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長發(十七)
路上, 江敬一直保持沉默,抓着梁宿的手,将他塞到副座裏, 關上門, 自己再坐到駕駛座上。
梁宿有些驚訝, “這就走了?”
明明過來還不到一個小時。
江敬聞言冷笑了一聲, “不然呢, 留下來讓你私會舊情人嗎?”
“……”
梁宿偏了偏頭,好整以暇地說:“舊情人?我說了,我不認識他。”
江敬抓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骨節泛白,他咬了咬牙,一忍再忍,最後終究是忍不住, 側身看着他:“那他為什麽表現的跟你很熟的樣子, 而且他居然也知道你是男的……”
江敬的話猛地頓住。
他的神色怔了怔。
是啊……
梁宿是個男人……
這半年來, 江敬與他同吃同住,雖然嘴上說“我知道你是男的”, 可是當他幫梁宿選化妝品, 幫他洗頭, 幫他選衣服鞋子, 親昵地叫着媽媽的時候, 偶爾,他會忘記梁宿的真實性別。
江敬看着梁宿,眼裏的情緒複雜而深沉。
梁宿笑了笑, “知道性別怎麽了, 樂隊裏的人都知道我是男的, 而且,你也知道不是麽?”
江敬收回眼神,沉默地開了車,直到到了江宅,梁宿低頭拉下安全帶的時候,聽見江敬淡淡地下了結論:“以後別再跟他見面。”
梁宿的動作頓了頓,擡眼,看着江敬俯過身來,呼吸打在他的頸側,為他解開了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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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會兒,兩人下了車,聽見管家劉叔驚訝地問:“少爺,梁小姐,你們這麽早就回來了?”
“嗯。”
江敬淡淡笑了笑,把車鑰匙遞給他,走上了臺階,走了幾步,腳步又停下了,回頭看着梁宿:“還不跟上?”
“……”
梁宿站在陰影處,想了想,還是跟上了。
江老年紀大了,早早就歇下了,傭人大多數也下班了,宅子裏很安靜,只有他們上樓梯的腳步聲。
回到房間,江敬問他:“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梁宿:“你先吧。”
“嗯。”江敬應了聲,從櫃子裏拿出幾件換洗衣服就進了浴室。
聽着浴室嘩啦嘩啦的水聲,梁宿坐在床邊,一直維持的“淑女”形象終于化為灰燼,他皺着眉,彎腰去把高跟鞋給脫了。
這是梁宿第一次穿了這麽久的高跟鞋。
為了美觀,造型師為他選的高跟鞋小了點,腳後跟被磨出了血痕,腳趾甲也抵在了鞋跟處,指頭發紅發疼。
這樣的疼痛倒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但就是讓人不太舒服,總想着那處疼痛。
梁宿皺着眉想,做女人真的太難了。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就要睡過去,聽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音,接着有個人朝自己走了過來,俯下身,“梁宿?”
梁宿睜開了眼,發現江敬洗了頭,手上拿着一條毛巾,但頭發還是濕漉漉的,随着他俯身的動作,頭發上的一滴水竟滴在了梁宿的臉上,正在他的眼睛下方,像是一滴淚一樣。
江敬怔了怔,等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撫了上去,輕柔地撫過了他眼下的水滴。
感覺到梁宿的眼睛靜靜地看着自己,江敬心中一慌,下意識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神。
但就是這個低頭,讓他看到了梁宿帶着血痕的腳。
江敬狠狠地擰住眉,“你的腳怎麽了?”
梁宿說:“穿高跟鞋穿的,過兩天就沒事了。”
江敬還是皺着眉,好像這兩只腳是長在自己身上似的,盯着上面的血痕,摸了上去。
梁宿的腳顫了顫,稍稍移開了些許。
“……”
江敬抿了抿唇,對他說:“我去找藥膏。”
還沒等梁宿拒絕,江敬直接扔下毛巾,走出了房間,梁宿在房間裏,聽見江敬在外面和管家說了幾句話,兩分鐘後,他提着一個藥箱回了來。
“躺好。”
江敬的語氣不容置疑。
梁宿乖乖照做,在床上躺好,只剩下兩只腳懸空在外面。
江敬半跪下來,先是擡眸看了他一眼,摸了摸傷口旁邊的皮膚。
梁宿的腳有些敏感,顫了顫,但是沒有抗拒江敬的動作。
江敬呼出一口氣,又擡眸看了他一眼,才從藥箱裏拿出藥膏和棉簽,專心為他塗藥。
藥膏塗在傷痕上,冰冰涼涼,并沒有多少痛感。
江敬輕聲問他:“疼麽?”
