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那之後……
在那之後,又過了好幾個月。
起初,秦鶴聽風舒報告完萬仞山洞窟一事,便勃然大怒,當場痛罵風舒失職、忤紀殿差役無能雲雲,又在風舒冷下臉欲拂袖而去時,苦苦哀求對方務必找回秦菱。
“我們秦家就等着她開枝散葉了,絕對要把她給我找回來。”
風舒不置可否,只在三日後于城內張貼了秦菱、容桑通緝令,可終究一無所獲。
過了好幾天,寧澄再陪風舒前往織女屋時,看見的,是駝着背、雙眼無神地呆坐在店內的秦鶴。
他看上去狀态很不好,眼角又多了幾道皺紋,見二人到來,眼睛裏生出點光,卻在看到風舒對自己搖頭後,整個人又萎了下去。
“只要能找回小女,她要嫁給容家小子,便嫁吧——總好過秦家絕後啊。”
他瞧起來一點也不像昔日張揚跋扈的織女屋當家,而像個普通的老人。
風舒颔首,道:“若找到秦姑娘,風某會轉告她的。”說罷,他讓寧澄放下帶來的一包糕點水果,便轉身離開了。
又過了幾個月,寧澄聽說織女屋暫時歇業了,理由是當家的想休息幾天,好好沉澱沉澱。
這一次,秦鶴親自來到望雲宮,跪在忤紀殿門口:“我什麽都不要了,只要菱兒好好活着回來……”
他跪在石階上,老淚縱橫。這回,他看上去像個痛失愛女的老父親。
忤紀殿靜悄悄的,無人應聲。秦鶴跪了仿佛有好幾載,心裏也涼了。
他無力地軟倒在地,好不容易聽見忤紀殿門傳來一陣腳步聲,慢慢地向自己靠近。
“風判大人……”
他啞着嗓喊了聲,卻又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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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來人腳下的繡花鞋,緩緩地擡頭往上望去——
一雙手輕輕地将他扶起,耳畔傳來令人懷念的聲音:“父親。”
秦鶴睜着盈滿淚水的眼,模模糊糊地看見自家女兒的面容。
他有些不敢置信,顫抖着雙手,像是捧着名貴的蜀錦一樣,捧起眼前之人的臉。
“菱兒啊……”
他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好好看過自己女兒,更沒好好地摸過她的臉。
好像自從夫人死後,他就一心撲在家業上,再也沒關心過秦菱。
“菱兒啊!”
他哽咽着,猛地抱住了秦菱,生怕自己只是作了個夢。秦菱拍了拍他的後背,似乎也在極力忍耐着,不讓自己哭出來。
“秦老板。”
秦鶴猛地擡頭,看見低垂着頭,站在秦菱身後的容桑。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秦菱松開了環着秦鶴的手,惴惴不安地道:“父親……”
秦鶴抹了抹臉,然後板起面孔,瞬間恢複到以前神采奕奕的樣子。
他怒目圓睜,花白的胡子在風中亂抖。他張開皲裂的嘴唇,喝道:“小子,叫岳父!”
秦菱緊繃的臉松了下來,眼裏噙着淚花,笑了。容桑也在呆了一會兒後,欣喜地走到秦鶴下方的階梯,恭恭敬敬喊了聲岳父。
兩人對視了一陣,秦鶴忽然揚手,「啪」的一聲打了容桑一巴掌,兇巴巴地道:“好好對菱兒,不然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容桑摸了摸臉,笑道:“一定,一定。”
秦鶴又轉身,咚咚咚地朝着忤紀殿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在秦菱的攙扶下站起,往宮外走去。
寧澄看着三人遠去的身影,道:“風判大人,您現在能告訴我,自己是在什麽時候、又是在哪裏找到他們了吧?”
今早他看見風舒将人帶回忤紀殿時,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然而,風舒只将差役們打發走,讓寧澄招待秦菱、容桑,自己則揣着神秘的笑容,愣是不回答對方一連串的疑問。
風舒笑了笑,道:“一開始便找到了。寧兄你可還記得,那洞窟內的分岔道?”
見寧澄點頭,他又笑着繼續說:“寧兄也知道,左邊那條走道,是通往三三姑娘所在的石室,右邊則通往另一個甬道,他二人就藏在甬道間。我想,三三姑娘本意是讓他們躲一陣,再搬到左側石室住下的。”
寧澄一愣,道:“所以那日,你讓我們往左邊去的時候,就已經探查到他二人的氣息?”
風舒笑道:“不是二人,是三人,秦姑娘已經懷有好幾個月的身孕了。”
寧澄想起适才見到秦菱,她腹部确實有些隆起。他道:“秦家婚宴被毀後,你對秦鶴說,萬仞山洞窟除了王槐,沒有活人的氣息,也是假話了?”
風舒道:“不錯,但當時是為不打草驚蛇才那麽說的。否則,秦鶴帶人浩浩蕩蕩地闖入洞穴,激怒怨鬼就糟了。”
當時他們不知道三三破壞秦府婚宴目的何在,若是針對秦府,不知秦鶴這一去,還有沒有命回來。
寧澄恍然大悟,朝風舒一揖,道:“風判大人深謀遠慮,小的甘拜下風。”
風舒笑罵:“風舒已将衆差役遣走。你若再打這官腔,就莫怪我在餐點內加芫荽了。”
寧澄「噫」了聲,苦着臉道:“大人不要,小的知錯了。”
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幾個月內,他們一起共事、生活,感情也越來越深厚了。
寧澄發現風舒清雅的表面下,其實還挺有煙火氣的。在外人面前,他是思慮恂達、威凜沉穩的風判大人;
而在寧澄跟前,他又變成那個溫和微笑,偶爾使壞逗弄自己的風舒。
相比他與風舒的其樂融融,花繁和月喑那邊的情況就不太好了。
之前月喑拂袖而去以後,除了履行夜巡工作以外,其它時間都将自己鎖在右殿裏不出門。
花繁來過幾次風月殿,試圖和月喑說話,卻都被拒之門外。
這不,今日忤紀殿剛下堂,他倆就在風月殿撞見一臉晦氣的花繁。
“我都誠心道歉了,喑喑他怎麽還在生氣啊?”
