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沒瞞住

聞意手裏抱着黑色風衣沿着石臺階走了上來,陸知瞟了他一眼沒打招呼,繼續聽裴宛初講戲。

石梯盡頭長發飄飄的背影剛入眼簾,他立刻放輕了腳步走到了裴宛初身後站定。

“我爹死了,我為什麽不哭?現實裏,我養的狗死了我也哭啊!”

“你的狗死的時候你多大?你今年多大?劇裏的你多大?”

“狗死的時候,我十歲,今年我22,劇裏18歲。”

陸知對這種生離死別的體會和女主不太一樣,他也不知道是血緣不同導致還是什麽,他選擇默默站在一旁不說話。

裴宛初點點頭指了指陸知,示意接下來這段話,陸知也要好好聽。

“人因為境遇不同,成長環境不同,心理成熟度是不一樣的。面對悲傷表達的方式也不一樣。五六歲之前,你們不具備獨立理解死別的能力,你的悲傷和哭泣會受到旁人影響,旁人難過你跟着難過。”

“對對對,就是這樣。”

陸知立刻附和,剛才他覺得和女主說的不太一樣,現在裴宛初說的,他就覺得對上了。

陸知這個插話倒是沒引起裴宛初什麽反應,女主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說抱歉,請繼續。

“十歲左右,你開始明白死亡究竟代表什麽。意味着你永遠見不到這個人了,你會難過,你無能為力,你想要找回來,可是你怎麽樣努力都找不到。二十歲左右你會開始克制悲傷,三四十歲到之後,你可能不會哭了。但是成年後生離死別帶來的悲傷,越親近綿延不絕的時間越長。劇中你只有18歲,為什麽你不應該哭?因為古時候和咱們現在的年齡段,對應的人生責任不一樣。18歲都可以生孩子了,是真正的成年人,更何況你現在還有複興門派的目标。你這裏心中應該更多的是恨,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壞人的陰謀,恨自己為什麽成長得這麽慢,恨反派……”

裴宛初被陸知插話後,注意了他幾次,這個人的眼神都在亂飄,總是飄向他的後面。

說完話他毫不猶豫的轉身,對上了聞意緊皺的眉頭,直視他的炯炯雙眼。

“聞我沒注意到你站後面了,有什麽事嗎?”

裴宛初開頭一個“聞”字張了嘴硬生生繞了彎,這個時候的他不應該知道對方姓什麽,搞得好像他也想抱大腿,傍大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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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金主聞有沒有發現他開頭語音的怪異,對方盯着他沒說話,那眼神讓他有點膽怯,這是記恨上他了吧?

他放低聲音試探着又問了句:“先生,您有什麽事?”

“啊啊啊,不好意思,裴導我來介紹下,這是我哥,聽說今天我殺青來接我回去的,沒事,沒事,咱們繼續說戲。”

“哥,我們就快拍完了。這是裴宛初導演,很厲害的。”

今天是聞意第一次來片場,不應該知道裴宛初的姓名,陸知為了掩蓋他們之前私下的對話,立刻做了正式的介紹。

“我叫聞意。裴導你好。”聞意收起了臉上失态的表情,挂上恰到好處的微笑,伸出了自己的手。

裴宛初內心滿是絕望:就差最後一點!他還是被陸知金主知道了名字,職務……

人生艱難。

面對金主舉在半空的手,他略微遲疑捏着聞意的指尖意思了下,轉頭叫兩個人進場。

“時間緊迫,我說的話,你們慢慢消化吧。我現在給你們示範一次:白導希望你們拍出的效果。”

裴宛初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素色麻衣,倒是和女主的扮相有點相似,他走進門一揚手扯下了發圈,甩動的發梢輕輕拂過緊跟其後的聞意的鼻尖。

淡淡的海鹽味,是裴導的味道。

裴宛初雙手并用撥亂了本來直順的長發,低着頭,攝像機剛好拍到他的臉。

那雙眼睛慢慢蓄上了淚水,似要滿溢滑落之際一點點收了回去,只是沾濕了眼眶。

再看那雙眼失去了焦距,空洞無神,望着床卻又好像什麽都看不見。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頭,大拇指甲一點點掐着食指側面,月牙狀的痕跡在白色的肌膚上十分明顯。

他的手如慢動作,緩緩拉上被子蓋住了躺在床上那個人,退後兩步噗通跪了下去,頭點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動。

再次擡頭,眼中沒有淚,臉上有淚痕,攝像機的特寫裏地板上一小團濕潤。

裴宛初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白昊喊了一聲“過”

裴宛初沒有發出一聲,全程用肢體語言诠釋了:不能接受,不得不接受,憤怒和無盡的恨意。

他哭了但是也沒有哭,因為在鏡頭可以看到的地方,他沒有流淚,這表明他選擇将痛苦深埋心底,給情緒帶上面具是黑化的基本要素。

別人以為你沒有心,其實你的心比誰都重。

別人摸不清你的想法,你就不會有外露的軟肋。

陸知站在一旁看得愣愣的,完全忘記了自己在這一幕裏不是真正的旁觀者,而是參與者。

白昊嘆了口氣,把陸知撥到一邊。

“時間寶貴,別看傻了,我只示範一次,宛初再來一次。”

為了讓陸知看得更清楚,之後有回看,這次攝像師将鏡頭對準了白昊。

白昊側立于門外,就着推開的縫隙望向屋內,手指緊緊扣在镂花木條上,指甲蓋壓得褪了血色。

他幾次擡腳往裏推了推門,最終輕輕放了回去,眼裏滿是眷戀和不舍。

鏡頭停止,白昊指着陸知。

“你記住,你站在這裏,屋裏是剛吸收了你師父一生修為的人,她不可能發現不了你。為什麽沒有出來趕走你,其實就是默許了你的存在。而你也知道她暫時默許了,你的所有小心翼翼是想保持微妙的平衡,讓她能夠留你在這裏多站待一會,看看師父看看她。”

裴宛初攏起頭發,套上膠圈随意紮了個馬尾,從頭頂捋過發絲直到發梢補充道:“那一巴掌,女主對你的恨已經沒了。你并不知道你走後的事情,所以你只有一時糊塗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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