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灰姑娘9

艾拉對伯爵府的變化極為不滿。艾拉不知道她生母瑪麗安嫁過來的時候，特曼尼伯府爵早就沒了數十年前的風光，已是江河日下。

瑪麗安為了維持府中上下數十口人的生計，不得不處處儉省。

為了給唯一的女兒艾拉多留下些家底，同時也是為了維持自己可憐的自尊心，瑪麗安盡量減少了與舊時閨中好友們的交際。

否則看着她們一個個過得富足快樂，她卻是遠不如昔，這巨大的落差她實在承受不了。

正是因此，艾拉養成了極為安靜的性子，很是沉默寡言。她不出門，她沒有交好的朋友，她從來沒有見識過真正的世界，她所有的認知都來自于各懷心思的父親特曼尼伯爵和母親瑪麗安特曼尼夫人。

所以，艾拉根本不清楚伯爵府現在的模樣才是符合貴族的審美，高端大氣上檔次，奢華富貴又不失內涵。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依莎把她的家變得俗不可耐，銅臭味十足。而這所有的花費，卻要他們一家子買單。

“難怪爸爸要出遠門，像一個低賤的商人一樣做生意！還不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艾拉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壓低了聲音恨恨道，“我的爸爸是特曼尼伯爵，身份高貴。那個女人是看上了爸爸的家世才嫁過來的。可是她做了特曼尼夫人，卻還是認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還是一副暴發戶的作派，奢侈鋪張，俗不可耐！”

“她們實在太過分了，爸爸好可憐。媽媽，我該怎麽辦呢？我要不要把您留給我的東西給爸爸一些，幫爸爸減輕一下負擔？”

艾拉猶豫不決。

“如果我幫了爸爸這個大忙的話，他一定會知道我才是真把他放在心上的人，會更愛我，遠勝過那幾個女人吧？那爸爸一定會聽我的話，不再允許她們再這麽掏空我們的家底。”

“可是媽媽您說過，讓我一定要收好您留給我的東西，別輕易給了旁人，包括爸爸。那我是不是該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冷眼旁觀呢？但是，媽媽，再這麽下去，我們家被那幾個女人敗光了又如何是好？”

艾拉左右為難。

三日後，特曼尼府的盛宴。依莎躊躇滿志，準備踏出打開事業新局面的第一步。

只是這場主賓盡歡的盛宴，唯獨深深地戳傷了艾拉脆弱的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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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來赴宴的有卡蒂夫人、莫爾夫人、蘭斯女爵和她們的女兒們。

安娜塔莎姐妹倆與卡蒂小姐、莫爾小姐她們都是見過的。于是依莎與夫人們寒喧了幾句，就笑着道：“我們聊我們的，讓她們小姐妹們自己玩去吧。免得她們拘束無聊。”

夫人們紛紛點頭，各自交代了自己的孩子。

依莎也囑咐道：“安娜塔莎，杜蘇拉，好好招待你們的小夥伴。艾拉，你也一起玩，有什麽需要的就跟姐姐們說。”

艾拉低着頭輕聲道：“好的，夫人。”

但她心裏很是有些不爽。依莎怎麽交代讓安娜塔莎和杜蘇拉招待小姐們，兩位繼姐原只是商家女兒，身上流的是平民的血，她們懂什麽？她們哪配？

而她艾拉，才是名正言順的特曼尼家的女兒，血統尊貴，身份貴重。

依莎怎麽能越過她這個正主，讓兩位繼姐招待貴客家的小姐們？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

