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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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空曠的地下室內, 冰冷的鐵籠子中。

籠子不小,大概五平方米大小,有點像是集裝箱裏裝大型動物的那種鐵籠子, 謝予和岳龍各占一頭, 彼此都緊繃的互相敵視着。

這是謝予第一次, 這樣近距離的觀察岳龍。

他對岳龍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年前的夏日裏, 炎熱的天氣,蒸人的溫度,突然闖入的兇手, 高大, 血腥, 殘忍, 可怖。

這個人就像是雜糅了這世界上所有的負面的形容詞一樣, 在每一個夜晚都出現在謝予的夢裏, 一遍一遍的沖刷着謝予的骨血,只要一想到,謝予就會控制不住胸膛裏翻滾着的怒火。

興許是恨得太深了,以至于這個人真的出現的時候,謝予竟有些不太敢信。

他想象之中的岳龍, 應該是個精壯的、兇悍的高大男人,滿臉橫肉,有刀疤,看人的時候自帶三分煞氣,和陳钊差不多的模樣。

但縮在籠子對面的那個男人身形卻十分佝偻, 頭發花白, 神色緊張慌亂,縮在籠子角落裏的時候, 總是會擡頭看向謝予,他的眼睛渾濁,模樣老态,怎麽看都像是個吃了半輩子苦,受了半輩子累的莊稼漢,隐約間還帶着一點老人的可憐姿态。

謝予盯着他,握緊了手裏的刀。

他和岳龍一人手裏面一把刀。

刀是他們進籠子之後,小醜丢給他們的,他們兩個人進籠子之前,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吞下了一把鑰匙,小醜說,鑰匙能打開籠子的鎖頭。

而這籠子,在半個小時之內,會下沉到下面的水面裏,他們,會被活活淹死。

想要逃出去,就要從對方的肚子裏拿出鑰匙。

打開對方的肚子,唯一的用具就是他們手裏的刀。

謝予捏緊了他手裏的匕首,為小醜的惡趣味感到一陣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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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拒絕了向小醜許願,激怒了小醜,所以,小醜改變了原先的想法。

從小醜沒得到他的回應,就直接把他綁走的行為上,可以判斷出小醜是個手段很激烈、控制欲很強的人,事情如果沒有朝着他想象中的方向發展,他就會使用強制手段。

比如,謝予對他送過去的紙條置之不理,他直接就把人綁過來了。

又比如,謝予不肯許願,他就将謝予和殺人犯丢在一個絕境裏,逼着他親自動手。

謝予猜測,小醜的身份應該跟警察脫不開關系,單從小醜手裏拿到的岳龍的資料,和他媽媽案件的資料就能猜到,小醜一定有能接近警察的身份和渠道。

而且,小醜也不是一個人,謝予更傾向于,小醜是一個團隊,一個因為“報仇”而集結在一起的團隊,瘋狂而又有序,可憐又可恨。

小醜這個人身上分成兩部分,泾渭分明,一部分肆無忌憚的發洩自己的殺人欲念,一部分恪守規則,這兩個很矛盾的部分交織在一起,雜糅出了一個充滿惡趣味的小醜。

殺人欲念的部分,是所有壞人都是獵物。

恪守規則的部分,是只要這個人沒有許願,沒有殺過人,小醜就不會傷害他,就像是此時的謝予,拒絕了小醜之後也還活着。

這個時候,小醜的惡趣味就派上用場了。

讓他們兩個自相殘殺,聽起來就很有趣。

謝予活了這麽大,也是第一回 直面這種情況,他的手指被凍得發冷發僵,幾乎都要感受不到手裏的刀的存在了。

突然間,籠子那頭的人動了一下,籠子本來就是靠一根鐵鏈吊在半空中的,對方一動,籠子頓時“嘎吱嘎吱”的晃蕩起來了。

謝予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将那把刀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到動起胳膊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身體一直都是緊繃着的,從手臂到小腿緊繃到簡直有些發疼。

而相比于他的緊張防備來說,坐在對面的岳龍就顯得放松自然多了,他甚至先随手把刀放在了腿間,一副不會用到的樣子,然後拘謹的搓了搓手,帶着點試探性的問:“我聽他們說,你是謝予啊?”

謝予沒什麽反應。

彼時他們正處在一個黑暗的封閉空間裏,一丁點細碎的聲音都會被放大,兩個人各占據籠子的一邊,他們在黑暗中看的不是非常清楚,只能隐隐看到對方的臉,以及通過籠子的晃動感受到對方的動作。

“我,我被他們抓來的時候聽他們說過。”岳龍頂着一張愁苦的臉,他一皺眉,臉上的皺紋就都擠在一起,看上去有一種憨厚樸實的感覺,說話的聲音也很輕,猶猶豫豫的吐出來:“他們都說我殺了人,要我償命,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一邊說,一邊搓着手,不知道是冷還是緊張,他看着謝予的眼睛裏也帶着些許細微的讨好:“我沒殺過人的,我以前,以前是做了點錯事,我賣了不好的東西,但那時候是缺錢嘛,我賣了一些,知道要被抓,我就跑掉了,跑到了個山溝溝裏面,待了許久,一直沒敢出來。”

岳龍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謝予解釋,他大概煙瘾很重,嗓音很嘶啞,牙齒被熏得很黃,一說話就忍不住去摸褲兜,摸了一個空之後,又收回來,兩只手交疊在一起,繼續搓着,一邊搓一邊說:“我真沒殺過人,我聽他們說,你,你小時候,總之...不是我。”

岳龍的聲音在寂靜的地下室裏輕輕回蕩,偶爾還會咳嗽兩聲,緩緩地和謝予訴說他這十幾年的愁苦。

“我真的只是一個小馬仔,我以前雖然做過錯事,但我不敢殺人的,我——啊!”

