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好好一皇子,怎麽有這等癖……

京城前往海州的必經之路穿過兩座城池。楚卿最遲明日也得出發,眼下沒時間去向官府報備離京,拿不到通關文牒,剩下最快、最方便能抵達海州的辦法,就是随蕭绛一同前往海州。

楚卿抵達祁王府時已是深夜,好在蕭绛尚未休息。楚卿被葉危領到北書房,叩開北書房的門,向蕭绛解釋了她來由。

楚卿沒說太多,只道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在海州遇險,她必須盡快出發前往海州尋人,希望能随蕭绛一路前往。

坐在書案前的蕭绛合上書頁,擡眸看向楚卿:“哪位朋友?”

楚卿解釋道:“上次同王爺提過一次,是不久前出發去海州的那位姑娘。”

搖曳的燭光中,蕭绛的目光恢複淡然,轉而看向葉危:“去取一套男裝給她,明日她随我們一同啓程。”

楚卿遂躬身道謝。

蕭绛又道:“女子學部才成立,眼下你貿然離京,鴻章書院那好好解釋。”

楚卿颔首:“謝王爺提醒。”

離開祁王府後,楚卿又騎馬回了鴻章書院。她先是給周老寫了一份告罪書,如實說明她不得不暫時離開的情況,又找到尚未休息的劉彩月,交代了女子學部接下來的短期安排。

而後,楚卿又将課程重新調整,把原本需要自己教授的課程改為林七的武學課。如此一來,只需要她稱病數日,就能瞞下她不在京中的事實。

然而林七并不同意這個辦法。她直接搶走了楚卿修改好的課表,不容反駁道:“海州不安定,屬下随大人一同前往。”

楚卿勸道:“小七,我需要你留下來替我補上課程的空缺。最多半個月,我救出蘇姐姐就回來。我會帶一些海雲端的護衛,還有祁王和沈将軍的人在,不會有危險。”

林七仍不答應。

楚卿無奈起身,搭住她的肩膀:“小七,蘇姐姐遇險,海雲端和女子學部都不能沒人看顧。我如今不是楚欽,沒有禮部官員的幫扶。一旦我離開,這些事情只能靠你。

“我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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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林七心底升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澀。她明白楚卿為何非要親自去海州尋找蘇蘭桡,一來,她親自去,找到的把握更大;二來,蘇蘭桡是京中第一樂坊的坊主,也算晟都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被人得知蘇蘭桡與楚卿私交頗深,免不得将朝中的麻煩牽扯到海雲端上。

她的大人總是這樣,把所有擔子都攬在自己身上,生怕連累旁人一絲一毫。

林七躬身藏住眼底酸澀,應道:“屬下遵命。”

次日一早,祁王府和沈将軍的車隊在城門口集結。楚卿也早早換好男裝,以祁王府随從的身份混入車隊。

待人到齊,浩浩蕩蕩的車隊從南門啓程,開始朝着海州的方向進發。

沈将軍駕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其後是随行的副将和葉安葉危兩兄弟。

楚卿身份不便,不宜走在太顯眼的位置,只能混在祁王府的護衛隊中,扮作護衛頭目趕馬前行。

抵達第一個落腳驿站,要趕幾十裏路,中間還要翻過一坐半大不小的山丘。

山路盤旋崎岖,楚卿坐在馬背上被午陽烤得睜不開眼,幾次昏昏欲睡,險些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又走了片刻,隊伍忽然停下來,前方的葉安掉轉馬頭,走到她的身邊,朗聲道:“王爺傳你入車問話,下馬吧!”說着,朝楚卿遞了個眼色。

楚卿不明所以,無精打采地翻身下馬,跟着葉安去了蕭绛的馬車上。

楚卿在車中坐定,眼底藏不住倦色,強打着精神問蕭绛:“王爺找我有事嗎?”

蕭绛神色平靜,擡手指了一下一旁的軟墊:“你睡會,到驿站我喚你起來。”

楚卿愣了一下,頓時精神了大半。

“謝謝啊!”楚卿笑了笑,回道。

馬車繼續前行,楚卿靠着軟墊閉上眼,卻忽然有些睡不着。

車內缭繞着清淡的烏沉香氣,車外時不時傳來悠揚的鳥鳴。山風比城中的春風更輕、更柔,帶着山間獨有的清冽吹起車簾,也吹起楚卿的衣擺。

楚卿始終閉着眼,卻仿佛可以看到蕭绛的發絲被潛入馬車的山風拂起,幾絲青絲劃過臉頰,在鼻梁與眼角間那顆朱砂痣上駐足。

楚卿不敢睜眼,又有些睡不安穩,眼睫不自主地上下顫動。

不多時,她忽然聽見一陣錦繡摩擦的聲響,有人将車簾外的木門關上,擋住了不斷吹來的山風。

車廂內随之安靜下來,只剩下擾人心神的烏沉香和烘得耳根發紅的燥熱。

楚卿不敢再多想,慢慢安定下心神,終于睡了過去。

而這一路馬車颠簸,楚卿竟睡得格外安穩,從未中途醒來。

翻過這座山,再走十幾裏路就到了濱州的驿站。

天色已暗,蕭绛一行人今夜需要暫時在此落腳。沈将軍叫停隊伍,調轉馬頭來到蕭绛的馬車外啓禀:“王爺,濱州到了。”

