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一別兩寬

第五十一章一別兩寬

我到軍營時已然是傍晚了,夕陽紅着臉醉在山的那一頭。我進了軍營,裏面操練的聲音讓我血液沸騰,我想這兒的确是一個讓我忘記過去的地方。

鎮國軍是由李武與敬崇将軍共同掌管的,我去軍部落案時落的是“谷從南”,所以這裏沒有王君,沒有鬼谷縱橫。

依律我被劃為前鋒,官從七品。夜裏李毅來到我帳房外,問我道:

“陛下,末将有事求見。”

我正拿着剛領好的軍服發呆,被李毅這麽一喊終于回過了神來,道:

“進來吧。”

李毅着一身藏青色軍服揭開門簾走了進來,見到我後正欲行禮,我擺了擺手:

“不必了。”

我已與慕容白和離,自然也不是王君了。論起來還應當是我向李毅這個三品少将軍行禮呢。

李毅卻還是對我行了行禮:

“陛下永遠是陛下。”

“......”我嘆口氣,心裏尋思着等過幾日慕容白将和離的事召告天下了我就再也不用解釋了。

“有事?”我問。

“克之方才才得知道陛下來了軍營,這地恐會......”

“別別別......”我擺了擺手,皺眉道,“我現下叫谷從南,莫叫我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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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你若當真覺得別扭,那就同六年前一樣,叫我‘先生’吧。”

回到最開始,當作什麽都沒變過。

李毅沉默了一下,道:

“先生......”

我才笑了。

李毅繼續道:

“先生住此處恐有不妥,不如且随......”

“不了,”我笑着看了看方圓不及十丈的營帳,“我很喜歡。”

以前住的地方那麽寬,不到頭來還是我一人麽?現下窄一點,興許就不會孤單了。

“可是......”李毅還想說什麽,卻被我打斷道:

“我初來乍到,有些事不懂,還望你多擔待點。營中的規矩......”

李毅點點頭,對我道:

“先生放心。現下暫無戰事,營中每日早晚各操練兩個時辰,逢初一、十五便是休沐,登記後可歸家,當到了日子時回營便可。軍中禁酒禁賭......”

我聽着李毅的話,不時點點頭。等李白毅交代完,天色已然晚了。李毅與我告別後便回了自已的營帳中,而心累不己的我也早早洗漱好後上床休息了。

鬼谷山通天峰

“你說......他們和離了?”柳如風皺着眉問道橫一。

橫一點點頭:

“七十一傳來的消息。”

柳如風皺着眉,道:

“所以現下已然從軍了?”

“是的。”橫一道,“自師兄......叛出鬼谷山後他......”

頓了頓:

“現下化名谷從南。”

“谷從南?”柳如風笑,“還不是當年我替他取的名。”

橫一沉默了一下,忽地跪下了身去:

“掌門!橫一懇求掌門讓師兄......”

柳如風擡手制止住了他要說的話,問:

“去過思過崖嗎?”

橫一怔了怔:

“沒有,那是門中禁地,弟子未曾去過。”

柳如風從窗外看去,天邊的雲近在咫尺,他想起了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論起來,其實我并不是當年能當上鬼谷子的最佳人選。”

橫一沒說話。柳如風繼續道:

“昔年鬼谷子為縱術,門下只收了三名嫡傳弟子...我排行第二。想知道另外兩人是誰麽?”

橫一搖頭。

“我師兄是已然過逝的楚王項燕,師弟......是軒逸。”

橫一詫異地擡頭看着柳如風。

“師兄項燕早年交劍下山,入了楚國,後來官拜上卿,一朝權傾天下,最後終得稱王稱霸。他本是繼續鬼谷子的最佳人選,不料卻被權勢蒙蔽......後來被逐出鬼谷門下。其實我能理解他......”柳如風輕聲道,“因為我同他一樣,也愛上了一個人。唯一不同的,不過是他愛的那個人亦愛他,而我愛的人......卻從未愛過我。”

“所以後來師兄願為紅顏一怒謀反,一手建立了楚國。而我......在被情所傷後回了鬼谷山,做了鬼谷子。”

