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疑心
風舒将绛袍人偶帶走後,整夜都沒再回來。
寧澄閉上眼,回憶自己看到的畫面,卻怎麽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風舒……究竟在想什麽呢?”
他原來遭風舒冷遇,才突發奇想,去擺弄那兩尊人偶。而如今,在接收到霞雲記憶片段後,寧澄反而愈加混亂起來。他盯着噼啪躍動的燭火,只覺得身上發涼。
他想要揪着風舒的領子,朝對方吼叫,讓他摘去臉上的面具,好好地直面自己——
可現下,他只能孤零零地坐在左殿裏,看着窗外的細雨紛飛。
“雨……下雨了,風舒有沒有帶傘呢?”
寧澄幾乎下意識地站起,從左殿翻出了一柄油紙傘,慌慌張張地跨出殿外。
外頭仍是黑夜。寧澄燃了道熒光,在石子路上走着。腰間的銀鈴亮着微光,随着他的步子輕輕響動。
“風舒,你在哪?”
寧澄試着傳音幾次,卻沒有得到回複。他繞過了桃林、走過了忤紀殿,最後回到風月殿前。
左殿燭光搖曳,寧澄心中一喜,踏入殿內,卻只看見一室的空蕩。
他持着紙傘的手輕輕顫動,雨水順着傘尖滴落,和靴上染的泥濘一起,在地面染出一小塊髒污。
也是,是我一時魔怔了……風舒身負絲簾傘,又怎會為幾絲細雨發愁?
寧澄哈了口氣,默默地将傘收好。他盯着地面沾染的泥水,指尖凝出點法力,卻又很快地掐散了。
“這地上那麽髒,風舒見了怕是會吓一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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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澄将腳上的靴子脫下,進殿內拿了塊布條,将地上的泥水擦幹。
他仔仔細細地将地面洗淨,又将靴子上的濕泥拭去、歸位。
待他整理好一切以後,已是寅時四刻了。寧澄鋪好自己的床褥,縮進被窩裏,翻來覆去了許久,才沉沉睡去。
他睡得不慎安穩,迷糊間做了個夢。
他穿着簡單的素衣,躺在一張大床上,身上還蓋了件绛紅色的袍子。
“宮主,該起床啦。”
風舒輕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頰。
“好累,讓我再睡一會吧。”
他翻了個身,身上的袍子滑落在地,露出了微微敞開的衣領。
在那領口下,是一片的光滑細膩,上邊印了幾抹紅痕,如夜空中的星子般耀眼。
“怎麽,今日也身子不适嗎?”
風舒的語氣透着些緊張。
他剛想回應,就覺得額頭一涼,卻是風舒将手搭在了自己腦門上。
“還真有些發燙。”
溫暖的白光自風舒的手心湧出,融入了他的額間。
“都制定律法了,怎麽還有人肆意破壞草木啊?”
風舒的聲音帶着點怒意,明顯有些生氣了。
“無妨。這點程度的不适,很快就會過去了。”
他坐起身,挽了挽長發,道:“我睡多久了?”
風舒伸出手,将他扶起,道:“沒多久,只是錯過了兩頓飯,直接到第二日清晨了。宮主餓吧?我準備了點易消化的吃食,您用點吧。”
“第二日?我睡那麽久了?”
他喃喃地說着,剛想走到桌邊,卻忽然覺得有些暈眩。
體溫瞬間升高,渾身上下也如遭蟻噬一般,隐隐有些麻痛。
他咬了咬下唇,按捺下喉間翻湧的血氣,攥緊了風舒的衣裳。
“宮主?”
風舒似乎也發現他的不對勁,連忙把人扶到塌上躺下。
“宮主,您還好嗎?”
“無礙。你且去上衙吧,無須顧及我。”
“可——”
“好啦,堂堂忤紀殿掌訊,總得以身作則,不能帶頭遲到吧?”
風舒遲疑了會,道:“宮主,你最近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而且次次都那麽劇烈,我擔心——”
“擔心什麽?只是看起來嚴重而已,不礙事的。”
他拍了拍風舒的臉頰,柔聲道:“好啦,又不是小孩了,別總哭喪着臉嘛。”
風舒道:“宮主,我再幫你治療一會吧?”
說罷,風舒即刻運起咒力,迳自往他身上輸去。
看着源源傳來的白光,他嘆了一口氣,沒開口阻止。
那瑩白的光逐漸擴散,然後越來越亮,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風舒?”
