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綢缪

賀滄笙留了步光和五十私士,和厲阿吉留下同守狄城。她從狄城守備軍裏點了兩萬人,另加六萬兵部人馬,八萬人疾行數日,直抵沙依巴克城下。

這期間行軍齊肅,雖說軍中還有洪達和扈紹陵,但人人都知道,楚王殿下才是真正的主子。

沙依巴克是座老城,已在玄疆和西戎的邊界處屹立百年,比狄城龐大,也比狄城富饒。它是大漠裏的綠洲,背靠庫洪山,易守難攻,城裏面種糧幾乎可達自給自足,還可治沙開荒。賀滄笙此行帶了火器,但這樣一座城能保下來最好,于是她在數裏外設營,和人正面攻防。

沙依巴克裏派出的軍隊都是大乘人,別說是賀滄笙的私士,就是兵部的人他們也難是對手。就算是加上城牆上的弓弩,也沒能破了溫緒之以強盾搭起的矩陣,幾次磕碰都是灰溜回城,到後邊索性閉門不出。

只嘆這葛邏犴果真對得起扈紹陵那句“滑頭”的名聲,從始至終就沒露過面,一副管你是楚王還是誰,天王老子來了我也龜縮的樣子。

賀滄笙也不強攻,逐漸形成圍城之勢,誰知這一圍就是兩個多月,直過深秋,到了秋末初冬交界的十一月。這期間葛邏犴連城樓都沒上,兩人對峙如此久,愣是沒真正打過照面。

倒是西戎人,雖對葛邏犴的燃眉之急視而不見,卻時不時地越過庫洪山騷擾。不過這都是小打小鬧,幾乎每次都是蘇屹帶了狄城守備軍前去迎戰,一次就得去幾日,所以與賀滄笙總是小別。

其實賀滄笙是有意将蘇屹往前推,少年需要立功的機會,她正好給得起,也願意給。

日收時逐漸凍人,火把在酉時就點上了,能夠照亮,卻暖不了身。賀滄笙站在高臺上,溫緒之裹着厚衣站她身側,陪着一起被風吹得略微哆嗦。

今日他們再次與葛邏犴小試對壘,賀滄笙後方觀戰,身上也沾了散不去的硝煙味道。

火光映了她的側臉,然而掩不住面上淡漠。溫緒之倒還是平和溫潤,知道殿下這是為戰事發愁,也因為蘇屹已去了十幾日,還沒來消息。

少年不在身邊,賀滄笙不會明着露出落寞,只顯得比平時更冷。

“師兄,”她裹着狐裘道,“最晚守到年末,就火攻吧。這城是好的,我已經仁至義盡。”

“不用火也是行的,”溫緒之回答,“到那時葛邏犴糧絕兵憊,別讓他趕上春耕,我們只需擋住勁弩,投石破城即可。”

賀滄笙點頭,問:“纥犍的馬到了嗎?”

“到了兩批,都已校驗。”溫緒之揣着袖,也看着遠方,“大乘馬不比玄疆和西戎的高大,真打起來還是吃虧。我們到了這兩月,還不曾與真正的西戎人交過手。西戎騎兵了得,這些年又精進步兵,顯然明白了險阻用步的道理[1]。依不才之見,若以鐵甲加于馬身,可克西戎彎刀。”

“西戎彎刀和絆馬索取勝在低,可若是馬腿戴甲,”賀滄笙看着臺下拴着的戰馬,皺眉道,“恐不及速度。”

“若為先行軍,此計可行。”溫緒之思索片刻,“以鐵騎沖鋒,破其盾牌與步兵,再以輕騎沖鋒。”

賀滄笙點頭,道:“即日便請先生一試。”

“如此就要鑄鐵了,”溫緒之稍嘆,面前白霧緩散,道,“還真想擁有沙依巴克葛老爺的錢呢。”

賀滄笙哈哈一笑,道:“師兄是君子,愛財就罷了,可千萬記着取之有道。”

“師妹教訓的是。”溫緒之笑,虛擡了擡袖。

夕陽金光間殘雲暗淡,賀滄笙的笑也随之變幻消散。她沉默了許久,道:“寒冬将至,敬輝大概熬不過這個冬天。”