“那......軒逸師叔呢?”橫一小心道,在他印象中,他從未見過鬼谷山有過軒逸與項燕。

“軒逸......他被關在思過崖十五年。”柳如風淡淡道,“昔年軒逸曾是師兄項燕一手帶大,後來因為師兄不願放棄他愛的人,留戀塵世而被逐出鬼谷門下。軒逸......聯絡了我派死敵血洗了鬼谷山——那便是二十三年前鬼谷山的那場滅門之痛。”

橫一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至于你師父蘇域,那則是我師父故人之女,後被收入門下。滅門案後鬼谷山大批精幹子弟......連我師父也難逃惡運。後來我遵師父之令繼承鬼谷山授縱術,蘇域繼承執劍長老授橫術。軒逸後來被擒,我将他關入思過崖十五年......現下,你知道了緣由了麽?”

“可這與師兄有什麽關系?”橫一不解道。

柳如風諱莫如深地笑:

“因為他是項燕的長女,項逸。”

“項逸......長女?”橫一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出生時項燕替她算了一卦,卦上顯示她二十七年後将有一場生死劫,所以便将托付與我。她命格異數,我讓他自幼扮作男兒身,以陽沖陰,望圖化解生死劫。不過而今看來,怕是逃不了了。”

橫一将這消息消化了半天,半晌,結巴道:

“那......那師兄......”

柳如風取下一個檀香盒,遞給橫一:

“倘若有一日我駕鶴西去,你便将此物交于縱橫。”

橫一雙手接過,點頭。

柳如風又道:

“下去吧。”

“諾。”

橫一走後柳如風喚來了縱二——鬼谷山入世弟子考核者。

“徒兒縱二拜見師父。”

“起來吧。”柳如風淡淡道。

“謝師父。”

“歸來幾日了?”柳如風問道。

“已然三日。”縱二道。

柳如風回過頭看着穿着一身鬼谷白色長袍的縱二,笑了笑:

“念念鬼谷縱橫的檔案。”

“諾。”縱二行了行禮,後退一步,道,“鬼谷山入室大弟子鬼谷縱橫,于鬼谷年間三百七十一年十月初一拜入鬼谷第二十三代鬼谷子柳如風門下。命名鬼谷縱橫,習縱術。

鬼谷三百八十八年三月十七日,年十七,交劍下山,入秦國,封為秦國先生。同年四月二十一日,在秦王宮太和殿與秦王慕容白大婚。

五月,以秦王君身份出使楚國,後以鬼谷情報機關處調查身世,執劍長老所阻,無果。

七月,在秦着手實施變法。

鬼谷三百八十九年四月,在秦明查軍響軍糧,權貴憎之。

七月,身中惡毒,卧病不起一月有餘。

九月,秦王宮中生變,秦王慕容白寒疾惡化。鬼谷縱橫渡之半生功力,食蠱救之。

鬼谷三百九十一年十月,秦國變法初具成果,權貴行刺,未果,受重傷。

鬼谷三百九十二年四月,縱搬離長生殿。

鬼谷三百九十四年八月,與蘇域一同前去救下項瑤單寒飛。

十月,與秦王慕容白和離,從軍。官自七品,任前鋒。”

柳如風點點:

“考核結果如何?”

“合格,可歸山。”

“既然如此,那便通知她一聲吧。”

“諾。”

我是來了軍營的第三日晚上見到縱二的,他入夜潛入我帳中,驚得我差點提劍攻上去。他見我那一副吃驚的模樣後本來沒什麽表情的臉竟是笑了笑,我怔了半天,遲疑道:

“縱二?你怎麽......”

作為鬼谷山交劍下山弟子的考核者,他怎麽跑這來了?

縱二對我行了行禮,道:

“縱二見過大師兄。”

我有些尴尬地擺了擺手:

“我......我早已不是......鬼谷門人了。”

“掌門未允,大師兄依舊是大師兄。”縱二淡淡道。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師父他......原來從來沒承認過我叛出鬼谷山麽?我......還是鬼谷門人?!”

“如若不然,七十一又怎會留在師兄身邊?”縱二提醒道我。

我恍然大悟後卻是有些不敢相信,頓了半天又才問道他:

“今日你做何來此地?”