要是爸爸在家，肯定不會讓她受這麽大的委屈，肯定不會讓這麽離譜的事情發生的！艾拉想道。

其實艾拉實在是想多了。依莎這麽做，一是因為安娜塔莎她們與幾位小姐是舊相識，這段時間幾次小聚玩得還挺愉快；

二是因為艾拉年紀太小，性子又安靜，想着輕輕松松地跟着玩玩就好了，她怎麽可能把任務派發給才七歲的小女孩呢？有壓榨超幼齡童工的嫌疑好不好。

艾拉滿以為出身低微的繼姐們沒法與出身高貴的卡蒂小姐、莫爾小姐、蘭斯小姐好好相處。在她看來，她與三位小姐才是同一國的。

然而出乎艾拉意料的是，三位小姐與安娜塔莎和杜蘇拉相談甚歡，熱絡得就像相交數年的摯交。反倒是她自己，似乎成了多餘的那個人。

安娜塔莎和杜蘇拉是熱心、溫柔的女孩子，卡蒂小姐等人也是教養極好的小淑女，她們歡暢熱聊的時候也沒忘了帶上艾拉，時不時地問她幾句，親切地把她也拉入話局。

只是艾拉心裏存了事，性子又那樣，一開口就是硬梆梆的，能直接把天聊死那種。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這樣下去可不太好。安娜塔莎想了想，有了主意，既然艾拉不開口則已，一開始就是冷冰，那大家就玩不怎麽需要說話的活動呗。

“我們一起來彈琴吧。”安娜塔莎提議道。

小姑娘們齊聲同意：“好！”

先是安娜塔莎和卡蒂小姐四手聯彈。卡蒂夫人在鋼琴上的造詣全城聞名，卡蒂小姐在母親的指導下當然也是十分出衆。

一曲終了，幾人紛紛鼓掌：“太好聽了！”

安娜塔莎一臉佩服：“卡蒂，你悅耳的琴聲能讓天上的白雲都停止飄浮，能讓飛翔的小鳥都忘了扇動翅膀！”

艾拉撇了撇嘴，心裏默默道：“呸，馬屁精！”

卡蒂小姐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太誇獎我啦，安娜塔莎。你彈得也很不錯啊，你的琴聲傳遞了滿滿的歡欣之意，讓我聽了心情十分愉悅，所以我才能超常發揮呢。”

安娜塔莎與卡蒂小姐相視而笑，兩人的姐妹之情更深了一層。

接下來是杜蘇拉和莫爾小姐。杜蘇拉的水平比起安娜塔莎都要差上不少，更不用比起從小精心教養的莫爾小姐了。

艾拉輕擰着眉聽着。一曲畢，她就熟練地指出了其中好幾處杜蘇拉的錯處。

就這樣的水平，也好意思在貴客面前丢人現眼？就是安娜塔莎，這次雖然沒出錯，但先前練的時候偶爾也是有彈錯的，水平也一般般，真不知卡蒂小姐為什麽那麽看重她。

杜蘇拉十分慚愧：“艾拉妹妹說得對，我技藝不精，拖累了你。對不起，莫爾。”

莫爾小姐毫不在意：“沒關系，多練練就好啦。那個，杜蘇拉，我彈琴的本事比不上卡蒂。但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得空的時候你可以常來我家，我可以指點你啊。要是運氣好，碰上凱特姑姑回來的話，我們還可以讓她教我們呢。”

杜蘇拉欣喜若狂：“真的嗎？那太好了！非常感謝你，我最親愛的莫爾！”

莫爾小姐笑道：“我親愛的杜蘇拉，你不用這麽客氣，我們是好朋友呀。”

艾拉瞧着杜蘇拉和莫爾小姐也是姐妹情深的模樣，心裏越發不舒坦極了。

這時，蘭斯小姐走過來，輕輕拉起艾拉的手，溫聲道：“艾拉，我們來一起彈琴，好嗎？”

蘭斯小姐是身份尊貴的蘭斯女爵的女兒，艾拉當然不會拒絕，心底雀躍但面上略帶幾分矜持地答應了下來。

安娜塔莎和杜蘇拉彈琴彈得一般般，都能那麽輕而易舉地收獲了兩位高貴小姐的友誼。

那只要她表現得比她們更好一點，蘭斯小姐肯定會更喜歡她的吧？

艾拉微角含笑，自信滿滿。她以最漂亮最優美的姿勢坐到了鋼琴凳上，準備在兩位繼姐面前好好顯擺一番，好讓她們知道商家女就是商家女，沒底蘊沒傳承，不管怎麽做都比不上她這位真正的伯爵女兒。

