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本王在添香茶樓等你

“他約我去添香茶樓。”

楚卿拄着下巴,慢悠悠往嘴裏送了一塊櫻桃酥。

蘇蘭桡問:“那你答應了?”

楚卿點頭:“昂,反正他請客。聽說添香茶樓新出的蟹黃羹不錯,每日限量二百份,好多人搶破腦袋都搶不着。這不正好能借着祁王的面子,我也去嘗嘗鮮。”

蘇蘭桡嗔她一眼:“少貧,前幾天我問你想不想吃,你還說沒興趣。”

楚卿眨了眨眼睛:“有這事嗎?”又咬了一口櫻桃酥。

蘇蘭桡無奈搖頭:“你沒問問他約你做什麽?”

楚卿拄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沉思片刻。

“不知道。”

蘇蘭桡:“……”

這事,還要從昨晚說起。

昨日宮中來人傳聖上旨意,将高弘儲以監守自盜、受賄賣官的名義逮捕,罷黜吏部主事之職,不日發配茺州,押送至邊防營做勞役,終身不得返京。

高家奴仆盡數充公發賣,凡與高弘儲兩代以內親緣者,不得再入朝為官。然聖上念在楚暮是為楚老将軍的胞妹,其母女對高弘儲貪腐一事并不知情,故未牽連至二人。

高弘儲登時跪地大哭,扯着宣旨的太監的衣擺哀求,說他年過半百,年富力強的歲月盡付朝廷,且自诩揭發吏部有功,朝廷不該對他如此絕情。

皇帝身邊的人什麽場面沒見過,李公公連看都沒看高弘儲一眼,就把攥在高弘儲手裏的衣擺拽回來,撣灰似的抖了抖:“高大人受朝廷恩養十餘年,該知足了。”

高弘儲慌不擇路,竟又轉頭哀求蕭绛:“王爺,王爺您是小二的夫君啊!小二是微臣看着長大的,您忍心看小二再失去親人嗎?微臣已經五十有餘,怎麽能去茺州那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王爺,您救救微臣,救救微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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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弘儲一面哀求,一面往蕭绛腳邊爬。眼看着就要碰到蕭绛,被葉危上前反手按在了地上。

蕭绛一襲鶴紋燙金廣袖袍,負手而立,身姿筆挺。天色将暗未暗,點點墨色雲斑襯在他的身後,更顯出一身孤高矜貴。

一雙狹長的鳳眼裏滿是淡漠,楚卿一眼看過去,卻心下一亂。她沒緣由地想:好在有葉危,不然高弘儲的髒手真要碰到蕭绛了。

這個念頭讓楚卿愣了一下,緊接着,便見蕭绛朝她走了過來。

“明日戌時,本王在添香茶樓等你。”

楚卿又拎起一塊櫻桃酥,沒吃,兀自回味起蕭绛說話時的語氣,冷的,目光也是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緒,八成是找她談公事。

“蘇姐姐,幫我查一件事吧!”楚卿道,“我記得蕭绛的母妃是胡族人,但并非胡族王室之女。你幫我查查看,宸妃娘娘在入宮前,是否和胡族王室有過接觸,或者,蕭绛和胡族王室,有沒有可能有關聯。”

蘇蘭桡應下,略微不解:“怎麽忽然查起蕭绛了,和去年的大火有關嗎?”

楚卿将拎了半天的櫻桃酥丢進嘴裏,避開蘇蘭桡的目光:“算是吧!”

眼下剛過晌午,距離和蕭绛約定的時間還早。楚卿離開海雲端後,又回了将軍府。

西院的人和高弘儲一起被禁衛軍帶走,高聞沒受聖旨發落,但祁王府的人也将他一起帶走了。

眼下西院只剩下楚暮母女,楚卿進門的時候,正瞧見表小姐高淳輕輕扯着楚暮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問:“娘,爹爹和哥哥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楚暮眼眶紅腫,埋頭收拾行李,不敢看女兒:“他們不走,娘帶淳兒去柳州。”

高淳歪了歪頭:“爹爹不要淳兒了嗎?”

