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湛清然有點不解地看……

湛清然有點不解地看向程一維。

“你代阿姨跟琛琛都在,今天來家裏做客。”程一維含蓄地點到為止,深深看兒子一眼,對燕回也沒忘了禮數,挺客氣:“你好。”話說着掃了眼燕回手裏的禮物,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母子兩人來回幾個眼神,燕回就也大概猜到了什麽,她笑吟吟的,特地對上湛清然的目光,他沒回避。

“哦,這麽巧。”湛清然冷靜自若,他笑笑,“媽總不能讓我們在外頭站着吧?”

程一維覺得今天實在是尴尬,她看看兒子,湛清然已經去開門,低聲說:“燕回,跟我進來。”

屋裏這幾人,正疑心外頭怎麽回事,呼啦啦,一下進來三個人,本覺得寬敞明亮的空間,頓時擠了很多。

兩個年輕姑娘是在三秒鐘內,認出對方的。

彼此都有些詫異。

葉琛看兩人在玄關那放禮物換鞋,臉忽然漲得通紅,瞬間明白了什麽。難堪、羞憤、以及對燕回那種說不上來的輕視交織在一起,讓人透不過氣,她快速拉代慧穎起身,冷不丁,跟湛清然對上目光,看到他手上明晃晃的戒指,心頭一陣驚怒,她對代慧穎說:

“媽,我們走吧。”

空氣仿佛有毒,寂靜了一瞬。

代慧穎古怪地看了看女兒,再看看湛清然,身後跟着的姑娘臉盤子長得真是标致,她虛瞄幾眼,跟女兒也就是一個反應了,起身間,不小心碰到茶幾拐角,聲音格外刺耳。

“代阿姨好,”湛清然主動打的招呼,始終淡淡笑着,這時,方把目光移到葉琛身上,“來了?不多坐會兒?”

葉琛臉色很差,她覺得自己這時應該維持住最基本的禮貌,但做不到,眼睛因為憤怒而顯得寒意凜凜,她做夢都沒想到,前兩天商場上打過一次照面的女孩子,今天,會出現在這裏。

一屋子人很多,但似乎每個人都還沒怎麽搞清楚狀況,應該說點什麽。

“別都站着啊,坐,大家都坐,琛琛,中午跟你媽媽留在這裏吃飯。”程一維忙去招呼兩人,葉琛鼻子一酸,嘴角輕扯:“不了,程阿姨,我們還有事有空再過來。”

她應該走的,最起碼,這個時候還能體面退場,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但人總是這樣,不甘心,那麽清高的湛清然,怎麽會把這種女孩子帶回家?葉琛看向燕回,兩眼看盡她的虛僞似的,真是可笑,裝什麽清純呢?葉琛心裏忽然就翻上來無盡的鄙薄。

可是媽媽比她沉不住氣,代慧穎眼風掃過去,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試探:

“小湛,帶朋友來家裏玩兒?”

見鬼的朋友,一個成年男人把異性領回家,能是普通朋友嗎?

燕回早暗中觀察了這夥人半天,湛清然正要張口,她落落大方把話接過去:“阿姨,我是湛老師愛人。”

真是有年代感的稱呼,燕回琢磨着,這阿姨應該聽得很親切易懂。

代慧穎把目光對準了湛清然,這種目光,看得人難受,有質疑,有錯愕,更有難言的失落。

同時愣住的,不僅僅是這對母女,更有湛教授夫婦。

外頭蟬鳴激烈,屋裏卻像一幅靜默油畫,每個人像被定住。

“小湛,你……”代慧穎忽然變了臉色,她幾乎是不能相信地瞪着他,“你……”

“媽!”葉琛眼圈一紅,“別說了,我們走吧。”

湛教授夫婦從震驚中回神,連忙挽留客人,客廳亂糟糟的,拉拉扯扯,燕回冷眼旁觀,湛教授不滿地瞥了眼兒子:

“湛清然?”