倏地,眼前的景色一下抽離,像是蒸騰一樣地消失了。
一絲冰涼撫上了他的額頭,然後是臉頰,最後停留在他的唇瓣上,然後迅速離去。
“瘋了。”
寧澄睜開眼,瞥見了一抹銀藍色的背影。
風舒?
寧澄按着床沿坐起。随着他的動作,一個小小的暖手爐從被窩裏滾落,然後被他眼明手快地接住。
“寧兄醒了?快來用早膳吧。”
越過屏風的縫隙,寧澄看見風舒坐在茶幾前的身影。
他站起身,将外袍披上以後,揣着手爐坐到風舒對面。他留意着風舒的臉色,可只過一夜,風舒又端起了和往日一樣的微笑,仿佛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好冷啊……外頭不會下雪了吧?”
風舒笑了笑,道:“寒露未到,怎會降雪。寧兄覺得冷,便喝點參湯吧。”
寧澄端起面前的湯碗喝了口,道:“好香啊,風舒你手藝真好。”
風舒笑道:“好了,快吃吧,等會還得上衙呢。”
寧澄又喝了幾口湯,将湯碗放下,道:“風舒,這左殿內的家居擺設,是你親自設置的嗎?”
風舒道:“沒錯。寧兄為何有此一問?”
寧澄道:“也沒什麽,只是覺得這殿內物品擺設看似随意,卻似乎有所講究,既不顯得雜亂,又不會過于空蕩,真真是恰到好處。”
風舒笑了笑,道:“這一大早的,寧兄就開始拿我打趣了。”
寧澄擺擺手,道:“我這可都是肺腑之言。風舒,你當文判前的居所,也都如此精妙雅致嗎?”
風舒道:“談不上有多雅致,只求別髒亂就行。”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哪位名門之後,才生得如此高潔風雅。”
“寧兄說笑了,風舒只是對精巧的物件感興趣而已。”
寧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将目光轉到風舒握着杯子的手上,道:“風舒,你既會畫圖,又懂得這家居擺設,那日後我要是搬出去了,能否請你幫個忙,設計一下房屋的外觀、內置啊?”
聞言,風舒斂去笑容,道:“寧兄,你怎麽總想着要遷居呢?”
寧澄道:“沒有,只是忽然想起,随口一問罷了。”
風舒沉默了會,端起茶喝了口,道:“你要覺得住在宮裏不自在,我也可以……”
寧澄笑道:“我就随口一說,你怎就當真了啊?說實在的,我只是想着你有設計方面的天賦,或許能應用在建築房屋也說不定。”
風舒将盛着棗糕的盤子推向寧澄,道:“風舒慚愧,可這泥瓦建築之技,确實未曾有所涉獵。”
寧澄拿起一塊棗糕,道:“這有什麽好慚愧的,你要什麽都會,那可就真成仙了。”
風舒道:“人無完人,想來天上的仙人,也并非無所不能罷。”
他說完,兩人便都沉默下來。須臾,寧澄道:“風舒,你相信這世間真有神仙?”
風舒道:“這世上能有怨鬼、邪妖,怎就不能有神仙了?”
寧澄道:“那,你想像中的神仙,是什麽樣子的啊?”
風舒道:“我沒想過,應該和話本裏的一樣吧。”
寧澄想了想,道:“你之前說過,那兩尊木雕人偶,是自己年幼時打造的法器。那你的制器之術,又師承何處?”
風舒道:“我自幼父母雙亡,被一制器世家收留,在那裏當過下人,順便學了點制器之法。”
寧澄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不由得一愣:“抱歉,我不知道……”
風舒淺淺一笑,道:“無妨。我沒多少和父母相處的記憶,寧兄無需覺得冒犯。”
寧澄沉思了會,又道:“那,你之前曾說,自己和不喜芫荽的人相處過一段時間。那個人,就是收留你的制器匠人嗎?”
風舒道:“不是。寧兄,你問了我這麽多問題,我能不能也問上一問?”
寧澄道:“請便。”
風舒道:“寧兄,昨夜你昏睡的那半柱香時間內,到底夢見了什麽?”
寧澄笑道:“我夢見,有個背着姑娘的青年,遇上了一只大妖怪。他為求自保,居然将姑娘獻給妖怪當口糧,自己則逃之夭夭——你說這夢,是不是很奇怪啊?”
風舒沉思片刻,道:“是有些古怪。按理說,青年之所以抛下姑娘,是因為敵不過妖怪。如此,為何那妖怪肯放青年離開,而不是将兩人都抓起來?”
