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哪哪兒都不行

次日一早,日歷又往後翻了一頁。

十二月三十號,明天就是元旦假期,也是新一年的開始。

今兮在學生時代對假期分外憧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法定節假日外的日子她都在練舞,沒一天休息。而假期,她可以跟随父母去外地旅游,勤奮如她,也會有懈怠懶惰的時候。

工作後,唯一期待的假期只有國慶和春節假期,時間長,能夠有充足的時間玩兒。像元旦這種三天假期,放了跟沒放也沒多大差——距離近的地方周末也能去,距離遠的,兩天都耗在路上,壓根沒時間旅游。

而且一般這種法定節假日,往往是醫院最忙的時候。

也是賀司珩最忙的時候。

她和賀司珩,向來對節假日敬謝不敏。

但也有人偏愛節假日。

比如孟寧。

中午吃飯的時候,孟寧問她:“你元旦有安排嗎,沒安排的話,我們一塊兒去泡溫泉吧?南山那邊的私湯挺不錯的,去嗎去嗎?”

一大串的話,壓根不帶停的。

今兮原本想拒絕的,但聽到“溫泉”,又忍不住心動。

“南山那邊嗎?”

“對啊,我有悅庭的黑金卡,酒店經理昨晚給我打了電話,問我元旦過不過去,她能給我留個溫泉房。”

今兮琢磨了下,問:“去幾天?”

“你想待幾天就待幾天,”孟寧說,“咱倆前陣子都忙着演出,周末都沒怎麽休息過,要不元旦就在度假酒店待着吧?”

她話語一頓,猛地想起:“還是說你和你男朋友約好了?”

提到男朋友這三個字。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臉上紅雲斑斓。

“沒,他元旦三天都要值班,”今兮眼眸淡然,好似什麽都沒想起般地說,“那我們明天過去還是今晚就過去?”

“我都可以,看你。”

“明天吧,今晚我收拾一下衣服那些。”

“就這麽說定啦。”

“嗯。”

晚上排練結束,今兮是最後一個離開舞房的,她把燈關了,鎖好門,去洗了個澡,換上自己的衣服才離開。

夜幕四合,枯朽枝葉在寒風中灰敗又孱弱地搖曳。

舞團的建築樓是紅褐色的,樓前停了不少私家車。

今兮一眼就找到賀司珩的車,黑色的保時捷。她過去打開車門,規規矩矩地扣上安全帶,“你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不等賀司珩回答,車窗被人敲了敲。

今兮頭朝向賀司珩,順勢看清了車窗降下時,露出的那張臉。巴掌大小,漂亮又精致,周橙的膚色和她的名字差不多,皮膚不算白皙,小麥色。

在南城,賀司珩的這輛車算不上好,但車牌是白底黑字的,辨識度頗高。

周橙顯然也發現了賀司珩在這兒,驚喜地和他來打招呼:“阿珩哥哥。”揚起的語調,在觸及到副駕駛上坐着的人後,又降了好幾度,“今兮,你也在啊。”

今兮坐直了,“他來接我,我能不在嗎?”

四平八穩的語氣,很有正宮的氣場。

周橙被噎了下,又無法反駁。她問賀司珩:“你們要去周楊那兒嗎,我今天沒開車過來,方便的話,帶我一程?”

賀司珩:“上車。”

今兮不明所以:“怎麽就要去周楊那兒了?”

“這不是元旦放假麽,大家難得趕巧休息,他招呼着一塊兒吃頓飯。”

“他不是天天放假嗎,為了喝酒找了這麽個理由。”今兮無語。

周楊雖說經營着“越色”,但他去“越色”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和圈子裏的二世祖也沒什麽差,生下來,不是為了歷經磨難,而是為了吃喝玩樂。手上有大把的閑錢,也有大把的時間拿來享樂。

元旦放假和他一個無業游民唯一扯上關系,便是身邊一衆朋友放假,他也有理由叫大家一塊兒陪他玩兒。

在他的字典裏,玩兒才是人生大事。

周橙坐上後座,就聽到了今兮的這句話。

她冷哼一聲,語氣幾分譏诮幾分輕蔑,“他什麽時候才會成熟?”

今兮扯了扯嘴角,淡笑不語。

興許是放假氛圍太濃厚,就連高架橋上都是連綿的紅。

車況擁堵,周橙沒話找話,“最近忙嗎?”

當然不是在問今兮。

賀司珩說:“就那樣。”

“元旦休息嗎?”

“上班。”

“好慘啊。”

“還好。”

“……”

一問一答,回答絕不超過三個字。

有些聊不下去了。

今兮覺得好笑,于是主動開口,“今天除了周楊,還有哪些人在?”

賀司珩說:“還能有誰,都是你認識的那些。”

今兮訝異:“江澤洲也在嗎?”

