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悍然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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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村莊。
冬日的村莊藏在清晨白霧之中,放了寒假的崽子們一從炕上爬起來,就呼嘯着沖進了冬天裏。
村裏的土地都結的硬邦邦, 地上還裹着冰碴, 隔壁家的大娘把一盆髒水潑出來, 很快全都裹成了冰, 小孩兒在平地助跑,沖到冰面上,“呼”的一下滑過去。
滑過去的時候還會給自己配音, 嘴裏嗚嗷嗚嗷的喊着, 冷不丁腳下滑一下就摔個大馬趴, 然後坐在冰面上嚎, 嚎着嚎着, 旁邊的朋友過來一拉, 小孩兒也就跟着站起來繼續跑。
冬天的村子裏沒什麽正事兒可幹,一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在一起,要不然抽煙喝茶唠小嗑,要不然打牌賭錢搓麻将,大人們有大人們的樂趣, 小孩兒們有小孩兒們的樂趣。
小孩兒們最愛跑到自來水廠裏玩兒。
自來水廠只有一個看水廠的老頭,最近過年,廠裏也放假,沒什麽人,他們這幫小孩兒可以在水廠的院子裏面玩兒, 老頭偶爾還會給他們發一把水果糖讓他們含着吃。
今天, 老頭生了病,躺在小門衛房裏不出來, 他們一幫小孩也沒吵老人家,就直接自己鑽到水廠裏面玩。
以前老頭只讓他們在門衛附近的院子裏面玩兒,但今天老頭不在,這幫小孩兒們就跟揭開了什麽封印一樣,全都呼嘯着沖進了水廠裏面。
水廠裏很空,這裏以前是個做礦泉水賣的地方,後來老板不幹了,水廠也就耽擱下來了,但是村子裏的人喝水還是從水廠裏面拉水管的,小孩們鑽到水廠裏面的時候,有一種在探險的感覺。
水廠裏面沒有暖氣,也照不到太陽,特別冷,幾個小屁孩沖進去玩捉迷藏,一個個樂呵呵的找地方藏。
小孩子身體都小,又軟,能找到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把自己塞進去,他們一跑進來就如同泥牛入海,上哪兒都找不到人,就可憐了那個找人的。
今天找人的是個胖乎乎的小姑娘,穿着紅色的棉襖,臉上被凍得紅通通的,正在努力的在水廠裏面走來走去,在每一個犄角旮旯裏面翻找她的夥伴們。
水廠很大,很空曠,裏面堆放着各種工作臺和機器,小姑娘沒有動那些機器,只是專心的在四周尋找。
“二狗哥?妞妞?大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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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一邊走一邊喊着人名,四周都黑壓壓的,她看不見人,有點害怕了,正往後退了兩步,後背冷不丁撞上了一個小腿。
她昂起頭來,正看到自己的頭頂上出現了一張疤痕縱橫,眼眸渾濁的老臉。
小姑娘驚了三秒,“啊”的一聲喊了出來,才喊到一半兒,老清潔工就彎下了腰,拿着手裏一塊抹布,摁上了小姑娘的嘴。
小姑娘的尖叫聲一下子被悶到了抹布裏,冒出了幾絲不甘心的尾音,但很快就被迷暈了。
老清潔工甩了甩手,收起了抹布,沉默的盯着那個暈倒的小女孩看。
小女孩并不算是好看,才七八歲的年紀,肉乎乎的一大團。臉上的肉鼓的像是要炸開一樣,又紅彤彤的,兩坨高原紅,還黑,但是他們村子裏好像有很多人家都有這樣的孩子,黑黑壯壯,高高胖胖。
“老哥。”後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喊:“這幫孩子都捆起來了,一共六個,怎麽處理啊?”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想在水廠裏投毒,這整個村子的水源都是靠水廠裏的供水,誰知道半路沖出來幾個小屁孩兒來。
老清潔工還是盯着那個小女孩兒看。
“老哥。”後面的人走過來,見老清潔工神色不對,來人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該不會是後悔了吧?”
老清潔工微微動了動唇。
“怎麽會呢?”過了許久,老清潔工才閉上眼,輕吸了一口氣,用一種很輕很輕的氣音說:“怎麽會呢。”
仇恨過去了那麽多年,并沒有因為時間而逐漸減少,反而愈演愈烈,當一個人的仇恨濃烈到了一定地步的時候,就已經足夠他消滅各種道德底線了。
一個孩子又怎麽了?他這些年殺過的孩子還多嗎?
誰的人生又不可惜呢?