縱二卸下背上背着的長形物什,解開包裹着的布條,我心中一顫,看着他手中那把通體黑色、渾然無跡的長劍,驚得有些結巴:

“湛......湛泸?”

他拿得是湛泸!湛泸劍!——那是鬼谷山歷代掌門之劍,它是昔年歐冶子歷時三年所鑄之劍,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也是我十七歲下山時交還鬼谷山的劍。

“師父讓我問師兄一句話。”

“什麽?”

“師父問師兄你可知當年為何要将鬼谷湛泸劍傳于師兄?”縱二直視着我,擡手将劍雙手遞到我面前。

我渾身一個激靈,剎時終于懂了柳如風當年為何在我開始習劍時就将此劍傳于我,原來他早料到了有今日!

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

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

曰湛泸。

我與慕容白,柳如風一早便料到了!

縱二對我行了行禮,道:

“鬼谷山第二十三代鬼谷子入室弟子鬼谷縱橫接令!”

我身子一顫,下意識地跪下身:

“弟子在。”

“鬼谷縱橫,年十七交劍下山入秦國,在秦國期間變法三年謀富圖強,此為橫。以王君之力除冗員,此為縱。秦楚之戰,秦勝,證實鬼谷縱橫之功......鬼谷山建三百餘年,聯強攻弱因為橫,聯弱攻強因為縱。

鬼谷縱橫交劍下山六年有餘,身有其功,術有其用,縱橫術符門派之本。考核結果——合格。”縱二上前一步将劍交還給我,道,“可取劍歸山。”

手上傳來的重量和耳畔還在回響的聲音都在告訴我一件事:我已然被鬼谷山承認,有資格歸山了。

歷代鬼谷弟子出師後都會交劍下山歷練,經考核者認可其下山後所做所為符鬼谷縱橫術,且有一番所為後評判為合格,而後由考核者歸還下山弟子先前交還的劍,作為可歸山的資格。

“我......”

“恭喜你,師兄。”縱二拍了拍我肩,對我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

“我還不能回去。”

縱二愣了一下,不解道:

“師兄已然合格,為何還要留下?”

我緊了緊手中的劍,冰涼而熟悉的感覺從掌心傳到心口,恍惚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女人。

“我暫時還不能歸去......不能。”

縱二沉默了一下,輕聲道:

“因為秦王?”

我點點頭,啞然開口道:

“我......不能失信于她。”

盡管我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曾許過的諾。

“作為考核者,我只是來知會你已然合格,可以歸山,決定權在你手中。作為師弟,我勸不得你什麽,兩個人的事,旁人說不得什麽。”縱二淡淡道。

聞言,我笑了笑:

“你同橫一還是一樣,一樣正經。”

縱二不自然地別過了臉。

“行了,我又沒逗你。”

“我先走了。”縱二道,“軍營裏也不方便。”

我想了想也對,于是點了點頭:

“那下次再好好聚聚。”

縱二向外走去,背對着我輕聲道:

“師兄,鬼谷子遲早是你要繼承的,你該知道的。”

“......”

“好自珍重。”他道。

“好。”

縱二走後我坐在燈下,低頭看着手中的那把長劍。嚴格意義上講我已然忘記了很多事,而今日當縱二将此劍交于我手上時我才恍然驚覺我肩上的擔子。

我承認我與師父柳如風因為楚王一事早已心生間隙,可十幾二十年的師徒之情擺在那裏,終歸是不忍的。而今他托縱二來問我的那句話讓我忽然間明白了一些事,一些我不想承認的事。

比方說,當年為何他要讓我永遠也記不得與蘇域的往昔,與她分離。要讓我交劍下山入秦國,與慕容白成婚......

柳如風,柳如風。

我握住湛泸,想起兒時在鬼谷通天峰上柳如風教我縱劍時的場景,心中一沉,我怕柳如風也在瞞我。

到底我還能信幾人?

秦王宮永安殿

夜,漫漫長夜。

謝長君小心翼翼地來到後院假山處,一名戴着銀色面具的男人背對着他。謝長君頓了頓,開口道:

“先......先生。”

面具男轉過身,嘴角勾着笑:

“怎樣?”