梁宿說:“不疼。”
他在原世界,小的時候在鄉村裏算是個野孩子了,爬樹,奔跑,上山,在河裏摸魚……全身弄的髒兮兮的,身上自然也有很多零碎細小的傷口。
這點疼,估計就和手被樹皮擦破的那種程度一樣吧。
他的奶奶也是山溝裏長大的,也是從小野到大,小時候梁宿的那點傷口在她看來只是小意思,根本不會這樣溫柔地給他塗藥,只是說“過兩天就好了”。
如今就是腳上的這點傷口,被人這樣珍而重之地塗藥,梁宿感覺還挺新奇的……
還挺……不自在的……
藥很快就塗好了,等江敬把創可貼貼在腳後跟處,梁宿動了動腳,就要離開他的桎梏。
——被猛地抓住。
生理性地,梁宿顫了顫,他仰頭瞪了江敬一眼,“你幹嘛?”
江敬沉着臉,言簡意赅:“腳趾甲。”
“……”
梁宿頓了頓,不敢置信,略略遲疑地說:“……你不會,是想幫我剪腳趾甲吧?”
江敬點了點頭,又說:“躺好。”
“……”梁宿尴尬地笑着說,“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江敬勾了勾唇,嘲諷道:“你連頭發都要我幫你洗,你還會自己剪指甲?”
???
梁宿: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系嗎??
系統出來安慰他說:[這說明宿主的扮演非常成功啊,完美地诠釋了廢物的人設呢。]
梁宿:“……”
他随手将它禁了言。
系統:?!QAQ
江敬卻煩了他的掙紮,一把将他的腳箍住,猶如一個鐵鉗一般,讓他動彈不得。
梁宿:心如死灰.jpg
他頂着一張麻木臉,一臉放棄奮鬥、開始躺平的模樣,任由男主動作。
江敬見他這副任他為所欲為的鹹魚模樣,默默勾了勾唇,低頭專心給他剪腳趾甲。
梁宿也由一開始的抗拒,到後面的享受,心想男主可真是個傻子,太傻了太傻了。
他還沒見過上杆子要伺候人的,要是不讓他伺候,他還跟你急眼。
耳邊一直響起咔擦咔擦剪指甲的聲音。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梁宿不禁想起他小時候,奶奶也是這樣給他剪指甲的。
其他玩耍時的擦傷不要緊,但是腳趾甲長了是一定要剪的,不然等它扣進肉裏,嚴重的話連路都走不了。
每當奶奶看見髒兮兮的梁宿,和他的腳時,她會拉下臉,怒罵道:“梁宿,你想氣死我嗎?!”
然後怒氣沖沖地給自己剪指甲,邊罵邊剪,中氣十足。
後來,他大了幾歲,稍微懂事了點,就知道這些事情不應該總讓奶奶操心,所以從那時候起他就自己剪指甲了,身上也整潔了很多,不再在地裏打滾。
如今聽着這個聲音,梁宿想起了原世界過世的奶奶,神色有些悵惘。
江敬無意間擡頭看見他這個表情,頓了頓,問:“怎麽了?”
梁宿的眼睛眨了眨,說:“我想起我的奶奶了。”
他說,“你這樣幫我剪指甲,好像我奶奶。”
江敬:“……”
他抿了抿唇,“你的奶奶?”
江敬的眼睛眯了眯。他明明記得資料上說梁宿沒有奶奶啊,只有一對父母,關系還不是很親近。
“……”
梁宿迅速回了神,連忙補救說:“以前,跟我關系很好的奶奶。”
“這樣……”江敬思考片刻,繼續手上的動作,“那她看見你受傷,她的心情會怎樣?”
梁宿無所謂地說:“我不經常受傷,就是受傷,也是小傷,沒什麽可在意的。”
“是麽?”江敬擡頭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眼裏卻沒有多少笑意,他緩緩說,“但是看見你受傷,我會生氣。”
梁宿怔了怔。
江敬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會生氣,梁宿。”
他說得很慢,是讓梁宿聽清,也是讓自己聽清。
而這個生氣,同樣,既是對梁宿,也是對自己。
氣自己,明明半年來把他養的那麽好,處處由他操辦得仔細,卻還是會遺漏一些細節。
他明明可以提前知道造型師給梁宿的鞋子不合腳,這樣他腳後跟處的血痕就不會出現。
他明明是最細心的人,怎麽就忽視了這個……
兩人無言地看着對方,都察覺到了彼此眼神的複雜。
梁宿的心跳了跳,一股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但這是一窩水,要自己親自嘗一嘗,才可知道它的味道。
來到這個世界,他和所有人的關系都很淺,江敬可以說是這個世界跟他羁絆最深的人,除了周末,他們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待在一起,就像有一條無形的膠帶,将他們粘在一起。
而兩個人,只要長期相處,就會産生羁絆,就會産生比別人更多的感情。
江敬對他的好,他一直都放在心裏,所以他平和了許多,并且逐漸把江敬當作一個真實的朋友,而不是一個蒼白的、只存在于書裏的天道之子。
但是,他只是一個穿越者,他終将會離開的不是嗎?如果他離開的話,江敬會怎樣……
看着江敬的眼睛,梁宿垂下眸子,三秒鐘又主動地擡起頭,再一次對上他的眸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輕聲地對他說:
“江敬,你覺不覺得,你對我的關注度,已經超過了應有的界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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