地吸了一口氣,突然蘇醒了過來。他轉過頭看着周圍,似乎還在辨認自己身在何處。
待看清身邊的人之後,便向張默問道:“定國侯,這是怎麽回事?”
張默的臉上十分平靜:“回禀殿下,您因為身體不适陷入昏迷,已有多日了。”
“什麽?”齊玧立刻想起身,卻發現渾身酸軟,卻是連掀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四哥身體剛剛恢複,還是卧床休息的好。”齊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以茶蓋悠悠地撇開茶葉,呷了一口茶水,方才緩緩道。
齊玧陰冷的眼神投向齊譽,咬牙道:“定國侯,扶本王起來。”
張默卻沒有上前,而是說道:“殿下,夏國等國已經在昨日正式向我軍投誠,戰役已經結束了。殿下剛剛病愈,還是多加休息才是。”
“放肆!”齊玧雙目圓睜。劇烈地咳嗽起來,“主帥不在,他們向誰投誠!”
宋綸往前走了一步:“戰場無小事,戰役迫在眉睫,四皇子身為主帥陷入昏迷,如果不是九皇子臨危受命,說服了各個國家的使者,現在後果不堪設想!”
“你!”齊玧厭恨地看向宋綸,又看向端坐一旁品茗的齊譽,還有那位低下頭竟不再與自己對視的張默,齊玧冷笑了起來,“好。好計謀,好手段!”
齊譽卻看也沒看他,而是向旁邊的孫倩兒道:“孫大夫,四皇子的身體如何了?”
“我還用不着——”齊玧話音未落,又咳嗽了一陣,急促地喘氣,方才說道,“用不着你這個病秧子來管!”
“請四殿下慎言!”宋綸大聲打斷。
孫倩兒看向齊譽,卻見他一派雲淡風輕,只是淡漠地看着四皇子,好似他的無禮之舉不過是個笑話。
齊玧卻一下子躺在了床上,一邊粗喘,一邊哈哈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竟變得十分詭異。
孫倩兒從未見過齊玧如此模樣,手心不禁微微冒汗:“四殿下的身體已經無礙,再靜養幾日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齊譽神色淡然,起身拂了拂衣袍,“就有勞定國侯多照料了。”
“齊譽!”齊玧驀地大喊道。
齊譽的腳步停下了,卻沒有回頭看。
“你那死掉的娘沒有教過你嗎?”齊玧惡毒地看向齊譽,“別人的東西,不能随便拿。”
“請四殿下收回此言!”宋綸雙目圓睜,怒道。
孫倩兒見到齊譽的身子一僵,她下意識地向他走了一步,卻又很快止住了步子,齊譽轉過身面向齊玧,眼中毫無溫度,平聲道:“我娘死得早,确實沒來得及教我。”說完他便轉身出了帳,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多餘。
“臣恭送殿下。”張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齊譽一行人離開後,張默回過頭看向齊玧,卻見齊玧正陰狠地瞪視着自己:“張默,別以為你現在抱緊那個病秧子的大腿就萬事大吉了,我們的事,還沒完……”
平日裏對他百依百順的張默,此時竟直接坐在了他的床邊,微笑道:“臣愚鈍,不知殿下說的是何意。依臣愚見,殿下應該好生休養才是。”說着伸手拍了拍齊玧的手背。
齊玧額上的青筋暴起,恨聲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你給我等着!母後,母後絕不會放過你……”
這一句話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他躺在床上無力地呼吸着,沒有看見張默眼中一閃而過的兇芒。
——
從四皇子的營帳中出來後,孫倩兒看着齊譽,似乎欲言又止。
齊譽回過頭,問道:“孫大夫有話想說?”
孫倩兒想起剛才的種種,齊玧那惡毒的眼神和話語,仿佛就在眼前,讓她感到一陣憋悶。“四皇子說的話,您別放在心上。”
齊譽失笑道:“孫大夫以為,我會因為剛才他說的話難過麽?”
“他說的話并不好聽。”孫倩兒低聲道。
齊譽淡淡笑了笑:“孫大夫,如果要傷害一個人,就需要知道他的軟肋到底是什麽。他這樣做,只是讓我更明白他的軟肋而已,他對我,卻一無所知。”
孫倩兒剛想說話,齊譽打斷道:“孫大夫不必為此事煩憂。一切只需要按我們的計劃進行即可。”
——
軍帳內,初蘭垂手站在一旁正在等齊珝喝藥。
“你的話變得越來越少了。”齊珝突然道。
初蘭的眼眸垂下,緊抿着嘴唇并不答話。
齊珝回過眼,端着藥碗問道:“這是第幾天了?”
“我一直就這樣,沒有什麽第幾天。”
齊珝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問的是,我喝這個藥是第幾天。”
初蘭的臉上一紅,然後轉開了眼,“這是倒數第二天了。”
齊珝不由得笑了出來,将藥碗放在了托盤上,抹了抹嘴角的藥汁:“也就是說,還有明天一天,我就喝完了這苦死人的藥了吧?”
初蘭點了點頭,伸手便去拿那托盤。齊珝卻驀地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了:“下一次呢?”他湊近了她寡淡的臉,饒有興致地問,“這個藥喝完後,你準備怎麽殺了我?”
“放開我!”初蘭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齊珝的手卻越握越緊。
“你現在看着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齊珝俯視着初蘭略顯蒼白的臉,看見那眼睫在微微地顫動。
“為什麽?”初蘭終于回望他,“明知道我想殺了你,為什麽要留着我?為什麽知道多娜要殺了你,卻放了多娜?”
齊珝的目光中似乎帶着火,閃閃發亮:“難道你覺得我喜歡多娜?”
他的手很熱,初蘭像是被燙傷了一般掙紮得越發厲害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齊珝卻沒有立刻放開她,正在此時,侍衛谷楓走了進來:“禀殿下,我們已經将戰場的屍體仔細檢查了幾遍,并未發現小王子的屍首。”
齊珝的手一松,臉色冷了下來,初蘭趁機掙脫站起了身。
“一個人的屍體不可能憑空消失,再給我找!”齊珝的目光閃爍着光芒。
“是!”
初蘭往外走的步子頓了頓,她回頭看了一眼齊珝,卻見他已經拿起了作戰圖,皺眉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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