她依稀記得江澤洲昨天還在外地談生意,怎麽今兒個就回來了?江澤洲和周楊是兩個極端,江澤洲搞風投,沒拿過家裏一分錢,開了家公司,有本事有能耐,畢業才三年,在業內已混的風生水起。

“今兒一大早就回來了。”

“這麽趕?”

“周楊怕他不回來,特意給他訂的早班機。”

“真缺心眼。”

後視鏡裏,周橙面色頹敗,似路邊落葉。

安靜不到一分鐘,車廂內又響起來電鈴聲。還以為是周楊打過來的電話,結果一看,來電顯示是賀司珩的母親,于素。

賀司珩按下接聽鍵。

“阿珩,在忙嗎?”賀司珩的值班表太複雜,于素并不清楚,每每打電話第一句都是這句。他要是忙,她便讓他先忙,事情之後再說,要是不忙,她才繼和他說話。

賀司珩此刻自然是不忙的:“我在開車,媽,您有什麽事就說。”

“開車啊?”于素想挂斷了,“安全駕駛,等你到了再給我打電話。”

“堵在高架上,一時半會兒到不了。”

“啊這樣,”于素問他,“明天休息嗎?你這不是很久沒回家了嗎,你爸工作也忙,恰好明天元旦,你要是休息的話,回家一起吃個飯。”

時光洪流下,父母想要的陪伴已經到了有時間一起吃個飯的地步。

“明天上班,下周二我休息,到時候回來陪您吃飯。”

“下周二是嗎?行的,我跟家裏的阿姨說一聲,準備些你愛吃的菜。”

得到這句話,于素心情好了不少,忽地話鋒一轉,唠起家常,“我前幾天剛去你今叔叔家,小宴真的好可愛,一直跟在我身邊叫我阿姨,哎,總讓我想起你小時候。”

聽見今家的事,賀司珩往今兮那裏瞥了眼。

她扭頭對着窗外,側臉線條精致,情緒難辨。

于素又說,“我和你沈阿姨聊了幾句,她說今兮很久沒回家了,元旦也不回。她原本以為今兮是忙着談戀愛不回家,可今兮又說是你組了個局,說是去泡溫泉,是這樣嗎?”

對上賀司珩略顯凜冽的視線,今兮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一個謊言需要千萬個謊言彌補。

當下就是最好的說明。

賀司珩說:“是。”

于素問:“她真沒談戀愛?”

賀司珩扶着方向盤的手,食指輕扣皮質方向盤。

有一瞬間沉默。

不止于素在等這個回答,今兮在等,周橙也在等。

周橙自然是希望他否認的。

但今兮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希望他說是,還是不是。

“我哪兒知道?”賀司珩迅速又冷靜地說,語調冷淡又不失溫度,“您要真想知道,自個兒問她去。”

“你這話說的!”于素不滿,“約她泡溫泉的又不是我,我怎麽去問她?”

“……”

“不過她這麽漂亮,身邊估摸着也不缺男孩子追,你可得給她把把關,知道沒?別什麽亂七八糟的男孩子都能往她身上靠,我可是把她當女兒的,等她以後結婚了,我可是要給她準備嫁妝。”

賀司珩聽着她的話,眉梢挑起,眼裏淌着意味不明的笑:“是嗎?”

于素:“是啊,你可得對今兮好點兒,知道沒?你看看你們醫院有沒有條件好點兒的醫生,能夠配得上她的,也給她介紹介紹。也不用醫院——你身邊有沒有?”

“我身邊那些,她可都認識,您覺得哪個合适?”

“周楊那種可不行,成天不幹些正經事兒。”

賀司珩餘光瞥到,今兮非常贊成地點頭,一副言之有理的樣子。

于素說:“我看江澤洲不錯,長得帥家境好,最關鍵的是人上進,沒什麽花花腸子。要不哪天,你撮合撮合他倆?”

今兮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扯了扯賀司珩的衣袖,口型說:撮合撮合。

賀司珩一言未發,伸手捏着她臉,她疼得咬牙。

半天不見他說話,于素問:“阿珩?你覺得怎麽樣?”

賀司珩眼裏曳出一抹漠然氣韻,不冷不熱地說:“我覺得,不怎麽樣。”

“江澤洲都不怎麽樣嗎?我看你身邊那堆人,就數他最優秀了。”于素摸不着頭腦,“他哪兒不行了?”

賀司珩冷哼:“哪哪兒都不行。”

好脾氣如于素,在察覺到兒子這個态度後,也不滿:“那你覺得誰行?”

然後今兮就看到賀司珩眼梢輕佻地挑起。

她心猛地一縮。

就聽到他說:“您看我行嗎?”

車廂內其餘二人,均是一震。

就在這時,于素忽然說:“你倆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還等到現在?更何況你就是一個窮苦破醫生,沒了咱們家你什麽都不是,今兮犯得着跟你吃苦?”

“怎麽樣,都是江澤洲比你更合适。”

“……”

“……”

賀司珩的臉,比遠處的夜幕還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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