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趙西嶼坐在羅浮電腦旁的行軍床上, 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發呆。
羅浮躺在一旁的長椅上睡得呼嚕聲震天,一條腿搭在桌子上, 另一條腿撐在地上, 姿勢極其扭曲,看着都累。
他轉頭看羅浮一眼,伸長手在對方身上随便摸了摸,摸出一盒只剩兩根的煙來。
淅淅瀝瀝的雨還沒停,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去了。
趙西嶼悄無聲息的走到門外去, 在漫天的濕氣與冷意中點燃了一支煙。辛辣刺激的氣體裹在口腔裏打了個轉, 張嘴被吐出去的時候是淡淡的白色,氲在空氣裏, 被雨一澆就消失了。
身後傳來房間門打開的聲音,聽得出開門的人已經很小心了, 但羅浮家這破木門,稍微一推就跟塊威化似的發脆,咔呲咔呲直響。
他想裝作沒聽見都難。
趙西嶼沒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反而是走出門的人走到了他的身旁和他并排站着,絲毫沒顧忌他抽着的劣質香煙有多嗆人。
“怎麽着,起夜找不到洗手間啊?”
站在他身旁的林茜茜克制的輕咳了兩聲, 還沒開口說話,趙西嶼就往旁邊跨了兩步, 離她遠了一些。
林茜茜背着手向着他靠了過去。
趙西嶼吐煙的動作一頓, 向着旁邊又挪了一步。
林茜茜向着他再挪一步。
趙西嶼已經退到了牆邊, 退無可退。她贏了。
他咬了下幹燥的下嘴唇,把煙掐滅扔進了一邊髒兮兮的垃圾桶。
“有事兒就說,別給我來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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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茜笑了一聲,在趙西嶼看過來的瞬間,輕聲道:“對不起。”
趙西嶼僵了一下,拿眼睛瞥她:“你哪兒對不起我,能具體描述一下嗎?”
“描述不出來。可能是因為哪兒都對不起你吧。”她說着,把身後背着的手拿了出來,手上是羅浮家的小醫藥箱。
“手拿出來。”
趙西嶼不耐煩地咋舌:“我又沒受傷。”
林茜茜沒說話,只是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趙西嶼看着外面的雨沒說話,她就一直固執的舉着手,許久之後,趙西嶼終于呼出一口氣,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轉開了臉。
“……真沒事。”
手肘上一小片擦傷并不顯眼,林茜茜拉着他回到行軍床上坐下,然後蹲低了,開始替他處理傷口。
趙西嶼低眼看着她專注的樣子和發頂的漩兒,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克制又克制,也只是把另一只手放到嘴邊張嘴咬住。
林茜茜沒擡頭,卻好像什麽都看到了似的:“你笑什麽,不疼嗎?”
趙西嶼神經質的行為被看破,卻一點也不覺得丢臉。夜晚太冷,他咳嗽了一聲,輕聲道:“其實我笑什麽,你應該特別清楚才對啊。這種事你做了這麽多年,看起來還真是熟練。”
林茜茜什麽話都沒說,趙西嶼沉默了一會兒,自己說道:“高一那年我跟高二的打架,我被那幫孫子陰了,你平時其實挺怕我的,結果還是替我打了120。”
林茜茜點頭:“不打能怎麽辦,不打的話你現在估計已經殘廢了。”
趙西嶼咂嘴,繼續陳述道:“高二那年的運動會,跑道上不知道誰扔了香蕉皮進來,我摔得跟個傻子似的,只有你敢跑過來扶我去醫務室。”
“你罵街罵得跟要殺人全家似的,除了我誰敢碰你。”
“還有高三那年,校花陳兮兮有了男朋友,我半夜翻牆出去喝酒。你一個三好學生,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從那兩根斷了的欄杆裏鑽出來找我的。”
“都高三了,我不找你難道讓你喝醉了回來,接着站到旗臺上被留校察看?”
“所以我說你就是聖母。我為別的女人買醉,有你什麽事兒啊。”
趙西嶼說話口無遮攔,低着頭的林茜茜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也沒理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擡起頭來看着趙西嶼:“我前兩天在電視上看到了陳兮兮,她果然成了個明星。新聞裏說她現在還單身,你應該有很大的機會一償心願。”
趙西嶼臉上的笑容淡了。
半天,他才張嘴吐出兩個字。
“扯淡。”
林茜茜搖搖頭:“你這個脾氣,這輩子大概是改不了了。”
趙西嶼低眸看着她的臉,長長的睫毛在不算明亮的燈光下像是小小的扇子,她每輕輕的眨動一次眼睛,這把扇子都在他的心上留下戰栗。
“反正你忍得了。”
“你又知道我忍得了?”