“回先生......我......我已按先生的吩咐同......同王上......圓過房。孩子......是我的。”

“确定?”面具男神色寡淡,眉目卻是帶上的笑,“你的種?”

謝長君點點頭:

“确定。”

面具男滿意的笑了,他從懷裏拿出一瓶藥來遞給謝長君,道:

“将這個每日放到你孩子母親的飯菜裏,懂麽?”

謝長君僵住了身子,有些震驚:

“這......這......”

“放心,不會讓她死,我怎麽會讓她死。”男人眼底劃過一絲陰狠,“還沒享受完,怎麽能死,你說是麽?”

“那......那這個......”

“這個?”男人挑了挑眉,“這只是一種蠱,日積夜累才能噬人骨血的蠱。”

謝長君吓得後退了兩步:

“我......我......”

男子笑着:

“游戲才剛剛進入□□,你的王不會早死——我至少還會讓她活個三五年。”

這樣才能嘗到他有過的痛。

謝長君瞪大了雙眼,手哆嗦了起來,遲遲不肯接過那藥。

男人頗有興致道:

“違抗我?”

聞言,謝長君瞳仁微微放大,似乎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他抖着的手終于接過了那藥瓶,咬着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發抖。

他還有人性,他并不想這樣對她,他們都是一棋子,是戴面具的男人與王君生死之戰裏的棋子。

沒得選。

“很好。”男人笑着看了他一眼,轉身便沒入了黑暗,謝長君呆滞的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失了神,好像在确實他的出現是否是他的一個夢,但手心的物什卻在告訴他,方才的,都是真的。

禦書房

甘羅安靜地立在殿下,等着慕容白開口說話。他與慕容白相識多年,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大抵是算了解她的,只是這“了解”有時候并不能作什麽用,因為慕容白這個女人,她先是一名王,然後才是一個人。論起正常人的思維,一個女性對于自己已然有了身孕,她至少該注意點的。但現下的慕容白卻是清瘦了不少,甘羅沉默着,他并不知道慕容白深夜召他前來所謂何事,但慕容白不說,他便不能問。

過了很久,久到甘羅站地已然雙腿有些發酸了,才聽見慕容白淡淡道:

“丞相對王君從軍一事——有何見解?”

甘羅腦裏飛快的過了一遍近日慕容白與王君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盡管有很多事他知道的并不是特別清楚,但宮中人多口雜,他或多或少總是知道點的,再回想起那日朝堂上王君請辭從軍時的場景,甘羅便有些了然,他不動聲色道:

“王君陛下乃心懷大秦。”

心懷大秦?

慕容白輕笑了一聲,說她心懷大秦?她若當真是有這般心懷那又怎麽可能花上六年的時間來與她互相折磨?

“是麽?”慕容白淡淡道,“在軍中......如何?”

“回王上,陛下化名谷從南,依武藝官從七品小将,當作前鋒。”甘羅道。

他心裏有些微妙,他是丞相,軍部的事他清楚是不錯,但慕容白絕對不是會對王君不聞不問的态度,現下這般明知故問,着實讓他不解。

王的心思,最難猜了。

“說起來......孤還應當喚你一聲‘太傅’才對。”慕容白卻是說了另外一段話。

甘羅背上一涼,恭恭敬敬地對慕容白行了一禮:

“王上客氣了。”

先生在時,曾封他與另外一名大人作皇長女的先生,但慕容白登基卻挑了毛病殺了另一名太傅,若他不是先王遺诏中任為丞相,想必定與那死去的大人一樣。而慕容白現下忽然喚他一聲“太傅”,着實讓他惶恐。

慕容白淡淡地瞥了一眼甘羅,悠然自得道:

“太傅可與齊王相熟?”

