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剎那之間，林茜茜來不及多思考, 已經扔開行李箱撲了上去。

她一把拽住孩子的手臂往回一拉, 孩子尖叫了一聲, 卡車幾乎是貼着他的鼻尖開過去了。

林茜茜竟然還冷靜的拉着孩子的手, 快步退回到路邊上, 這才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察覺到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沒事吧, 小姐？”

耳邊響起一個溫醇低沉的男聲，聽起來像春風吹過臉頰一樣的讓人感覺十分舒服。

林茜茜擡起頭來, 看見一個男人逆着光站在她的面前，大概是看到了剛才的一幕，所以走過來關心她一下。

他高大而挺拔，遮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

“沒事。”

林茜茜禮貌的搖頭, 避開他的手, 自己努力維持平衡站了起來。

孩子似乎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哇嗚”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林茜茜彎腰哄了哄他，但很可惜她的确不怎麽會哄孩子，任她怎麽輕聲細語, 孩子也依然哭得十分凄慘。

男人低笑了一聲。

“要不，讓我來試試？”

林茜茜疑問的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疏遠而又令人舒服的臉，俊秀斯文, 眉目如畫。如果一定要把這張臉比作什麽的話, 男人讓林茜茜想到了水墨畫, 一樣的深遠，一樣的溫柔秀美。

他長得太幹淨了，幹淨得令人無端覺得，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這樣幹淨的人的。

“好啊。”林茜茜說道，“你想怎麽試？”

他彎了彎唇角，笑意也讓人十分舒服。

伸出手來，在孩子面前上下展示了一下，猛一晃動，手上竟憑空出現了一朵玫瑰花。

“喜歡嗎？”

林茜茜拍了拍手，感嘆神奇，孩子卻似乎并不吃這一套。

男人于是又猛地一晃手，這次出現在他手裏的是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

“這個我想你一定會喜歡。”

孩子一下子破涕為笑，男人笑笑，替他将糖果剝好了，彎腰遞到他的手裏。

林茜茜看着孩子開心的舔着糖果，放心下來。

“謝謝。”她對男人說道，男人低眸看着她明亮雙眼，和耳垂上微微晃動的耳環，眼神深得像無人的海。

“沒關系。”他說着，向林茜茜的耳朵伸過手去。在林茜茜警覺的退開之前，他縮回了手，從她的耳後拿出了剛才那朵紅玫瑰來，遞到她的眼下。

“很适合你。”

林茜茜微笑:“謝謝，我不喜歡紅玫瑰。”

“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不可以。”

男人怔住，片刻後露出了風吹花朵一樣輕輕的笑。他擡起手指捂住嘴巴，遮得住嘴角笑意，眼裏的笑卻藏也藏不住。

“希望還能再和你見面。”

男人說完之後，禮貌道別，轉身離開。

在他轉身後，林茜茜表情變了，她默默地拿出手機，拍下了他的背影。

将照片發出去後，她低頭牽起孩子的手。

“你叫什麽名字呀？”

“文文。”

“文文，你媽媽呢？”

“她去給我買好吃的東西了呀。”

“明白了。我想她現在一定在警局裏等着你，我陪你去見她好不好？”

一直耐心回答問題的孩子聽到這個問題，卻有些不開心了。

他撅了噘嘴。

“可是我還沒拿到氣球啊。他答應我讓這個氣球飛走，他會再給我買一個的。說話不算話。”

林茜茜的腳步猛的僵住。

“文文，這件事是誰答應的你？”

孩子踢走了一塊兒地上的小石頭，悶悶不樂，奶聲奶氣。

“就……剛才那個叔叔呀。”

林茜茜眼神微變，回過身去，卻已經找不到人。

特意讓孩子置于危險之中，是為了什麽？

這是個玩笑，還是個測試？又或者是在對她下手前最後的試探？

林茜茜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想到男人利用孩子的人身安全就為了達到自己某個微不足道的目的，就覺得整個人像是泡在冰水裏一樣從心裏發涼。

一邊想着這些事情，林茜茜一邊将孩子送到了警局站崗的武警手上。

離開警局後，她拿出手機，把電話打給了羅浮。

“這個人耳朵後面是有個紋身，但被衣領遮住了一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星星的圖案。”羅浮慢慢的說道，“不過我通過比對衣服和穿着打扮，發現他還真是我們的熟人。”

林茜茜皺眉：“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通過攝像頭比對，我發現他今天去過roll the roll裏。”羅浮像是怕驚動了什麽似的，一字一句低聲說道，“戴着他以前戴着的面具。”

一陣風吹過林茜茜的臉頰，涼爽怡人，她沒有感覺到驚訝，反而笑了一聲。

“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麽了？”

林茜茜輕聲說道：“你去查查時逢生現在在什麽地方，然後匿名舉報，将他送進監獄。”

“可……”

“不用可了。”林茜茜道，“這個人只要在外面一天，就可能多一個女孩子受害。真正關押着陳映攸的人已經上鈎找上了我，用不着從時逢生身上順藤摸瓜了。”

羅浮“啊”了一聲。

“你說得也對，我這就去舉報這變态。”

“再幫我做一個定位器，要能貼身攜帶，無論怎麽被搜身，都不會被發現的那種。”