連名帶姓的,明顯是帶了情緒。

湛清然一直神情淡淡的,他給開了門,說:“今天确實不方便留代阿姨你們吃飯,我下去送送你們。”

“不必了,”代慧穎克制地拒絕,她回頭,“湛教授程教授你們留步吧,我們改天再拜訪。”

燕回很自然地走過去,挨着湛清然,笑眯眯對代慧穎說:“阿姨,我們還沒辦喜酒,到時發帖您一定要來呀。”

她嗓音軟,正經說話也有股撒嬌味道,那種對長輩的嬌俏。

本來沒認出燕回,這麽一來,代慧穎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姑娘,是哪號人物,她頓時覺得受到莫大恥辱,如果,湛清然今天領回來的女孩子,比女兒更優秀也就罷了,竟活脫脫是個妖精相,跟當日打扮迥然不同,代慧穎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不吐不快,面上笑着,語氣卻冷:

“湛教授,您看小湛這結婚也沒通知我們一聲,見外了啊。”

湛教授被噎了句,他不好說自己也是剛剛知道消息,笑着說:“哪裏哪裏,這不還沒辦酒席嗎,到時一定下請帖,一定下。”

“小湛,你這是閃婚了?”代慧穎譏諷地看了眼早就認定的準女婿,顴骨都氣紅了,那邊,葉琛早出了門,程一維跟着追上去。

“你到底是阿姨看着長大的,就算不喜歡琛琛了,也不能随便找個人湊合。你這樣,我們看着也難受。”她把話一撂,別有意味地瞥了瞥燕回,湛清然皺眉,但顯然不願鬧太僵,剛要開口,燕回已經搶斷他,笑得依舊明媚:

“阿姨,我跟小湛老師結婚是喜事,您難受什麽呀?這話說的,多酸啊,我看剛剛走的那個姐姐,人也不賴,哪裏挑不到好人家,何必半夜給已婚男人發什麽我想你,聽說您家這個姐姐,是大學老師呢,高級知識分子,”她故意咬重這幾個字,“對吧?”

代慧穎一陣心慌氣短,臉上挂不住,擡腳走人。

湛清然匆匆看燕回一眼,不易察覺地輕聲嘆息,他跟了出去。

屋裏分外安靜,一時,只剩了燕回和湛教授。她對着門怔了幾秒,回頭對上一張文質彬彬的臉,燕回耳尖一紅,她其實從小就怕見一本正經的老師,湛清然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那種一眼看過來,就很睿智,又很能看透人的模樣。

“湛教授,您好,還沒跟您打招呼。”燕回勉強笑笑,她咬咬唇,說,“真不好意思,剛來就讓您跟程教授處于這麽尴尬的境地,小湛老師沒說,您今天有客人,我們不知道這邊情況。”

湛教授擺擺手,招呼燕回坐了。

茶幾對面,沙發布上有微微的褶皺,分明是剛才那對母女所留,燕回在最短的時間裏盡量消化巨大的信息量:是了,對上號了,她怎麽說那女孩眼熟,是相框裏的那位,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卻又透着一股漠然孤傲。

“喝得慣茶葉嗎?”湛教授給她倒水,燕回以為對方會冷臉,并不是,她沖他感激笑笑,接過杯子道謝。

氣氛有種詭異的安靜。

燕回清清嗓音,主動說:“湛教授,我跟小湛老師的事,可能他說比較好。剛才,我不是故意讓誰難堪,是那位阿姨先說話陰陽怪氣,我不是那種吃悶虧回頭自己憋屈的人,我覺得,我不犯人,別人也不能随便冒犯我,但我剛才那樣,确實給您和程教授帶來了困擾,真抱歉,希望您不要介意。”

說完,迅速抿了口茶水,滿嘴清香,燕回輕籲口氣,“我沒怎麽喝過茶,原來,還挺好喝的。”

湛教授笑了笑,那種對年輕人特有的包容,他默默打量燕回兩眼,說:“沒關系,不是你的錯,喜歡喝的話走時給你帶點。”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您。”燕回微微笑着,聽見門響,她忙站了起來。

隔着玄關的镂空,她看到一掠而過的眼神,是湛清然的。

他先回來的,喊了聲“爸”,看看燕回,平靜說:“該說清楚的,都說清楚了。”

