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林茜茜一個人走在夜晚的路上。

她的左肩上挎着一個包, 右手上提着一袋還溫熱着的食物。透明的塑料袋上印着“沙縣小吃”四個字。

高跟鞋踩在粗糙不平的人行道上, “噠噠”作響。

漆黑的夜裏，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除了風聲和她自己的腳步聲，寂靜得可怕。

手機響了, 她鎮定自若的接起來, “嗯”了一聲。

“我現在就回來了, 不用來接我……哪有什麽危險，時逢生不是已經被警察通緝了嗎？我不相信他有這麽大的膽子, 還專門跑來抓一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我……”

最後一句話話音剛落, 路邊的綠化帶裏傳來了稀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林茜茜心頭一跳，停住了腳步。

她猶豫了一下, 壯起膽子轉頭向綠化帶看過去。

“喵”，一只黃白相間的流浪貓從綠化帶裏跑了出來, 頭頂上還帶着一片綠葉，朝林茜茜邁着小碎步快速的踱了過來。林茜茜楞了一下, 對着手機說了聲“沒事，只是貓”。

眼見着貓已經跑到了她的面前，用髒兮兮的腦袋拼命的蹭她的腳，她沒忍住低低的笑了一聲，挂了手機，蹲下去打開塑料袋子，從裏面拿出一顆鹵蛋, 剝了蛋黃喂貓。

貓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很久沒吃飽飯了似的，一聲聲軟乎乎的叫聲像是叫在了林茜茜的心上。她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它柔軟的身軀，卻在他的肚子感覺到了一片濕潤。

林茜茜縮回手，赫然在手心裏看見了一灘鮮紅的血液。

她趕緊把貓抱起來，檢查它身上哪裏有傷口，但把貓全身都摸了一遍，也沒有看見哪裏有出血的地方。

不是貓的血，那麽這是誰的血？

綠化帶裏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一次，沒有貓叫聲再跟随着響起。

林茜茜喉頭微動。

她感覺心髒裏的血液正慢慢的流向大腦，一種可怕的念頭鋪天蓋地向她襲來，這讓她的頭腦壓抑得發痛，整個人也清醒得令自己絕望。

一輛卡車開過，在黑夜裏射出兩道昏黃色的光。林茜茜拔腿就向着車跑了過去。

“救命！這裏有罪犯，救命！救……”

卡車在夜色裏猛地剎住了車，一個男人從駕駛座裏探出腦袋來，疑惑的環視四周，但除了安安靜靜的林蔭道和綠化帶，他什麽也沒有看見。

一只貓從人行道上蹒跚着經過，一邊走還一邊喵喵的叫個不停，像是在找什麽人似的。

“太奇怪了，我明明聽到有人在呼救來着……”

他又研究了一會兒，聳聳肩，踩下了油門。

車子消失在了夜色裏。

********

秦出沒有再給林茜茜發郵件，而是一下班就趕到了林茜茜租過的小區。

他詢問了門衛，得到的确有個女人回來過的消息。

“可是她太奇怪了，很久都不回來一次，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卻總是往裏面放各種各樣的東西。放完就走，一晚都不住。”

秦出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略一點頭。卻聽門衛又補充道：“警官，我懷疑這女人不是什麽正經人。她染了一頭金色的頭發，還往這裏面帶過兩個男人，如果您現在有空的話，不如跟我去看看？也好讓我放心一點。”

秦出本來下意識想拒絕，但門衛的那句“金色頭發”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即使知道不應該會是這樣，但下意識的心驚膽戰讓他無法忽略。

林茜茜不在家，那麽他是不是可以進她的家門，替她确認一下門窗是否足夠安全？

這樣說服完自己以後，秦出對門衛點頭。門衛“哎”的答應了一聲。

“這位小姐好像知道您會來這裏問她的狀況。她之前存了一把鑰匙在我這裏，說這間房子如果超過兩個月沒有任何人進入，就把鑰匙交給您，讓您全權處理裏面的東西。我受人之托一直沒告訴您，但我最近快退休回家了，這事我也管不了了。”

一陣風吹過秦出的面頰，他下意識的皺眉。

冷風使人清醒，所以他的心裏才會越來越七上八下。

門衛領着他坐電梯上了十七層，出了電梯，聲控感應燈自動亮起。防盜門在燈光下微微泛光。

“您自己去開門吧，我在這兒等您出來。”

太奇怪了。

只是站在她曾經來過的地方，他的心髒已經跳得厲害。他緊緊地握住了門衛遞來的鑰匙，冰涼的觸感讓他确認自己真的走到了她的門前。

鑰匙開啓了門，室內一片黑暗。

秦出來過這裏，在左手邊的牆壁找到了燈的開關，“啪”的一聲按亮了。

房子裏什麽家具也沒有，地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秦出低頭，看見一排腳印一直向裏面延續，一直到了拐角的房間裏。