“砰——嘎吱,嘩啦啦!”

鐵籠子猛地向下墜了一寸。

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鐘了。

之前小醜說過,每過五分鐘,籠子就會往下面降一些。

他們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自救。

謝予和岳龍兩人都是渾身一僵。

死亡的鍘刀立在他們倆的頭上,誰都沒辦法安穩的坐在這裏敘舊,唯一一個辦法,就是找到鑰匙,解開鎖頭。

岳龍似乎很害怕謝予去殺他,他急匆匆的揮舞着自己的胳膊,大聲說:“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小醜抓錯人了!我們,我們也許可以不用剖肚子,我可以吐出來!”

說着,岳龍開始用手摳自己的喉嚨。

他看樣子是想把肚子裏的鑰匙吐出來,他很努力,整個地下室裏都是他嘔吐的聲音,他似乎急于自救,甚至都顧不上謝予了。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謝予就在旁邊靜靜的看着。

從謝予的角度,能夠看到岳龍努力摳喉嚨的側臉,人的手指頭扣到喉嚨裏面,就會不由自主的泛酸水,嘔吐,臉上的表情自然也不會多好看,他臉上的肌肉劇烈抖動着,讓他的臉看上去有點猙獰。

“小,小孩兒。”嘔吐過後的岳龍低咳了兩聲,有些焦急的勸謝予:“你也試試好不好?我,我什麽都吐不出來,我不想死,我真的沒殺你的家裏人,小孩兒,咱們現在首要任務是逃出去,逃出去之後,我跟你去警察局!”

謝予安靜的坐着,沒說話,也沒回應。

他倒不是不想摳,而是他摳不出來。

他根本就吃的不是鑰匙。

小醜對他們兩個說,給他們兩個都吃了一把鑰匙塞進肚子裏,其實,小醜并沒有給謝予鑰匙,而是給了一個小金屬鑰匙扣,硬塞進了謝予的肚子裏。

小醜做這些的時候,是沒讓岳龍看見的,岳龍的角度看不見那把鑰匙,只能看見謝予确實是吃了東西,所以岳龍就以為他們兩個都吃了鑰匙。

臨進去之前,小醜還沖謝予十分惡劣的笑着。

他大概是已經想到了岳龍挖開了謝予的肚子,但是什麽都沒有找到,籠子依舊陷入到了水面底下的畫面吧。

或者,他也想到了,謝予挖開岳龍的肚子,拿出鑰匙解開鎖頭的畫面。

不管最後活下來的人是誰,都足夠讓小醜開心了。

而鑰匙,自然只有一把,就在岳龍的肚子裏。

岳龍是真的吃了的,所以他才會那麽下力氣的扣,可是摳來摳去根本摳不出來。

想活命,就只有從岳龍的肚子裏挖出鑰匙來。

但是他這個時候說這個,岳龍也不一定信,先暫且穩住岳龍吧。

謝予疲憊的吐了口氣,捏了捏眉心,擡頭看了一眼鎖頭。

鎖頭在他們兩個中間,謝予起身往鎖頭的方向走過去,謝予一動,岳龍立刻也跟着防備起來了,急匆匆的撿起了手裏的刀,擋在自己前面,緊繃的看着謝予。

謝予眉頭微蹙了一下,繼而緩緩地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我看看鎖頭,放心,我不傷害你。”

岳龍松了一口氣,也跟着低頭說:“是,是,不是我,你要找的人也不是我,你也不該殺我。”

謝予不傷害岳龍,倒是跟岳龍所的否認都沒什麽關系。

不管今天坐在這裏的人是誰,他都不會刨開對方的肚子。

他如果想要岳龍死,在最開始小醜給他送紙條的時候,他就會聯系小醜了。

他早就想明白了。

他見過真正的太陽,自然不屑于小醜這個拙劣的模仿者。

不管小醜把自己僞裝的多正義,都不能掩蓋他滿身血污的事實。

只有弱者,才會祈求小醜的“神罰”。

他想要的法律,他想要的公平,他自己會去找。

他不肯許願,并不是懦弱,懦弱的是許願了的人,他們向一點點坎坷低頭,放棄珍貴的生命,斬斷自己的靈魂,從自由的、直立行走的人變成一灘爛肉,放棄抗争,轉而向別人祈求,并美曰其名自稱為“許願”。

這算是什麽許願呢?

真正的許願,是沐着陽光飛翔,是親手将罪犯送入牢獄,是讓一切真相大白天下,是讓冤死的骸骨重見光明。

然後,再獲新生。

而不是像是蛆蟲一樣,戴着面具,去哄騙那些心智不健全的未成年人許願。

想着,謝予伸手摸了一下那把鎖。

鎖頭很厚,很重,被冬日的冷氣浸的冰冷,手指摸上去的時候一片冷,謝予的手指頭都有些麻木了,他捏着那塊鎖頭,想,應該怎麽解開呢。

他手上沒有任何工具,只有一把刀,刀尖自然沒辦法解開鎖頭。

正當謝予仔細觀察鎖頭的時候,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太安靜了,一點動靜都沒了,電光火石之間,他猛地往右後方撲了一下。

“當”的一聲沉悶的金屬碰撞聲回蕩在整個,謝予身形不穩倒在了地上,他昂起頭,就看見一把匕首撞在鐵栅欄上。

岳龍還是那張憨厚臉,在看到謝予躲開的時候,謝予清晰的看見了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遺憾。

“太聰明了呀。”岳龍長長的嘆了口氣,繼續用哪種憨厚的長輩的姿态說:“孩子,我也是沒辦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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