“得了，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林茜茜挂了電話，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

她說不出心裏是緊張和忐忑多一點，是對陳映攸狀況的擔憂多一點，還是突如其來的想哭的沖動要多一點。

但不可以，有什麽情緒，都不能在這裏露出來。

她收了笑容，拖着行李箱走向最近的一個酒店。

商場前的巨幕電視正在播放着新聞，張懷民的臉在上面顯得面目可憎。

許多人駐足觀看，而林茜茜表情平靜的從他們中間走過。

“距離罪犯張懷民刑滿釋放還有一個月，我們再次上街采訪。大批市民表示，希望林小姐躲藏好，不要被張再找到……”

********

“我就說是時逢生這變态幹的吧！”

警局裏，趙信然一拍桌子，吓得會議桌前的好幾個警察渾身一抖。

“這混蛋真的不見黃河不死心，不把他揍一頓，他都不知道什麽叫社會主義毒打。”

徐溶溶單手托腮，看着一臉暴躁的趙信然，沒接他的茬：“這匿名舉報人誰啊？回回都發封郵件就撤，知道些什麽不能一次性說完嗎？”

一個警察搖搖頭：“我追蹤了一下他的IP地址，這人的定位在非洲的一片大草原裏。一看就是黑客僞裝的假IP。”

“先別管這個了。”趙信然抖了抖手上的煙，煙灰落在他的胸口，小吳趕緊伸手去給他拍了，趙信然也沒躲，只是又吸了口煙，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

警察們面面相觑，徐溶溶也忍不住搖搖頭露出嫌棄的表情。

兩個當事人倒是沒覺得有哪裏不對。

趙信然道：“時逢生整容後，化名杜青聲，膽大包天的還潛伏在川城，伺機作案。現在所有活着的，能喘氣兒的，給我分成三組。一組小張帶隊，去舉報郵件裏指明的酒吧和旅館裏調查取證，小心同夥。二組老秦帶隊，小吳和小徐跟着他，保護他，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總之務必給我盡快找到時逢生等于杜青聲的證據。第三組，我帶隊，留在隊裏，一旦發現嫌疑人蹤跡，立刻出發，逮捕他歸案。還有問題嗎？”

“沒有！”

“出發！”

忙忙亂亂的腳步聲過後，會議室裏只剩下趙信然和幾個整裝待發的警察。

趙信然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個人踱到了窗邊去，一支煙剛抽完，立刻又點燃了另一支。

他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等着另外兩隊傳來的消息。

但一直等到太陽都落山了，也沒有人彙報發現了時逢生的蹤跡。

這個前兩天還活躍在每條街監控裏的相貌出衆的男人，從被舉報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人看到過他的身影。

趙信然桌上的煙灰缸堆滿了。

********

林茜茜從酒店出來，下樓找了個甜品店，點了份她最喜歡吃的芒果糯米糍。

她不知道這一份吃下去以後會不會上吐下瀉的厲害，但在無法宣洩情緒的這個時候，她只能想到這一種放縱的方式，來讓自己平靜一點。

在店裏打工的高中生把糯米糍放到她的面前，叫了一聲阿姨，您的糯米糍。

林茜茜擡頭看着對方，微微一笑。

“你最好叫姐姐。”

“您說什麽？”

“我說，你不叫姐姐，我就投訴你。”

連本來的脾氣都不想隐藏，直把對方吓得怕丢了工作，趕緊賠禮道歉，她才低下頭，看着那碟又綿又軟的小甜點。

嘗了一口，卻沒有像七年前吃到秦出做的甜點時一樣，驚豔又欲罷不能。

這種幹澀的東西，也配叫做芒果糯米糍嗎？

她甚至有了這種任性的想法。

林茜茜終于還是沒能吃上兩口，就将碟子推到了一邊。

她轉頭去看車來車往，霓虹燈漸次亮起的窗外，卻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就停在路邊，車邊還倚靠着小吳和徐溶溶，以及幾個如臨大敵，一看就是警察的年輕男人。

林茜茜猜到了他們是因為時逢生的事情而加班抓捕，卻沒想到一直到這個時候時逢生還沒落網。

車窗開着，秦出坐在前座，膝蓋上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

他的手在筆記本鍵盤上緩慢敲擊着，離得很遠，林茜茜卻看得見他睫毛低垂，半天，表情淡漠卻慎重，緩慢的發出了一個什麽東西。

她心裏像是有一陣電流湧動。

猶豫了很久，終于打開手機，在運行起羅浮設計出來屏蔽IP的軟件後，打開了很久沒有打開過的郵箱。

在時隔快一年以後，她再次收到了秦出發來的信息。

只是簡單的問候，卻又在最後加上了一句“最近要注意安全”。

輕描淡寫的像他這個人一樣，每一句說出口的話，都平淡而用心。每一個普普通通的字後面，似乎都藏着他的小心翼翼。

林茜茜感覺到了鼻酸。

她很想像之前一樣，假裝沒看到，關掉郵箱繼續吃完面前的糯米糍，但她現在卻又不想這麽做了。

林茜茜很長一段時間裏，回不來了。

就像秦出自己說的一樣，他已經三十歲了，沒辦法再等上幾個七年了。

林茜茜點擊了回複，開始用僵硬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緩慢的寫起郵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