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好久不見,我找到你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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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慢慢轉過身來,厚實的劉海長至下巴,擋住大半張左臉,唯一露出的那只右眼彎弧圓潤,與池硯那雙小鹿眸子七分相似。
貂毛批,金耳墜,绛紫旗袍,看上去金貴無比。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池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當下的心情。
酸澀,麻痹,又似乎夾雜着些無法言喻的欣喜。
鼓膜悶緊,将所有外界的聲音全部隔絕。
一陣又一陣有力的撞擊,由遠及近,細細碎碎砸落胸腔。
當女人轉過身來的那一刻,他幾乎幻想到了世界上最溫暖的臂彎的味道。
那個困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困惑幾欲脫口而出。
卻——
“有事嗎?”
腦子嗡地一陣,所有聲音瞬間消散。
池硯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觸手可及的女人。
二十年了。
她抛棄他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她走的時候,他還是圓滾滾的矮坨坨,撒歡似的抱住母親的腿不讓她走。
而這位母親呢,冷漠地甩開孩子,不顧摔倒哇哇大哭的兒子,徑直離開。
鹹澀的液體朦胧了視線,混雜的雨幕中,分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池硯記住的最後一眼,僅僅是那雙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
期間,她從未與家裏聯系過,更別提看望他這個兒子。
他以為再也見不到母親。
幼年時,每每問起父親,媽媽去哪兒了。
父親總會靜靜抱着他慢慢晃着,一邊告訴他媽媽去了遠方旅行,一邊望着窗外的梧桐樹,紅了眼眶。
再大一點,父親不再将他摟進懷裏,面對這個問題,他不再回答,卻迷戀上了鴉-片,嘆一口氣,吸一口鴉-片,想回答什麽,卻只剩下哽咽字腔。
池硯對母親的印象依然是最美好的那一面。
長大起來,對母親的記憶淡了,就翻出唯一的老照片看看,母親熟悉的面容便又回到了腦海。
那張照片還被他帶來了申京,想媽媽了就看一看。
他始終堅信着母親會回來找他們父子,奈何日漸消瘦的父親每每響起的哽咽,終究還是在他心裏撕開一道裂痕。
母親那張美好的面容,裂開了一道縫,随着時間增加,越來越大。
他心中隐約有數,她怕是再也不要他們了。
本以為今生再見無望,今日卻冷不丁碰見了。
非常突然地,泛黃的老照片,活了。
然而,幻想中母親溫暖的懷抱沒有,溫柔的問候也沒有,只有冷冰冰的三個字。
有事嗎?
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沒有不告而別的愧疚。
只有淡漠的字眼。
好像力求和什麽撇清一般。
任誰都聽得出來,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你答與否,她根本不關心,不過是意思意思應你一聲。
仿若陌生人,但是她的眼神卻分明知曉他是誰。
他是誰,連着血脈的感應,她不會感覺不出來,甚至連細微的眼神波動都絲毫不見。
這一刻,池硯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所猜測的,成了現實。
但是,警察的職業敏銳,使他迅速恢複表情。
不過短短幾十秒,池硯便在大腦過遍所有情緒,最後收于平寂。
他沉聲:“水泥是你倒的。”
女人挑眉,終于正視這個大男孩。
“是。”
她承認得倒是幹脆。
“你和她是一夥的?”池硯視線轉向已跨過門檻的高家大小姐。
她頭發亂糟糟的,身上衣服也皺巴巴的,還有幾處破洞,大概是剛才鎖鏈鈎破所致。
女人剛要回答,就聽見嬌嗲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你母親為高翠花服務。”
夏菱邁着小貓步,婀娜的身姿慢悠悠晃下樓來,一副看戲樣兒,手中還揚着一把小檀木扇,一搖一搖好不悠哉。
聽此,池硯雙眼微微張大,“你怎麽……”
“葉苌,好久不見。”
池硯詫異地看向她。
夏菱雙臂交疊,下巴靠上,沒骨頭似的倚在欄杆盡頭,軟塌塌一坨,眉目間極盡慵懶,清魅的眸子微微眯起,抿出一條彎彎的線,像只餍足的貓,又夾着些小狐貍的狡黠,連同紅唇裏溢出的語調,都嬌嬌柔柔,細潤如絲。
“在高家待得可還舒适?”