門衛在外面詢問情況，秦出說了句“沒事，不要進來”。

他沒有道理的認為這裏是林茜茜的地方，連他的進入都是一種侵犯，更別說其他無關的人。

沿着那排腳印往裏走，秦出看見了和外面完全相反的幹幹淨淨的房間。房間中央放着一張床，床上鋪着可愛的粉紅色床單，床頭櫃上放着一個米黃色的鬧鐘。

秦出伸手去拿起鬧鐘，接着整個人像是忽然被定格在了原地。

一年前喝醉酒的那個夜晚，他将趙一倩錯認為林茜茜，強吻了對方。第二天他在她的床上醒來，那時候床邊放着一樣的米黃色鬧鐘。

她還給他寫了字條。

早就在腦海中醞釀，但卻從來不敢真的付諸懷疑的所有記憶在此刻統統彙聚碰撞，碎片四濺。

一個漂亮的女人，手寫的字體卻歪歪扭扭，簡直像是左手寫的。

趙一倩為什麽要用左手寫字，是為了隐藏些什麽？

她和林茜茜有許多的共同點。一樣的說話方式，一樣的喜歡粉紅色，甚至一樣的青黴素過敏，即使刻意的在他面前掩藏，卻處處都是疑點。而他因為滿心只有林茜茜，所以将這些統統忽略了。

秦出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像是一棵樹。冰冷的雨從天上澆下來，讓他從心底裏感到發涼。

他退了一步，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發出樂器彈奏的聲音。

秦出低頭，看見了放在一個紙盒子裏的一把吉他。

這把吉他秦出并不陌生，就在昨天，他親眼看見趙銀銀在酒吧的休息室裏提着它離開。

只是在一天以後，它就出現在林茜茜租的房間裏。

為什麽？這代表着什麽？

是他想的那樣嗎？

不，不可能。

紙盒子旁邊還放着另一個更加巨大的紙盒子，秦出似有所感，彎下腰去一把拉開了盒子的蓋子。

一張塑封過的畢業照從裏面輕飄飄的滑了出來，落在地上。

照片上，林茜茜穿着白色的裙子，淺淺笑着站在隊伍的最左邊。她的身邊站着一個校服系在腰上，手卻搭在她肩膀上，表情裏含着幾分桀骜的男生。是趙西嶼。

翻過照片，背後模模糊糊好像有人寫過字，又在上面畫過一個桃心。但年月太久，上面的字跡已經看不清了。

林茜茜認識趙一倩和趙銀銀？

趙銀銀和趙一倩是林茜茜的朋友，所以她同意她們将這些東西寄放在她的屋子裏？

還是說……

有很多可以将眼前情形圓過去的理由，這些理由看起來也很合情合理。秦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自己。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口破了一個洞，有冰冷的風從洞裏吹進去，讓他冷得手指都在發顫。

他如遭重擊般僵立在房間裏，直到一個電話打過來，将他從回憶裏驚醒。

秦出拿出手機，按下接聽，小吳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了過來。

“秦主任，我是小吳。您之前讓鑒證科做的指紋比對結果出來挺久了，一直沒去拿，剛才她們那邊直接給我送過來了。”

小吳停頓了一下，接着好像翻閱了一下結果似的：“我看看啊……經過50個特征點的比對，兩組指紋相似度在98％以上，可以确認為一個人。”

秦出手裏的手機“啪”一聲掉落在了地上，屏幕摔滅了，再也沒有亮起來。

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小吳的呼喚聲。

“秦主任，您沒事吧？您如果沒事的話就回答我一下！”

秦出低眸，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快要窒息。

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一幕幕全都浮現在眼前。

趙一倩在夜色裏對他微笑，認真的凝視着他：“您或許自己察覺不到，在您生病的時候，其實有很多人比您更難受。”

金櫻子盛開的夜晚，趙一倩握住他的手，墊腳親吻他的下巴和雙唇。

醫院的病床上，趙一倩答應他林茜茜會回來，卻又悄無聲息的從他的生活裏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一年後，趙銀銀出現在他的面前，性格大變，靈魂卻還是一樣的溫柔和堅強。

她蹲在街邊和橘貓玩得起勁，也在舞臺上唱性感的歌。對他說輕佻的話，看他的眼神卻真摯而迷人。

在林茜茜發來結婚郵件的那天晚上，她撲進他的懷裏，哭得梨花帶雨，說她徹底和男朋友分手了。

秦出眼前最後的畫面，也只剩下昨天，她從車子的副駕駛座探出腦袋來，對他認真的承諾。

“她一定會回來的。”

有一口氣堵在秦出的心口，他微微啓唇困難的呼吸，像只離了清水的魚，整顆心都痛得幾欲撕裂。

他不知道林茜茜對他做了什麽，也不知道她對自己做了什麽，更不知道她此刻正在經歷什麽。

他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林茜茜一次又一次的剝落自己的臉皮，她該有多痛啊。

她一定是想要依靠他的，他必須找到她。

如果不是門衛在此刻詢問他的情況，秦出幾乎以為自己是一個瘋子，所以才會遇到這種幾乎是天方夜譚的事情。

秦出撿起了手機，依次撥打了林茜茜、趙一倩、趙銀銀的電話，意料之中都沒有人接。最後他撥通了趙信然的電話。

“喂，老秦，我正要找你呢。小吳說你出事了，你出什麽事兒了？”

“給我趙西嶼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