甘羅身子一僵,前日裏他應了齊王的約,前去一同小聚,明明保密地那般好卻依舊被慕容白知曉了,甘羅有些心驚,他并不知道慕容白單獨培養獨立于朝堂之外的勢力到底有多強,好在他還當算個忠臣,知道什麽事能幹,什麽事不能幹。畢竟慕容白曾是他教出來,勝他不知多少的學生,他太清楚已然是王的慕容白鐵血的手段了。

于是他低眉順眼誠實道:

“只是前日同齊王共小飲了幾杯。”

“那愛卿覺得齊王如何?”

“有勇無謀,不可為患。”甘羅恭敬道,頓了頓,想起了什麽,“可齊王身邊的一名戴着銀色面具掩去半張臉的謀士怕是不簡單。”

慕容白笑了笑,對甘羅的懷疑打消了些許。慕容宇身邊的那謀士她自是知道的,若今日甘羅隐了此事,怕是不日後甘氏一族便難逃厄運了。

她不認為自己是善人,對于不确定的因素她從來都不會留在身邊。她站的位置太高太寒,不小心翼翼地過活,她便會死無葬生之地。

“謀士......”慕容白思量了幾分,卻是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續起了方才關于王君從軍的事來,“王君從軍一事......”

她輕敲着桌面,只是淡淡道:

“她現下還是王君。”

甘羅心下了然,已然決意好天亮後便去軍部“打點”一番,他自是懂慕容白的意思,王君還是王君,雖已從軍,但身份尤在。他心裏松了口氣,如此一來,那王君陛下想上戰場怕是難了......

“給個閑職便好。”慕容白沉默了一下又道。

她想從軍不想見她,她便依了她。只是戰場九死一生......她允不了她!

她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已然微微隆起的腹部,平素裏清亮的眉眼似帶上了幾分暗然,她緊了緊手心,呼出一口濁氣,對甘羅道:

“下去吧。”

“諾。”

今夜月亮好大好圓,慕容白出了禦書房,只身一人散着步在月下,而後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望月樓上。她一襲黑色王色,長身玉立在開闊的閣臺上,靠着欄杆,背對着月亮,從她的角度望下去可見半座王都城。她目光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那是将有歸人來了。然而看了許多久後她也能見到想見到的人,她手指纖細素白,緩緩擡起,攔下一片月光,幾近透明。眼底有些失神,秦國尚武,出身王族的她自是上過戰場的,而正因為去過,所以她才了解那是個什麽地方。有首詩寫得很好: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末還。

她忽然有些後悔要瞞着那人放走蘇域了,可她同時又知道不那麽做的話定是難定民心,她不想讓那人有一絲一毫的危險,可事實上她似乎卻總是将她推到危險中去。頭一次,她恨起了自己的理智。

如果她不這麽理智的話她是不是可以理直氣壯地跑去軍營将那人綁回來,再給她一巴掌讓她清醒清醒,不要再那麽憎惡自己,因為她并沒有殺了她師叔。

可她又太理智了。

理智到,當那人在朝堂說出願請辭從軍報國時,她第一個念頭竟是欣喜,而後才是擔與憤怒。是了,盡管她是在在乎她,但做了太久的王的她,在很多時候......在絕大多數時候,還是習慣了将國事放在了第一位。

平衡,取舍。盡管她兒時便學會了決擇,但真的到了天下與愛人二選一的情況下,她還是猶豫了。換作從前,她當不二話選了天下,而今......她卻在家猶豫。她甚至已然冒出了想放棄一切陪那人隐于山林之中的打算來。

她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慕容白,這便整個秦國培育你二十九年的結果了麽?為了情愛......竟想放下?

她身體裏流着的是慕容家的血啊!秦國幾百年的夙願都在她的身上,怎麽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她打了一個顫,深夜裏還是有些涼。她緩緩放下了手,頓了頓,正欲提步回去時卻瞥見了月亮下自己的影子,恍惚間,她又聽到了那個誓言:

“我慕容白,以慕容血脈起誓,此生以秦為己任,天下一日未歸為我大秦,我一日不尋良人。若有違此誓,生生世世伴我所愛之人不得善終!”

她身影一晃,臉倏然煞白。

是了,那是她立下的誓,拿所愛之人立下的誓,是不能違背的。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在清涼的月光下她絕代風華的臉上滿是自嘲與不屑:

慕容白,魚和熊掌,你尚能兼得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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