車內沒有回應,沉默片刻,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掀開窗簾,以一種極低的聲音,像是怕吵醒誰似的,吩咐道:“你先帶人入棧,本王過會再下車。”

沈将軍愣了一下,沒等回應,便又聽車內人壓着聲音道:“吩咐下去,入棧的時候聲音都小些。”

沈将軍不明所以,只好躬身應是。正準備轉身傳令,一陣風吹起車窗的月白錦簾,沈将軍下意識朝車內看去,只見車中除了那位清冷矜貴的祁王殿下,還坐着另外一名少年。

少年容貌清秀俊麗,明明穿着祁王府護衛的服飾,卻在自家主子的車馬中安然酣睡。

沈将軍只覺得頭皮炸了一下,猛然想起那個在京中曾經流傳一時的謠言。

一行人入驿站後,蕭绛的車馬仍孤零零停在驿站外。蕭绛不下車,也沒人敢來請。驿丞見狀奇怪,斟酌片刻試探着問:“沈将軍,王爺可是身體不适?”

沈将軍忙擺手,示意驿城噤聲:“噓,快別說了。我們這位祁王殿下有些癖好,眼下不肯下車,是車中睡着旁人呢!”

驿丞立刻會意,不忍直視地收回視線,低頭暗自在心底念了一句:好好一皇子,怎麽有這等癖好!

濱州臨海,夜裏風寒。

楚卿是被車窗縫隙不斷滲入的夜風吹醒的。

剛睜眼的時候,楚卿有些恍惚。她側躺在車坐上,周遭一片昏暗,視線順着紫銅香爐中缭繞而起香氣,一點點上移到對面的男人身上。

月色從車窗透進來,斜打在蕭绛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恰到好處的陰影,卻未遮住那顆灼眼的朱砂痣。

楚卿回過神,察覺自己是睡過頭了。

蕭绛在閉目養神,楚卿沒敢貿然喚他。正準備起身看看車外的情況,蕭绛忽而睜眼,輕聲問:“醒了?”

楚卿緩緩坐正,揉了揉肩膀:“嗯,我們到哪了?”

蕭绛:“濱州驿站,下車吧!”

楚卿一驚,忙朝車外望去。只見驿站中燈火通明,沈将軍正在同一衆官兵用飯。葉安和葉危兩兄弟守在馬車外,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楚卿不由扶額:“我們到這多久了?”

蕭绛說謊不打草稿:“剛到。”

短短二字,語罷起身。

楚卿只好默默跟着蕭绛進了驿站。

驿丞上前恭迎:“卑職丁達,見過祁王殿下。”躬身行禮間,又側頭擡眸瞥向楚卿,沒忍住搖了幾下頭。

楚卿不明所以,只覺得這驿丞看她的眼光太怪。而等她再環顧四周,才發覺衆人看她的目光都很怪。

楚卿不解,低聲問蕭绛:“他們不會看出我是女子了吧?”

蕭绛看向衆人,并不在意:“無妨。”

用過晚飯,一行人各自回房休息。

按規矩,作為祁王府的随從,楚卿應當随其他人一起住在二層通鋪。但她身份不便,用完晚飯後,又被蕭绛找理由叫去了房裏。

蕭绛的房間分裏外兩間,蕭绛讓楚卿住在外間,自己則去了裏間。

蘇蘭桡如今下落不明,楚卿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放棄掙紮,靜靜躺在榻上思量到海州後如何尋找蘇蘭桡。

夜色深深,窗外寂靜無聲。

楚卿望着窗口的方向側卧,不多時,忽而聽見背後的門口傳來一陣幾乎微不可查的簌簌聲。

緊接着,窗紙被捅破,一陣白煙緩緩滲了進來。

楚卿察覺不對,立刻屏住呼吸。只見一道壯碩的身影立在門外,将迷煙吹盡後,開始輕輕撬門。

楚卿起身,緩緩朝蕭绛的裏間挪動腳步。、

臨走到廂門口,隐約聽見了廂內傳來的腳步聲。

看樣子蕭绛也醒了。

二人隔着一道廂門,默契地背靠背停下。

外間門口的撬門聲越來越密,聲響也越來越大。許是以為屋內的人已經暈了,那人肆無忌憚地将門栓撥落在地。

咚!

一聲悶響。

黑衣人推門而入,手中長刀泛起寒光。

而與此同時,在他開門的一瞬,楚卿反手拉開隔在她和蕭绛之間的廂門,默契地錯身一躲——一道銀箭從她身後射出。

黑衣人措手不及,避無可避,未等他回過神,銀箭已在他肩頭爆開一朵血花。

站在楚卿身後的蕭绛放下衣袖遮住手腕上的袖箭,冷呵一聲:“葉安。”

早早埋伏在走廊裏的葉安葉危立刻從房梁跳下,将黑衣人擒拿。

黑衣人在被葉安擒住的一瞬牙齒一咬,吐出一口毒血,轉眼沒了生氣。

楚卿點燃屋內的燭火,拿起燭臺随蕭绛一同走到門口。

葉安扯下黑衣人的面罩,向蕭绛禀告:“是驿站的廚子。”

“沈阜呢?”蕭绛問。

葉危上前回禀:“此人在晚飯中動了手腳,沈将軍一行人尚在昏迷。屬下已經派人去送解藥了。”

楚卿打量着地上的中毒身亡的廚子,思量片刻,問道:“驿丞呢?”