這大不敬能落得枭首示衆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偏就加了輕佻,随意又冰冷,聽得溫緒之也挑了眉。

“戰事僵持,我已上疏請糧,誰知竟杳無音信。”賀滄笙冷笑,“本王的生父,這是要本王戍守邊關,永不回朝的意思。”

溫緒之道:“這招不錯,是為康王鏟除內患。”

“師兄早勸我治之未亂,”賀滄笙道,“你是對的。”

溫緒之沒有回答,賀字旌旗在勁風裏噼啪作響。

賀滄笙聽了一會兒,道:“我當不成皇帝。”

“你只是不能名正言順地當皇帝,”溫緒之非常從容,“師妹若敢邁出那一步,那個皇位就是你的。”

“我不是聖人,從不曾經歷兄友弟恭,父慈子順。”賀滄笙看向溫緒之,眸中忽然露了戾色,道:“也許我該殺了賀峻修。”

這才是壓在她心頭終極的惡,可她不害怕面對。

溫緒之道:“你遲早會殺了賀峻修。”

賀滄笙道:“此時謀劃也不晚,女子登基前所未有,本王既然要做,就不會害怕誅殺宗室。”

她和在蘇屹面前判若兩人,大概就是這半月的分離,讓她獨自在邊關的風沙間看清了現實。敬輝帝不理她的奏疏,不曾問候,更無相助。玄疆與嘉源接壤,消息走得快。敬輝帝在賀滄笙離開京都的第三日就解了賀峻修的禁足,還準了賀峻修入朝世堂與內閣議事。賀峻修和敬輝帝一樣,寵信司禮監,只許內閣與各部衙上報佳政,外省事宜鮮少過問,通政使司形同虛設。這些事樁樁件件,賀滄笙都已經收到私士奏報。

面對此間,她無力有之,憤恨有之,最終被堆積彌漫的失望激怒,在一次次地利用和被利用裏失去了耐心。

“賀峻修的生母名為藕珍,原是鐘鼓司的宮女,在生下賀峻修後才獲封選侍,可沒過多久就死在了自己宮裏。從此賀峻修就被養在中宮,和嫡皇子無異。”賀滄笙指尖輕點身前木欄,意有所指地道,“藕珍死得蹊跷,怕是經不住查。人不得忘本,本王從不敢忘自己是女子,他賀峻修怎能子憑母貴。若真要論出身,本王也不希望與混淆皇室的人競争辯駁。”

溫緒之并不需要她點明,點頭道:“殿下英明。”

“傳令給步光,派私士回京都一趟。”賀滄笙雙目中沒有一點溫度,“未雨綢缪,兩相博弈,只要本王還活着,輸贏就是無定。”

金輪已經完全地隐沒于庫洪山後,夜晚的邊關更加寒冷。邊角連聲,戰靴踩過連枯草也所剩無幾的土地。賀滄笙閉上眼,倚靠在欄杆前,也不知過了多久,緩緩嘆了聲。

“夜聞長嘆息,知君心有憶[2]。”溫緒之聲音緩緩,“不才先回,夜長風寒,師妹也莫太過感懷。”

賀滄笙沒睜眼,“嗯”了一聲,道:“先生慢走。”

溫緒之走了兩步,又轉過身,道:“殿下,不才就去,但還有句話要說。”

賀滄笙等着他講。

“殿下睜眼,”溫緒之聲中帶笑,“心有靈犀,有人知你相思啊。”

說完了賀滄笙便聽着咚咚咚的腳步聲遠去,溫緒之也不留,人已經下了望臺。

賀滄笙不明就裏,睜眼看出去,只聽外邊兒有人喊話,守門的士兵們驗明了來人身份。那營門輕開,馬蹄聲沉悶兇悍,漸至臺前。

賀滄笙的心忽然跳得很厲害。

為首的那位白袍白馬發高束,臉色隐在夜色裏,有些晦暗,腰側長刀很紮眼。

他擡頭,與賀滄笙對視。

蘇屹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1]:《孫子兵法》春秋·孫武[2]:《夢見美人》南朝·梁·沈約,出自《古詩十九首》晚上還有一章。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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