燕回那顆心,猛地一軟,松松的,像羽毛落在了花瓣上。

他坐下也呷了兩口茶,是燕回剛用過的杯子,順其自然的,被他從她眼前拿開喝掉。

不多時,程一維略顯疲憊地上來,燕回情不自禁扯了下湛清然的衣角。

夫妻倆把湛清然單獨叫到書房說話,客廳裏,只留燕回一人。

她坐在那,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和這裏,毫不相幹。

盡管,程教授進來時,同樣沒有冷臉之類。燕回不知道這是教授夫妻的教養使然,還是說,他們對她真的沒什麽看法。

但她清楚,夫妻倆,顯然對走掉的母女更熱情。

這似乎沒什麽好計較的,畢竟,兩家相識多年,她燕回是什麽人,從沒聽說過,也沒見過,你不能要求別人對待熟人和第一面的人,是一個态度。

湛清然和那個女孩子,是少年戀人。

燕回靜靜打量起這個家。

整潔,有序,沙發上頭挂着湛教授自己的書法作品,紅木家具,那對景泰藍的瓶子倒好看,是燕回喜歡的顏色。

古香古色,很典雅的布置。

她不知道那一家三口在屋裏說什麽,目光無聊流轉片刻,落在相冊上,她自顧一笑,忽然很好奇湛清然小時候是什麽樣,遲疑剎那,起身去翻相冊。

燕回向來随心所欲,沒有從第一頁翻起的習慣,但這相冊,她饒有興致地從頭翻起,閑着也是閑着,打發時間吧。

果然,相冊第一頁,是湛清然小時候的照片,他真漂亮,打小就是個漂亮的小男孩,眉眼冷冷的,像一只驕傲的大公雞,燕回偷樂,立刻把今天的不愉快全忘光了,漂亮小男孩是她的,以後呀,她還要生一個像他這麽漂亮的小男孩,以及像自己一樣漂亮的小女孩。

真奇怪,柔軟的母性就是這麽第一次突然覺醒的,燕回覺得,自己真想穿越回去,親親小時候的湛清然。

一家三口當然是和諧的,呦,小湛老師還會拉小提琴,燕回嘴角翹起,從小孩子,看到少年,他拿獎,各種獎,都是很厲害的那種。點點滴滴,一個人就這麽長起來了,不出意外的,照片裏從少年的湛清然起,多了葉琛,她長的吧,也就是眉眼間有那麽點清秀的意思,燕回愣了愣,照片裏少年,白衣飄飄,青春飛揚,他身邊早就有人陪伴。

再往後,相冊裏湛教授夫妻出現的更少了,基本上全是湛清然和葉琛,那麽多時光,那麽多舊憶,那麽多……青春的笑臉,是她從沒能參與進去的。

燕回沒細看,她覺得腸子裏像灌進了很重的石頭,合上的剎那,覺得有什麽一閃而過,她又去翻。

是莫高窟。

标志性建築前,站着一對年輕戀人,湛清然的手很自然地攬着葉琛,垂在她肩前,他的笑意,眉目舒展。

燕回的眼睛狠狠痛了下,她的蜜月,原來只是別人的一段回憶。

兩人在西北那麽多次的纏綿,天翻地覆,他也從沒一次主動提及過,要跟她拍一張合照。

燕回目光移開,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戒指美麗,美麗地沖她露出一個嘲弄微笑似的。

她把相冊合上,重新放好。

愛一個人很快樂,當心裏希求對方給予同等回報時,就不快樂了。燕回是突然明白的這個道理,等卧室門開,湛教授夫妻很客氣地跟她打招呼,程一維手裏拿了個紅包,說:

“小燕,你看,這事我們夫妻倆事先沒聽清然提過,倉促之間,沒什麽準備,這個你一定要拿着。”

夫妻倆都是教養極好的人,當着燕回的面,給足兒子面子,也同樣讓燕回感到尊重。

燕回倒不忸怩,連推辭的話都沒說,接過紅包,眼睛亮晶晶的:“謝謝媽,那我改口了。”

她又看看湛教授,“爸,也謝謝您。”

這一聲“爸媽”叫得極其自然,夫妻倆還有些不太習慣,嘴裏說着“好好”,讓兩人坐。

很快,夫妻倆一起進了廚房。

燕回什麽都不會,她也懶得裝賢良淑德,坐沙發上繼續喝茶。

“還好嗎?”湛清然一直留心某人神色,看起來,好得很,只是自從他打卧室出來,燕回一眼都沒瞧過他。

她跟沒聽見一樣,放下茶杯,開始玩手機,一副好吃懶做的做派,廚房裏父母在忙個不停。

湛清然看她這個樣子,眉頭輕蹙,又很快舒展開來,随她去了。

這頓飯吃得出奇和諧,湛教授夫妻沒問什麽學歷、家裏幾口人、父母都是忙什麽的常規問題,反倒問燕回的時尚博主是怎麽回事。

教授夫婦對自媒體的興起表示了關注。

燕回活潑大方,熱情回應:“爸跟媽都是教授,是手握知識的群體,等以後退休,或者是現在有閑暇也行,完全也可以到平臺上分享自己這些年積累的知識和經驗,平臺上年輕人很多,做的視頻有針對性的話,總會吸引到一批人,可能受衆會小些。不過,我想,爸爸媽媽肯定不介意盈利這些事,只要有人看了你們的視頻能有所收獲,你們的心願也就達成了,對不對?”