花繁坐在風月殿廳堂的檀木桌前,拿起一只蘋果,心不在焉地把玩。寧澄和風舒對視一眼,也在木桌前坐下了。
“花判,你又做了什麽?”
寧澄有些八卦地問着,而他身旁的風舒微微前傾,也是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花繁為了和月喑說上話,時不時就在人家夜巡時搞個突襲,可月喑騰飛術比花繁來得好,愣是一直都沒被他堵到。
幾個月下來,花繁的臉色也變得有些憔悴,眼底下也挂了和月喑一樣的黑輪。
寧澄雖感到有些同情,但這畢竟是花繁和月喑之間的事,他不便插手。
況且,事情過了那麽久,寧澄也從一開始的擔憂,變成純粹想看熱鬧的心情了。
“哦,就昨天夜裏,我又跑到宮外追了喑喑一晚上,快到淩晨時,總算在一個巷子裏把人拉住了。”
寧澄裝出關切的神色,問:“然後呢?”
“然後,我對喑喑說,我們可以不只是一起吃晚飯的關系,如果他想,我還可以和他一起吃早飯。”
“噗——”
寧澄忍不住笑了出來。花繁看着他,苦着臉道:“你別笑啊,之後喑喑就命燭籠追了我一夜,我好不容易才将它甩掉。寧兄、風兄,你們說,我到底做錯什麽了?”
風舒忍住笑,道:“我想,月喑的重點不是在于吃飯,而是讓你多陪陪他。”
花繁悶聲悶氣地道:“可白日我巡城、夜晚他巡城,時間總湊不到一塊啊。之前華兄還斥責我說,不要總在白天打擾喑喑休息,所以我應該怎麽辦才好?”
嗯,真是個好問題。你倆作息時間不同,确實沒辦法好好待在一起啊。
風舒支起下颌,道:“這樣吧,快到八月十五了,歷年宮中都會舉辦中秋夜宴,規定文判們出席。你趁那天把月喑拉出去好好解釋,說不定他就能消氣了呢?”
花繁一拍後腦,道:“對喔,還有中秋夜宴……多謝風兄建議,我會考慮看看的。”
寧澄好奇道:“中秋夜宴,除了文判,還有誰能參加啊?”
風舒微笑:“夜宴開放給宮內所有人參與,地點一般設在桃林間,屆時那桃樹的果子已經成熟,可以随意采撷食用。”
寧澄道:“那,霞雲宮主也會到場嗎?”
入住望雲宮那麽久,除了一開始見過霞雲垂簾後的影子以外,寧澄就再也沒見過這位神秘的宮主。
霞雲畢竟是夙闌的最高統領人,難得有機會,寧澄也想見識他的真面目。
風舒道:“偶爾會的,只是宮主實在不喜熱鬧,想來今年也會拒絕出席。”
聽他這麽說,花繁像是想起了什麽,挑眉道:“說起來,風兄你之前不是和宮主很親密、三天兩頭就往栎陽殿跑嗎?怎麽現在不常去了呢?”
風舒微怔了下,然後淡淡地道:“花判想多了,風某還是常去的,只是你沒撞見罷了。”
常去?
寧澄想起,風舒偶爾會忽然抛下公務離開,或是大晚上的突然整裝出門。
可每每寧澄問起,風舒只說是有要事,卻不肯說自己外出做些什麽——難不成就是去見霞雲宮主?
他依稀記得雪華說過,風舒和霞雲很是要好。現在一聽,确實感情很好的樣子……
寧澄心中沒來由地有點生氣。他拿起桌上的蘋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花繁意味深長地道:“哦,那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不過風兄,你別因為有了寧兄,就抛棄宮主了啊。”
風舒道:“花判才是,多花點心思在月喑身上吧。”
兩人相視而笑,中間有些電光在滋滋地流竄。
那邊劍拔弩張、暗潮洶湧,寧澄這邊卻是漫不經心地咬着蘋果,默默地思索着。
——我是不是太黏風舒了啊?怎麽每次聽說他和別人親近,心裏就會不舒服?
難不成,我是在吃那些人的醋?因為風舒不止和我一人要好,而感到嫉妒嗎?
寧澄想到這裏,又忍不住搖了搖頭。
不對不對,我吃什麽飛醋啊?風舒又不是只能有我一個朋友,和其他人處得來,也是件好事嘛。
寧澄是那麽想的,可等花繁走了以後,他又有些賭氣地跑到書櫃前亂翻,将一本本的書甩在書案上,然後埋首書堆,不理會風舒的叫喚。
“寧兄、寧兄。”
寧澄專注地瞪着書頁上的文字,愣是裝作沒聽見。
過了一會兒,風舒又喊道:“寧兄……”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落寞。
寧澄心裏生出些罪惡感。他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書:“什麽事?”
風舒将手放在身後,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我這裏有些好東西,寧兄想不想看看?”
寧澄雖然妥協了,但還是要面子。他板起臉,兇巴巴地道:“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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