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長發(二十四)

梁宿起了個大早。

天還蒙蒙亮, 梁宿就起床套了件衣服,江敬還在睡覺,梁宿不打算叫醒他, 獨自一人出了旅館, 到附近走走。

旅館靠近山區, 路上自然是渺無人煙, 梁宿在一顆栗子樹下的石頭坐下, 坐下沒一會兒,一只麻雀飛在他腳下,小小圓圓的身體, 尾羽微長,圓潤的嘴一點一點的,啄食着地上的東西。

梁宿保持不動,沒有打擾它, 反而饒有興致地看着麻雀憨态可掬的模樣, 突然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你明明長得這麽真實……”

麻雀填飽了肚子, 扇了扇翅膀飛走了。

梁宿依舊坐在石頭上,山區的空氣向來幹淨, 更何況還是下了雨過後, 泥土的氣味沁人心脾。

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小時, 大老遠就看見旅館門口站了個人, 聽見腳步聲, 那人猛地回頭,看見是他,突然就沖了過來。

幾乎是“砰”的一聲, 梁宿被他抱在懷裏。

抱着他的人的聲音還有些委屈, 受了驚吓的樣子, 微微顫抖着,“你去哪了?”

“哦……”梁宿回過神來,“就出來走了走。”

江敬抱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急切地說:“無論你去哪裏,帶上我好嗎?”

梁宿沒有說話。

聽不到他的回答,江敬還急了,“回答我啊!”

梁宿抽出被抱在懷裏的手臂,在江敬的後背拍了拍,安慰的意思很明顯。

梁宿此刻有種逃避的心理,江敬卻意外地好哄,漸漸平靜了下來。

梁宿說:“外面好冷,我們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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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忙點了點頭,“好。”

從他們站的地方到旅館,不過十多米的距離,江敬還要握着他的手,才進了門,老板娘正在煮泡面,看見他們兩個人,她笑了笑,“你回來啦,半小時之前你男朋友就站在門口等你了,我怎麽勸都不聽,這不平安回來了嘛。”

“……”

梁宿尴尬了一下。

江敬卻對“男朋友”這三個字很滿意,對着老板娘善意地笑了笑,全然不見昨天就因為梁宿和她多說了幾句話而耿耿于懷的樣子。

老板娘驚掉了大牙。

兩人回到房間,梁宿問:“今天我們要做什麽?”

江敬苦惱了一番,“昨天下過雨,今天肯定是不能上山的,不安全。”

梁宿坐在床邊,“那我們就回去了?”

“不要。”江敬拒絕得很快,“我們難得出來一次。”

江敬在電腦前查了查,突然眼前一亮,“我們去參加燈會吧。”

梁宿被提起了興趣,“燈會?”

江敬側過身子,讓梁宿看到電腦上的圖片,“地方不遠,在城西那邊,開車的話一個小時內能到,我們下午可以早點吃飯,吃完飯就出發。”

梁宿同意了。

就好像上天想讓他們去看燈會一般,天空晴朗得漂亮,藍得透明,沒有一絲雜質,像一塊天然的幕布,若是掀開天空的一角,也許能窺見一位不知名的神明揮舞着袖子,對人間施以晴天的魔法。

梁宿對今晚要看的燈會還是期待的,一路上都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車內小睡一番,江敬看他心情不錯,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車子緩緩行駛,一個小時後,到達燈會的地點。

比起寂靜無人的山區,燈會的街道熱鬧非凡,人人都帶着圍巾,頭頂針織帽,搓手盼着大型燈的亮起。

梁宿和江敬下了車,路邊的商販看到這輛車,就知道這兩個人不簡單,紛紛圍過來,推銷他們的東西,“買糖葫蘆嗎?”“吃煎餅嗎?”“買圍巾嗎?”

一個背着個竹籃,籃裏全是紅玫瑰的小女孩擠過來,仰頭天真無邪地說:“哥哥,給這位姐姐買朵玫瑰花吧。”

江敬不由得上前一步,從口袋裏掏出錢包,顯然心動了。

梁宿:“……”

他長手一伸,攥了攥他的衣袖,警告的意思很明顯。

江敬飽含失落地看了他一眼,又後退了一步,把錢包塞回了口袋裏。

小女孩:“……”

這兩個人什麽毛病啊?!

被圍着推銷了好些東西,最後梁宿和江敬兩人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蘆,脖子還圍了條大紅色喜氣的圍巾,俗氣得很。

當然,俗氣的只是這條圍巾,在兩人的高顏值下,這條俗氣的圍巾也沾了光,變得好看起來。

梁宿是不喜歡吃甜食的,自然也不喜歡糖葫蘆,他才咬了一口,眉頭就擰得像座小山,只是他現在的臉頰鼓鼓的,加上圍着的紅彤彤的圍巾,看起來年齡像徒然小了好幾歲。

江敬噗的一聲笑出來。

梁宿狐疑地看過去。

江敬趕緊收斂了笑意,活脫脫一個川劇變臉大師。

“……”還是非常狐疑,但梁宿還是收回了目光,萬分嫌棄地說了一句:“不想吃了。”

看着梁宿只吃了一個的糖葫蘆,江敬深覺浪費,心疼地接過來放到嘴裏,梁宿問:“你不吃你自己的嗎?”