她這張嘴,鐵樹都能說開花。

湛清然不知道她跟長輩聊天這麽暢通無阻,他看看她,欲言又止。可父母興趣蠻大,燕回在那說的頭頭是道,飯桌談話氣氛愉快。

小兩口在這裏吃完飯,又坐了片刻,程一維問燕回困不困,困得話可以到卧室休息會兒,燕回婉拒,說回家還得忙點事,以後再來看望爸媽。

這話出口後,覺得耳熟,燕回猛地想起那白月光的媽也是這麽說的,想必是世交了,這種高級知識分子總是有不少世交。

外頭還是熱,教授夫婦堅持把兩人送進電梯。

剛出單元門,燕回那張明媚的臉上就襲上一抹倦意,她坐進車裏,一聲不吭地系安全帶。

湛清然發動了車子,離開父母樓下,卻沒急着走,停在小區門口,他覺得有必要跟燕回談談。

可明顯,某人不想談,把墨鏡又給戴上了。

細細的手腕上什麽裝飾都沒有,只戴了戒指。

“我不知道代阿姨和葉琛今天在我家。”

哦,叫葉琛,燕回默默想,也沒什麽了不起嘛。

“我下樓送她們時,把話說清楚了。”

燕回還是無動于衷。

湛清然手搭方向盤上,頓了頓,含蓄說:“其實,你沒必要嗆代阿姨,她畢竟是客人,有些話,你不說她也明白,我們是夫妻。”

燕回倏地把眼鏡拿掉,她明眸閃動:“你又在指責我,對嗎?”

湛清然不想和她争執:“這話怎麽說?我并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弄人難堪。代阿姨最近身體不太好,你又何必這麽刺激她?”

燕回喉嚨發堵,看着他這張俊逸幹淨的臉,冷笑兩聲:

“我的難堪呢?你知道我今天的感受嗎?”

不等湛清然說話,她又搶斷他,“當然,小湛老師沒興趣知道我的感受,我這種人,能有什麽感受啊?你關心她的感受,她媽媽的身體,還有你父母的感受,唯獨我,你不用關心,也不會關心,她媽媽有什麽資格對我陰陽怪氣?我認識她?我跟她很熟嗎?你話裏話外都在偏向着她們,不分青紅皂白指責我,好像我天生不講理,沒文化沒素質就知道刻薄別人,你既然這麽偏心,娶我幹嘛?”

燕回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反複沖擊鼻腔,酸澀極了,她拼命眨了兩下眼,竟然還能妩媚笑出,“你娶我,就是想跟我上床的吧?小湛老師,你可真舍得下血本,你這麽好的條件,現在是不是後悔了?”

湛清然終于輕皺起眉頭,他側過臉:“為什麽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呢?我後悔什麽?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情緒化?燕回,我們可不可以像個成年人那樣溝通?”

“她不情緒化,對吧?知書達理,又有文化又有教養,這麽有文化有教養的人,為什麽半夜跟已婚男人發我想你?天下男人死光了嗎?”燕回渾身顫抖起來,她想罵人,“是她對吧,我們在敦煌時,給你發信息的是她吧?”

湛清然沒辦法否認。

“她可真有文化真有教養,我确實比不上,至少我做不出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我不屑去做!”燕回忽然抓起包,狠狠砸在湛清然身上,一下又一下,“我讨厭你,也讨厭她!”

湛清然任由她發洩了一通,動都沒動。

燕回憋着眼淚,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問他,但問不出口。

你為什麽對去過西北避而不談?你在和我擁吻做愛時想的是跟我在一起很快樂,還是苦澀回憶遺憾沒有跟她走到最後?你為什麽心裏總偏向她,而沒有我?我就那麽差勁?不值得你付出一點點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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