寧澄道:“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是個夢嘛,何必那麽較真呢。”
風舒微微點頭,道:“也是。”
兩人默契地不說話了。待用完早膳,他倆便各揣心事,到忤紀殿上衙去了。
這日,寧澄與風舒又按例出宮,查探與手中案子有關的線索。
之前看見雪華的記憶,加上從花繁那兒聽來的故事,讓寧澄對華林血案産生了興趣。
不過,這畢竟是過了十二年的懸案,并未重新列入搜查之中。
因此,寧澄只得暗暗計劃,待将來較空閑之時,再去藏書閣調閱相關案宗。
他們如今調查的,是發生在城西餘府的靈異案件。據案宗上記載,餘府自半月前,就頻頻有怪事發生,例如後廚的食物憑空消失、空房間裏莫名傳來談笑聲、室內的幔帳無風飛舞等等。
剛開始,餘府衆人只當是有人惡作劇,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後來,諸如此類的怪事越來越多,餘府家主——餘斐耐不住妻子的哭求,只得将此事上報忤紀殿,以查明是誰在背後搗鬼。
當時,忤紀殿手頭還有幾件重要的案子,是以餘府的案子便被暫時擱置了。
在三日後的今天,風舒吩咐手下差役為其餘案子善後,這才帶着寧澄來到了餘府。
說起這餘府,寧澄其實并不陌生,畢竟那餘府就落在寧府隔壁,算是他的老鄰居了。
想當初,他和餘府少爺的關系還算不錯,還去喝過對方的喜酒呢。
在抵達餘府時,寧澄忍不住望了餘府旁的空地一眼。
寧家命案被破獲以後,附近的鄰居們感念寧陝夫婦仁義,自發幫忙清理寧府殘垣。
在他們的熱心幫助之下,那片廢墟很快就被清成一片空地,只遺留了看似肥沃的黑土。
寧澄得知此事以後,也曾在風舒的陪伴下,挨家挨戶地感謝鄰居們,并表示那塊空地可以任由他們栽種農作,或是另作他途。
眼下,那片空地已經被犁出幾道土溝。寧澄記得上次來訪時,這裏種了些土豆、蘿蔔什麽的,如今卻只遺下幾個坑洞,許是在入冬以前,就全被采收完畢了吧。
“風判大人好、阿澄好。”
守在餘府前的,正是餘家公子——餘彥。由于認識寧澄的關系,他在禮貌地和風舒行揖禮後,又對着寧澄打招呼。
風舒點點頭,算是回應,而寧澄則彎起笑容,道:“阿彥,許久未見,你倒是越發清瘦了。”
餘彥笑了笑,道:“阿澄說笑了。思思如今病着,我憂心她的病情,是以也消瘦了些。”
寧澄微怔,道:“嫂子病了?病得很嚴重嗎?”
這餘彥的妻子——孟思,寧澄也是認得的。
他們仨年齡相仿,小時候總湊在一起,玩兒放風筝、蕩秋千、家家酒什麽的。
其中,他們最常做的,便是按照話本裏的故事情節,扮演各個角色的愛恨糾葛。
寧澄思維靈敏,自個兒也編了些小故事,與餘孟二人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戲。
後來,寧澄被父親送入藍嚴堂,與餘彥、孟思聚少離多,便也漸漸疏遠了。
風舒瞟了寧澄一眼,道:“待入屋後,再詳談罷。”
餘彥道:“抱歉,是餘彥失禮了。風判大人,請。”
他将風寧二人迎進了餘府大堂,然後命府中小厮上茶。
“家父昨夜扭傷了腳,大夫吩咐說得靜養。若餘彥有何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餘彥安排兩人坐下以後,便如是說道。
“餘公子客氣了。令尊受傷一事,可與府中邪祟作亂一事有關?”
餘彥颔首,道:“的确如此。昨夜三更,我安頓好病中的內子,剛想去淨手,便瞧見府中祠堂有人影閃過。
我擔心有竊賊潛入,便立即通報家父,率五名仆從前去查探。然而,我們搜遍了整個祠堂,卻沒找到任何被侵入的跡象。”
他頓了下,道:“我們剛打算離開,祠堂燃着的燭火忽然無風自滅了。一片黑暗之中,家父被仆從手中的棍棒絆倒在地,這才把腳給崴了。”
風舒道:“餘公子在祠堂搜索之時,可曾命人留意府內其餘處所?”
餘彥道:“在進入祠堂前,我憂心竊賊闖入其它屋室,便令仆從守在各個房門前,卻未曾見到可疑人影。近日府中怪事頻發,加上祠堂燭火滅得突兀,此事便被當做是邪祟作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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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