楚暮鼻子一酸,想說“沒有”,話音未脫口,又忍了回去。

楚卿屆時叩了叩門:“姑母。”

楚暮回身,忙擦下眼角的淚:“小二來了,門口冷,快進來坐。”

楚暮身邊的林嬷嬷是楚家的老人,沒受高家人牽連。楚暮吩咐林嬷嬷奉茶,又借口将高淳帶了出去。

房門關得嚴嚴實實,楚暮将一個信封交給楚卿,道:“小二,這是我代高弘儲寫的休書,你有機會幫我轉交給他,讓他簽個字吧!”

在大靖朝,只有男方休妻,沒有前朝所謂的和離。被休妻的女子,無論真正緣由究竟如何,都會遭受世人冷眼。

楚卿接過和離書,沒多言語,只道:“姑母不必客氣。您和淳兒打算什麽時候出發?柳州路遠,路上不太平。我尋了些靠得住的家丁和丫鬟,你們帶上一起走吧!”

楚暮遂道謝。

離開西院,楚卿又在門口碰見了正在堆雪人的高淳。

小姑娘不過及腰的個字,穿着淡粉色的厚夾襖,兩條小辮子上系着毛茸茸的白繡團,一晃一晃的,像兩只探頭探腦的小兔子。

高淳原是個愛鬧的性子,但此時許是察覺到家裏的氣氛不對,孤零零一人蹲在雪人旁,垂着頭,圓圓的臉蛋上看不見絲毫笑意。

楚卿走過去,蹲下問她:“怎麽自己在這啊,林嬷嬷呢?”

高淳努着嘴巴,矯聲道:“嬷嬷去收拾行李了,沒空陪我玩。”

楚卿摸了摸她的頭:“那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垂着頭,半晌沒答話,再擡頭,眼裏已然已然盈着淚:“姐姐,爹爹和哥哥是不是做壞事了?他們是不是不要我和娘親了?”

大人總覺得出事該瞞着孩子,可有時候小孩子遠比大人以為的聰明。

楚卿輕輕擦下高淳的淚,溫聲道:“淳兒,你的阿娘很愛你,沒有爹爹和兄長,她一樣可以照顧好你。但是,或許今後會有一些人在背後說你娘親的閑話,如果你聽到了,知道該怎麽做嗎?”

高淳抿了抿嘴,攥起小拳頭:“誰敢說娘親的壞話,淳兒就打他!打不過,就告訴娘親,讓娘親打他!”

楚卿失笑,心裏卻酸澀。她扶着高淳的肩膀,意味深長道:“淳兒,你知道嗎?你的母親是将門之女,在成為你的母親以前,她也曾暗中随你的外祖父出征。

“如今世人不知曉她的功績,是因為這個世道不允許有你娘親這樣的巾帼英雄。但你要記得,她是為了你,也為了這個家,才甘心妥協,屈居于後宅。

“你要好好長大,要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她,好嗎?”

小姑娘紅着眼睛點頭,目光是幹淨且堅定的。只是這時她并不明白,“妥協”二字在世俗偏見與骨肉親情裏,究竟占着多大的分量。

黃昏時分,前往柳州的車馬停在将軍府外。

楚暮抱着女兒登車,臨別時,又看向楚卿:“小二,你姑父和表哥……”

楚卿知道楚暮想問什麽。

“姑父發配茺州,今後的日子雖艱苦,至少性命無虞。至于表哥,帶走他的是祁王府的人。祁王會如何處置他,我也不知情。”楚卿安慰道,“不過,他沒在衙門公開受審,不管是否能留住一條命,至少沒牽連到表妹的名聲。”

楚暮會意,嘆了一聲:“不管如何處置,都是他罪有應得。”

天色将暗,馬車還要趕着天黑前出城,二人便未再多言。

夕陽的餘晖照在石板路上,夾道的積雪被烤出一片殘紅。

高淳扒着車窗朝楚卿揮手道別,楚卿凝望着馬車漸行漸遠,一路消失在街角盡頭。

不管結果好壞,高家的事情總歸告一段落了。

……

添香茶樓,二樓雅間。

暖榻邊的紅漆小窗半掩着,窗外時不時傳來車馬與說笑聲。夜市通明的燈火順着窗縫照進來,盡數映在蕭绛的眼底。

蕭绛坐在暖榻上,聽着窗外的車水馬龍,不知不覺想起了那年與他隔着風雪相望的人。

那時,她就坐在他此刻的位置上。

店小二進門奉茶,見客人坐在窗邊一語不發,沉靜矜貴得如同畫中之人,便識相地沒言語,匆匆放下茶盞,又匆匆走了。

出了二樓雅間,店小二下樓傳菜,臨走到樓梯口,瞧見一位熟客,笑着上前問候:“姑娘,您來了,好久沒見了。”