“我逃學你幫我圓謊,我打架你幫我包紮,我帶着你這個乖乖女翹課,你跟着我去泡酒吧。我把別人寫給你的情書撕了,我在你身後的座位整天看血淋淋的書研究整容,這些你不是都忍下來了嗎?”
趙西嶼說完,像是自己都有些意外。
“夠能忍的啊,林茜茜。你不會是忍者神龜吧。”
林茜茜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下猛地一使勁。趙西嶼倒抽一口涼氣,一句川城著名髒話都到嘴邊了,硬是又咽了回去。
林茜茜收拾好藥箱站了起來,比坐着的趙西嶼高了一大截。她低頭看着他疼得甩手的樣子,半天,低聲道:“趙西嶼,今天真的對不起。”
趙西嶼動作頓了頓,又若無其事道:“沒事。”
林茜茜又道:“趙一倩可能得死在今天了。”
“……什麽意思?”
“我的項鏈在時逢生身上,而他被警察帶走,搜身是免不了的。”
趙西嶼一下子擡起頭來,眉頭緊皺的盯着她。他在一瞬間已經明白了這意味着什麽。
林茜茜放下藥箱,在他的身邊坐下來。
兩個人胳膊挨着胳膊。
空氣裏的煙草味道淡淡的,院子裏的雨聲也輕輕的,只有羅浮的打呼聲,忽高忽低,此起彼伏,像隔山打牛似的。
處于絕望與緊張之中的林茜茜眼睛有些酸,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拿胳膊捅了捅趙西嶼,于是趙西嶼罵了句髒話,也笑出了聲。
“媽的。”他心情沉重得不行,還要看似一臉不在乎的補充道,“別啊,抽你的筋,扒你的皮,這事兒我真不想做第二次了。”
********
天亮了。
案發現場拉起了警戒線,痕檢科的人各忙各的,警察分頭走訪周邊住戶。
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消息的記者把現場圍了個水洩不通,趙信然好幾次試圖離開包圍圈去找秦出問問情況,硬是沒能擠出去。
偏偏上頭還打了個電話過來,讓他把記者應付好,別讓他們逮着機會亂寫,損害人民警察光輝形象。
趙信然哪兒懂這個,被一個記者幾句話套路過去就忍不住要說出髒話來,幸好徐溶溶一個電話正好打了過來,他一擺手,趕緊讓其他同事過來頂住,自己躲到一邊接電話去了。
“喂小徐,怎麽了?”
徐溶溶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
趙信然催了一句,她終于有些遲疑的開口道:“趙隊,你回局裏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小吳拎着袋包子小步跑了過來,趙信然沖她擺擺手,示意她到一邊去。
“電話裏說不行嗎?”
“不行。”徐溶溶又停頓了一下,“老秦在嗎?”
“熬了一夜,還在跟孩子們一起搜證。我幫你叫他?”
“不用了。”徐溶溶認真道,“趙隊,你一個人,不要叫老秦,現在就回來。”
********
時逢生坐在訊問室裏,面前放着一杯白開水。
開水是年輕的小警員新倒的,袅袅熱氣升騰而起,很快時逢生的眼睛上就結起了淡淡的白霧,再也看不清他眼睛裏的情緒。
門開了,徐溶溶走進來,在他面前坐下。
她沒有開口,只是用一種看幕後真兇一樣冷淡的眼神,深深地凝視着時逢生。
時逢生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同樣回看了她。
“徐小姐,這是我第一次在miangas以外的地方見到你。不勝榮幸。”
徐溶溶微微一笑:“可我覺得很難過,像店長這樣的紳士,怎麽會進了局子。”
時逢生點頭:“我也為自己的無知感到難過。我想不到雨夜寫生竟然是一件觸犯法律的事情,實在抱歉。”
“您需要配合調查的原因是涉嫌謀殺一名富士康女工。如果您只是雨夜寫生,在找到您确切的無罪證明以後,您當然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那我應該很快就要跟徐小姐道別了。”
兩個人說完以後又是互相微笑,熱氣萦繞在兩個人身邊,似揮散不去。
徐溶溶終于還是沒能沉住氣,她将一直藏在手裏的證物袋拿了出來,展開,放在了桌上。
銀色的項鏈在白天更加熠熠生輝。
時逢生低眸看了一眼項鏈,又擡眼看着徐溶溶,等着她開口。
“這條項鏈,你是從哪裏弄到的?”
“您”變成“你”,語氣也由随意變得嚴肅了起來。
徐溶溶觀察着時逢生的每一個表情,對方卻無懈可擊得令她無從下手。
“這條項鏈啊,真是有點眼熟。”時逢生同樣看着徐溶溶的臉,沒有放過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她緊張起來的表情,她微微蜷縮的手指,還有她美豔得像玫瑰一樣,十分适合出現在畫紙上的容顏。
“我想起來了,這條項鏈啊,是個熟人送給我的。”
“熟人?”
“嗯,徐小姐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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