褐色的藥粉被倒入引水管裏,漸漸被水流卷入,湧進了無盡的水流裏。
這藥粉本身是帶着一點味道的,但是稀釋在水管裏面也就不怎麽令人在意了。
老清潔工把一整盒藥粉都倒進去,站了一會兒,又拿出另一盒藥粉倒進去,兩盒藥粉加到一起,他才覺得夠劑量了。
這兩盒藥粉,會經過各個水管,輸送到每一戶的人家裏,這些人家會用這些水洗碗,做飯,燒水喝,那些人會把這些飯全都吞進肚子裏,然後經歷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痛苦萬分的死去。
老清潔工身後的人站了一會兒,然後拿起了一些工具。
鋤頭,錘子,農村廚房裏的菜刀,都被他們拿到了手裏。
也許有人運氣好,沒有吃這些飯,也沒有喝這些水,從死神的鐮刀下堪堪保住了一條命,而他們,就負責終結這些好運。
“老哥?”後面有人喊:“你去不去啊。”
“我就不去啦。”老清潔工回過頭來,一張扭曲的老臉上露出了一絲笑,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倒是有點滲人:“我去我們宗祠坐一坐。”
那些人就笑着跟老清潔工道別,等他們走了,老清潔工才站起來,拍了拍膝蓋,背起了一個大大的包,然後緩緩地走出了水廠。
水廠在距離村子不遠的地方,也就幾千米,走回去也很快,不到幾分鐘的功夫,他就看見了村子裏袅袅的炊煙。
已經開始做飯啦。
老清潔工在心裏頭“嘿”了一聲,佝偻的腰杆挺直了些,頭一回沒帶口罩出了門。
北方村子裏的風是真烈啊,吹到人的臉上像是刀割過一樣,火辣辣的疼,老清潔工的半個嘴唇被火燒沒了,已經萎縮了,所以他的上半個牙一直都是露在外面的,這些年嘴唇上的肉萎縮的更厲害了,已經露出了他的牙床了,風一吹,一股寒意順着他的牙一路鑽進他的喉嚨眼兒裏,讓他的喉嚨都跟着疼。
老清潔工咳嗽了兩聲,開始緩緩地往祠堂裏走。
祠堂在村子的最東頭,夾在水廠和村子之間,老清潔工很快就走到了祠堂門口。
村子裏的祠堂一直都是開着大門的,裏面供奉着祖先,和每一家男丁。
別看他們村兒沒什麽大錢,又都是貧困人,但越是這樣的地方越要搞階級,搞男權化,這裏的男人全靠拳頭和身份講話,每家每戶,只有當家的男人才能把牌位供到祠堂裏,女人來上香的資格都沒有。
老清潔工進來的時候,祠堂裏一個人都沒,他邁着步伐緩緩地走進去,走過祠堂,走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小屋前。
祠堂後面有一個小雜貨屋,堆着各種東西,他曾經在這裏活過幾個月,茍延殘喘的活下來的。
他緩緩走進門,推開雜貨屋的門,正看見一個灰塵滿地、蜘蛛網遍結的小房間。
他随意找了個角落,縮着腿,窩了進去。
像是十幾年前一樣,安安靜靜的窩着。
只不過,十幾年前的他,是無力的受害者,被別人主宰自己的人生,而十幾年後的他,卻是加害者,別人的鐮刀換到了他的手上,他坐在這裏,卻能掌控着別人的生死,何等快活!
清晨的雜貨間裏,老漢穿着一身髒兮兮的清潔工的衣服,露出一張猙獰的臉,坐在角落裏,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最開始,他只是那樣坐着,但坐了沒多久,他就開始笑,從最初的低笑,到最後的狂笑,他笑着倒在了地上,也笑出了眼淚,他笑夠了,就緩緩地爬了起來。
快活啊,快活。
他走出那個小雜貨間裏,走進了祠堂,在祠堂的牌位前站着,站了片刻後,他緩緩地蹲下身子,從背着的包裏取出來一桶汽油,澆上了祠堂,把祠堂裏的每一個牌位上都淋上了汽油,然後坐在了祠堂的蒲團上,點燃了打火機。
他在許久之前就已經死過一回了,那一次死掉的是他的靈魂,現在,他親手将他的□□送往地獄。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無法彌補的罪孽,也知道自己早該死去,他帶了這麽多條人命來彌補,已經足夠了。
下了黃泉地獄,他也能面對他的小媳婦了。
祠堂“嘩”的着起來的時候,警車也行駛到了村頭裏。
專案組的刑警帶着老狗沖下了車,他們從小醜的地下幼兒園裏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一路追查到了這裏,等他們到的時候,正看見遠處祠堂冒起了大火!
“滅火!”老狗吼起來,快步往前跑,卻在沖出去的瞬間,看見街角處,一個男人正一刀砍向一個老人家。
雙方都是一愣。
老狗第一反應就是開槍,他手裏的槍正打到那個男人的手臂上,那男人捂着胳膊,嘶吼着向後跑,借助着村莊裏的地勢轉頭逃命。
他們沒有料到,警察會來的這麽快。
明明他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單,完成了大家的心願之後,他們就會徹底忘記仇恨,開始新的生活,或者直接找個地方結束自己這肮髒又無趣的一生,但為什麽,警察會來?
警察也沒有料到,他們會這樣兇殘。
他們以為這群人是藏在角落裏的蛀蟲,卻沒想到,這群人其實是揮舞着鐮刀的索命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殺人!
雙方就在這種情況下,狹路相逢,悍然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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