确實好久不見,楚卿近來忙得團團轉,自上次和蘇蘭桡來過一次,就再沒來添香茶樓了。

楚卿笑着問好,準備動身上樓,店小二卻又叫住她:“姑娘,您平日去的那間被另一位客人訂了。您要去哪間?小的帶您過去吧!”

楚卿擺擺手:“不勞煩了。”

今天添香茶樓裏都是祁王府的暗探,正經客人沒幾個。等她上了二樓,自然有人帶她去找蕭绛。

果不其然,剛到二樓樓梯口,葉危不知從哪冒出來,躬身道:“見過楚二姑娘。”又做了個請的手勢,領着楚卿往裏走,最後在一間雅間前停了下來。

楚卿心道,真是巧了,原來店小二方才說的“另一名客人”就是蕭绛啊。

許是不宜被人看出身份,蕭绛穿的不是昨日那間肅穆的燙金黑袍。他換了一件天青的便服,雲紋束袖,配以高高束起的銀冠,平生出幾分少年氣。

楚卿站在門口打量他一眼,見他氣色還算不錯,走進去笑問:“上次給王爺的藥試過了嗎?效果怎麽樣?”

蕭绛沒答她的話,只吩咐房內的人退下,而後目光沉沉地看向楚卿,眼裏帶着些考究:“從前竟不知楚二姑娘還懂醫術。”

楚卿腳步一頓,勾了一下唇角。

她走到蕭绛對面落座,拄着下巴,朝他微一挑眉:“王爺很了解我?”

蕭绛不語,眼角與鼻梁間的小痣紅得灼眼。

楚卿便笑:“我娘身體不好,常年服藥。所以我研究過一些醫書典籍,多少通些醫理。但上次聽王爺身邊的人說,王爺的咳疾不是因為風寒?”

蕭绛依舊不語,目光倒是暗了一瞬。

楚卿愣了愣,這是什麽反應?難不成有什麽隐疾?

“不說算了。”

楚卿喝了口茶,又問:“王爺點菜了嗎?他家最近新出的蟹黃羹不錯,要不要嘗嘗?”又瞟了一眼手裏的茶,啧了一聲,“藍山苦茶,王爺怎麽喝這個?”

倒不是不好喝,楚卿從前也總點。但這茶太苦,蕭绛應是喝不慣的。

楚卿徑自起身去喊人,吩咐人換了一盞廬山雲霧,又順便把小食也點了。

“兩碗蟹黃羹,一盤糖蒸酥酪,兩份如意糕,再來一份櫻桃酒釀。”

反正蕭绛請客,楚卿也沒客氣。這些糕點都是添香茶樓的招牌,她不看菜單也能背下來。

跑堂得了吩咐欲走,楚卿又把人叫住叮囑:“糖蒸酥酪要半糖,如意糕冷了再上,櫻桃酒釀多加一份櫻桃。哦,對了,再去隔壁的杜康酒館,幫我打二兩松醪酒吧!”

跑堂笑了笑:“客官您是老主顧吧!不是咱們添香茶樓的老顧客,不可能曉得這些吃法。”

楚卿也笑笑,給了跑堂一貫銅錢:“有勞了。”

廂門被跑堂拉上,雅間裏又只剩下楚卿和蕭绛。

暖榻修在窗邊,楚卿朝裏坐了坐,順勢靠在窗沿上,懶洋洋地等着上菜。

将窗戶推開,可以遠眺大靖皇城的萬家燈火。楚卿靠在窗邊出了會神,再回眸,只見蕭绛目光沉沉地注視着他,深邃的眸光一改淡漠,充滿了試探和懷疑。

“楚二姑娘似乎對這很了解?”

蕭绛意味不明道:“據說前任禮部尚書楚大人,她也很喜歡這。”

又頓了頓,

“你們,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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