說曹操曹操到。

神色慌亂的驿丞順着樓梯階匆匆忙忙地跑上來,草草瞥向地上的廚子屍體,撲通一聲跪地:“卑職用人不明,險些釀成大錯,望王爺恕罪。”

蕭绛冷冷睨着他:“此人何時進的驿站?”

驿丞叩首回禀:“三日前,廚房起火,原本的廚子負傷請辭,卑職這才去城裏尋了新的廚子。”

說着,驿丞似是想起來什麽。

他忽而爬到廚子的屍體旁,上下摸索起來,嘴裏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卑職記得他身上好像有塊手令,之前沒看清楚只以為是什麽墜子,現在想想許是哪位大人的令牌。”

驿丞在廚子的屍體上上下摸索,楚卿的眉頭卻越蹙越緊。

蕭绛前往海州的路線三日前定下來,濱州驿站恰好也在三日前換了廚子。

是不是太巧了?

驿丞摸索片刻,忽然出聲:“找到了!”

葉安立刻躬身去查看,豈料驿丞突然反手一揮,摸出的根本不是令牌,而是一把迷.藥。

葉安不慎被迷住雙眼,視線昏暗的一瞬間,數柄短刃從驿丞袖中飛出,直朝蕭绛射去。

楚卿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動身将蕭绛撲到一旁,

葉危則抽刀而起,一連當下十餘枚短刃。

葉安也恢複視線,準備出手拿下驿丞,驿丞卻忽而拉向門邊的細繩,一陣齒輪摩擦聲,頂層突然開始搖晃震動,竟有坍塌的趨勢。

地板開裂,房梁塌落,整座驿站搖搖欲墜。

“先離開。”

蕭绛反手拉起楚卿往樓下跑。

驿站有三層,樓梯也在二人跑到一半時盡數塌毀。

葉安和葉危被忽然倒塌的牆壁攔在走廊另一側。下層的沈将軍一行人也被巨大的震動和坍塌聲震醒。

蕭绛和楚卿被困在懸空的樓梯上,驿丞則提起廚子的長刀,朝楚卿二人一步步走了過來。

長刀在木制臺階上劃出一陣刺耳的聲響。蕭绛将楚卿護在身後,冷冷看向驿丞:“晉王派你來的?”

驿丞冷笑不語,一步步逼近。

蕭绛右手背後,手腕上的袖箭蓄勢待發。

楚卿暗中觀察周圍情況,尋找脫身的機會。

眨眼間,驿丞揮刀而來,蕭绛拉住楚卿錯身一躲,第一支袖箭射出。

驿丞剃刀檔下袖箭,被箭力一連錯後數步。

緊接着,第二支,第三支……

驿丞身手極其敏捷,巧妙地避開了蕭绛射出的所有袖箭。

眼下袖箭只剩最後一支。

驿丞目光森涼、滿是殺意,再次提刀朝二人走來。

楚卿暗暗打量着蕭绛射出的袖箭,每一支都被驿丞擋下,但每一支都被彈開後深深沒入腳下的木階。

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八支袖箭在驿丞腳下的木階上圍成一道圈。只需要一個顫動,範圍內的木階就會塌陷墜落。

楚卿忽然明白了蕭绛的用意。

這一招,當年他們二人被濟州山匪圍困時,蕭绛也曾用過。

楚卿會意,朝後退了半步,給蕭绛留出足夠的射程範圍。

蕭绛注意到她的動作,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詫異轉瞬即逝,最後一支袖箭出手。

一陣崩裂的聲音自木階上傳來,驿丞後知後覺,待反應過來已經随着塌陷的樓梯階墜了下去。

二次坍塌讓原本搖搖欲墜的頂層徹底崩壞,承重的主梁斷成兩節,砸在楚卿二人之間。

楚卿第一時間将蕭绛推開,又翻過橫梁,抓住蕭绛的手,從樓梯盡頭的小窗處一躍而下。

半空中,蕭绛将她攬入懷中。

三層驿站如土崩瓦解,眨眼間塌成一片廢墟。

蕭绛将楚卿護在身上,後背着地,重重摔出一口血。

“蕭绛!”楚卿忙從蕭绛身上爬起來。

蕭绛半阖着眼,呼吸越來越急促,嘴角不斷有血湧出來。

楚卿托住他的肩膀,幾乎忍不住哽咽。

“蕭绛,你看着我,你沒事吧!你看看我!”

沉默良久,近乎昏迷的蕭绛忽而笑了笑,嘴角的血跡潋滟成一道豔色。

“當年在濟州的時候,我們也有過類似的遭遇。”蕭绛目光灼灼地望着楚卿,問道:“你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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