然而，心裏想的是一回事，真正從黑白鍵上流瀉出的琴聲卻是另一回事。

艾拉的臉色越來越黑，神情越來越沮喪，心情越來越挫敗。

怎麽會這樣？她明明知道該怎麽彈的，怎麽手指不聽使喚？越着急，就越出錯；越出錯，就越着急。

別說跟安娜塔莎比了，就是比起杜蘇拉都還不如！畢竟鋼琴是需要練的，否則就算天賦絕佳，長久疏于練習水平也會大打折扣。真正的鋼琴家，哪個不是天天練習？

一曲終了，艾拉幾乎要哭出聲來！

蘭斯小姐拿帕子輕輕拭了拭額角的汗，方才與艾拉的配合讓她覺得很累，但是她并沒有怪她。

她朝着艾拉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你還小，彈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只要努力練習，很快就能趕上你的姐姐們的。”

艾拉咬得嘴唇微微泛白：“我不想練了。可能我在鋼琴上的天賦不夠吧，既然如此，那我寧願不碰。如果一件事我沒有辦法做到出類拔萃，我還不如不做。”

蘭斯小姐笑着搖搖頭：“艾拉，你這樣說不對。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如果只能做擅長的事，那多無趣啊。你看我們幾個彈琴都比不上卡蒂。

難道我們就都不能彈琴，只有卡蒂有資格彈嗎？就是卡蒂，以她目前的水平放眼整個國家也還稱不上一流。難道她就要因此自暴自棄，也不再碰鋼琴嗎？”

“我們彈琴，是因為我們喜歡，是因為它帶給我們快樂。像你大姐安娜塔莎的琴聲，聽着就讓人十分愉快。所以就算她的技法還不夠娴熟，但也是彈得極好的了。”

艾拉顯然聽不進去，還是垮着個小臉。

杜蘇拉解圍道：“艾拉妹妹，你做得已經很好了。你的天賦比姐姐們要好上許多，你才七歲，就能那麽熟練地辨出我彈錯的音，察覺出我錯了的節奏。我們比你大幾歲，都渾然無感呢。”

卡蒂小姐也鼓勵她道：“是的呢，艾拉。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跟你差不多呢。”這當然只是自謙之詞。

艾拉信以為真，這才緩過來，露出一個帶着幾分勉強的笑容。

接着，幾位小姑娘又一起熱熱鬧鬧地唱了歌。

艾拉很少唱歌，放不開，唱得有些別扭。

安娜塔莎怕她受打擊，拼命誇贊她聲音好聽，音域很廣，天份極佳，比她和杜蘇拉這種天資平平的好多了。

卡蒂小姐等人從善如流地點頭，笑道：“安娜塔莎，你們三姐妹的感情好好啊。”

安娜塔莎說道：“艾拉是我們的小妹妹，她很天真很善良，就是有點害羞。媽媽和我們都很喜歡她。”

艾拉并沒有感動，她覺得她們都在裝。

再後來，她們又高高興興地跳了舞。艾拉推說累了，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

她聽着外頭載歌載舞的歡笑聲，委屈地落了淚。

真是太糟糕的一天！她被冷落，被反諷，被排擠，兩個繼姐搶盡了她的風頭，實在是太過分了！

透過窗戶，艾拉看到在依莎和夫人們坐在灼豔的玫瑰花叢中的亭中笑談的畫面，更是難過不已。

熱鬧、歡笑都是她們的，她什麽也沒有！

爸爸，艾拉好想你啊，你趕緊回家啊！艾拉淚眼迷蒙地望着遠方，決定了一定要抓住爸爸的心，絕不能讓她唯一的親人再被那些虛情假意的女人們哄了去。

否則，她一定會變成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可憐的！

再說特曼尼伯爵那邊。

特曼尼伯爵此時的心情比艾拉還糟。

他的行商之旅，根本就是一條荊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