此話一出,葉苌眼神陡然淩厲。
夏菱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繼續刺激她:“當年特地從我這裏叛逃出去,偷偷順走了不少好東西呢。”
刀光一閃,尖叫刺破大廳靜寂!
葉苌緊握刀柄,抵住夏菱喉嚨的刀尖微微顫抖,連帶着額頭也滲出汗珠。
夏菱紅唇輕揚,“看來,這幾年在高家确實舒服,連手腳功夫都退步不少。”
池硯挪步,換了角度,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只見兩根看似纖弱的嫩白手指,輕松夾住刀刃,刀尖的銀光襯得兩指更加光潔。
手指的主人仿佛只是夾了根煙,面上悠哉悠哉,好不惬意。
而刀的主人卻滿頭大汗,眉頭緊攏,捏住刀柄的手骨漸漸泛白。
少女的笑靥恍若春風十裏,絲絲繞繞吹進你心裏,揪着撓,癢癢的,卻掙脫不得,毫無他法。
夏菱笑得如同教堂天花板油畫上的天使,好像不論再腌臜之事,都能在她眼裏化作柔骨水:
“葉苌,你被我抓到了哦。”
哐當!
刀刃掉落,在地上蹦彈了幾下,歸于死寂。
葉苌瞳孔驟縮,身體僵硬,天塌下來一般。
仿佛這句話,昭示了對她最殘忍的處決。
“葉苌!”
高翠花尖銳的嗓子又響起來,猛地叫醒葉苌。
“該走了,父親還在等着我們。”
葉苌卻沒有動,她望着夏菱,眼中似有渴求。
“葉苌,不要忘記了你的身份。”
高翠花厲聲道,顯然她非常不喜歡自家的奴才,在現任主子和前任主子之間猶豫。
葉苌還在看着夏菱。
少女酒窩微餡,甜甜笑着:“看我做什麽呢,你主子在喊你呀。”
突然,她扯過池硯的胳膊,挽上。
柔軟溫熱的身體突然貼上自己,帶着好聞的香氣,池硯瞬間繃直身子,瞪大眼睛直視前方,唇抿得幾乎失了血色。
“再說了,”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往前一扯,踉跄中,他聽她道,“你最應該看的,不該是這位警官麽。”
池硯愣神,下意識朝葉苌望去。
他這位不告而別了二十年之久的母親,重逢後冷若冰霜的陌生人。
至此,葉苌眼中所有情緒消散一空,看也不看池硯一眼,直接轉身跟着高翠花離開。
“诶——”
池硯正想去攔住,卻被一個力道猛地下拉——
鼻息相抵,他在她黑亮的眸中看見自己再清晰不過的倒影,心髒忽的一跳。
少女眉間緊蹙,相當不耐煩:“這都看不出來,白癡。”
“啊?”
池硯愣愣道,臉色有些羞紅。
“喏。”
一串涼涼的金屬丢進他掌心。
“這不是!”
池硯瞪大眼睛,她怎麽做到的?
剛才分明沒有看到她有那樣的動作啊。
夏菱搖着自己的小檀木扇,“順手拿來欣賞欣賞。”
她半掩嘴角,眸尾勾出懶懶的弧,月光下,泛着妖精似的媚,偏偏烏瞳清亮,叫你找不出半點不妥來。
盯着她,恨不得陷進那只醉人的酒窩裏去。
看不得啊看不得。
池硯拼命拉回自己走偏的思緒,不再看她。
偏偏那陣江南小嗲還是不依不饒鑽進了他的耳道,鑽進了他的腦神經。
“仔細瞧瞧你手中的物件。”
這時,池硯終于想起來此真正的目的,認真觀察手中的金屬串。
這是一串耳墜,純金打造,分量不重,雕刻倒是精致。
三瓣葉子模樣,正面分別刻了三樣花紋:
仙鶴,祥雲,圓月。
“眼熟不?”夏菱疊起扇子,指向耳墜上面,“華彩鎏金盞的底紋便是這三只飛月仙鶴。”
池硯瞳孔倏地緊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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