他看了眼江敬甚至還沒動過的糖葫蘆。

江敬說:“我吃你的。”

他咬了一口,舔了舔嘴唇上的糖漿,眯了眯眼睛,心情很愉悅的樣子。

梁宿:“……”

梁宿默默坐遠了些。

兩人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人來人往,倏然,“啪嗒”一聲,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呈現出了漂亮的紫色。

梁宿和江敬愣了愣,擡頭往上看,只見一個巨大的燈籠懸挂在半空中,散發出像紫紗一樣輕柔美麗的紫色。

梁宿發自內心地感嘆:“好漂亮……”

聽到這個聲音,江敬下意識地看梁宿的臉,怔忪了半晌。

梁宿仰着頭,整張臉浸在漂亮的紫色柔光中,柔軟的發絲随着微風顫動,他的眼睛亮得驚人,瞳孔的中心是亮着的燈籠,像兩顆明亮透明的紫色水晶。

他的嘴角微翹,眼睛彎彎,眼裏滿是驚嘆,又夾雜了不知其源的落寞和憂郁,讓江敬的心尖都顫抖了起來。

這一刻,他的眼裏沒有燈籠,沒有行人,甚至沒有這個世界。

他的眼睛裏裝的,只有梁宿一個人。

江敬的嘴唇不禁靠過去,慢慢地,慢慢地,輕輕地……吻在了他的嘴角上。

……

……

時間好像靜止了。

嘀嗒嘀嗒嘀嗒,不知從哪裏響起了豎鐘的聲音,行人繼續從眼前路過,風繼續吹,頭頂的大燈籠換了顏色,藍色的猶如江敬火熱,卻又冰涼的心。

因為他聽見梁宿說:“你不應該這樣,江敬。”

“你不應該吻我。”

不,別說了……

“不應該讓我做你的媽媽。”

別,別說了……

“也不應該把我當成女人。”

他想捂住耳朵,這樣就不用聽見梁宿對他說:“江敬,你不應該喜歡我。”

梁宿站了起來,江敬擡起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似是在乞求着什麽。

梁宿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他濕潤的眼角,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

他走了。

……

……

天空放起了煙花。

咻咻咻——在天空綻放了最漂亮最耀眼的花朵。

游客們興奮地叫了起來,沉浸在這場無與倫比的煙花秀裏。

孩子們快樂地跑了起來,把紙風車高高地舉在頭頂。

情侶們看着彼此,幸福地與愛人擁吻。

商販習慣了這美麗的煙花,還在不知疲倦地叫賣。

所有人都好像忽視了坐在石凳上的那個人,除了賣玫瑰的小女孩,她有些疑惑,怎麽就剩那個哥哥一個人了?但很快,這件事在她的腦子裏也像蒲公英一樣随風散去。

所有人都仿佛變成了木偶,被不知名的力量提着控制的絲線,江敬作為唯一的觀衆,卻無心這一場精彩非凡的木偶戲。

他仿佛窒息了一般彎曲了脊背,撐在膝蓋上痛苦地喘息。

呼,呼,呼——

江敬覺得周圍冷得可怕,盡管快要窒息了,他還是攥緊了脖子的圍巾,像一個即将要被凍得失溫的人顫抖着,極速地呼吸着。

他迷迷糊糊地想,梁宿去哪了……

他得去找他才行。

對,要把他找回來……

實在是太冷了。

他不能讓他凍着。

江敬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趔趄了兩步,猛地朝剛才梁宿消失的方向跑去。

然而——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江敬迷茫地四處張望,就像被媽媽抛棄在游樂場的小孩,恐懼而慌亂。

……

[系統。]

[嗯,宿主。]

[我們還需要做任務嗎?]

系統說:[聯系不上主系統了,應該就是不用了吧。]

梁宿躲在牆角,周圍的樹影完美地将他包裹在黑暗中,沒人發現這個角落居然還藏了個人。

[那我們離開吧。]

系統問:[現在嗎?]

[對。]梁宿閉了閉眼,[長痛不如短痛。]

他一直是這麽相信的,時間能治愈一切。更何況,愛是人類最脆弱的情感,随着時間的推移,愛會逐漸消散,然後,大家都會幸福了,明白曾經那些為愛經受的痛苦是多麽微不足道。

所以他才要快點走,長痛不如短痛,對江敬是最好的選擇。

宿主既然這麽要求了,系統說:[好。]

它啓動了離開這個世界的程序。

梁宿閉上了眼睛,等着時空的變化。

然而——

一秒。

兩秒。

三秒。

一分鐘……

梁宿仍閉着眼睛,卻皺了皺眉,不禁開口問:“怎麽還沒開始?”

倏然,他的腦子裏傳來一陣大聲的機械尖叫。

尖利得讓梁宿的太陽穴一痛。

他吃痛的“嘶”了一聲,不禁彎下腰,“你叫什麽?”

[宿、宿主?!]系統的聲音顫抖,[我們、我們好像走不了了——]

梁宿當即皺緊了眉,“走不了?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趕上了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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