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說要追他,但他沒同意

熱鬧的餐廳裏,他們這小小一方角落沒了一絲動靜。

葉堯低着頭不說話,秦兆眼巴巴盯着他,等他的回答。

“我……我現在沒想談戀愛。”葉堯絞着自己的衣服下擺,“而且……我和你也不合适。”

“怎麽會呢?你為什麽這麽想?”秦兆追問。

還用問嗎。

他們才第一次見面,根本就不熟悉對方,而且兩人的家境天壤之別,門不當戶不對,秦兆一看就是很活絡朋友很多的那種人,從小衣食無憂也不缺錢花,葉堯卻是個只想一個人待着的社恐,以前還住在垃圾堆裏,他倆的人生截然不同,完全玩不到一起去,也不可能在一起。

況且,葉堯的心已經塞得滿滿的,裝不下其他人了。

“你是覺得我太唐突了嗎?”秦兆見他不說話,試探着問。

“對不起,我沒想吓到你的,”秦兆知道他不會答應自己了,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這樣,我追你好不好?”

葉堯一愣。

“我從現在開始追求你,這樣好嗎?”

葉堯知道今天是必須把話說清楚了,喉結上下滾動:“那個,我……!!!”話頭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盯着秦兆身後,隔着一張桌子,那裏站着一個将近兩米多高的黑影,像根電線杆子一樣突兀伫立在大廳中,可除了葉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它。

那影子手腳奇長,通體漆黑,沒有眼鼻耳,只有一張占據了半張臉的大嘴。而它的脖子上,纏着那條熟悉的毀了半張臉的人頭蛇,它紅着眼嘶嘶沖葉堯吐芯子,緊接着那個黑影也動了,它扭着腦袋,直直對着葉堯的方向,明明沒有眼睛,葉堯就是感受到屬于它的灼熱視線,很快,在葉堯震驚的眼神下,它邁着細長的腿緩步走了過來。

“!”葉堯猛地起身,椅子哐當倒地。

啪——!

“呀啊啊——”

“怎麽回事?!”

“停電了?”

就在葉堯起身的這一秒,原本亮如白晝的大廳燈泡全部炸裂,四周驟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黑暗來得詭異蹊跷,就像是一塊黑色的不透光幕布将這間餐廳包了個嚴嚴實實,分明外頭街道上的霓虹燈路燈不計其數,卻丁點光亮都透不進來。

嘈雜的人聲像成群的蜜蜂追着葉堯蟄,葉堯茫然徒勞地睜大着眼睛,腦袋裏嗡嗡作響,他想跑,可是走了幾步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摔倒在地,秦兆好像在很遠的地方喊他:“小堯哥?你怎麽了?別亂動,這裏太黑了,小心摔。”

葉堯怎麽可能不亂動。

他就算看不見,也知道那個長手長腳的怪物正朝自己逼近。

他想站起來,腿軟了沒有力氣,前面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擋着他,似乎是一堵牆,他跑不掉,找不到路,只能把自己像一只蠶蛹似的蜷縮起來,他下意識緊緊握住了自己的無名指,靠着上頭的戒指來汲取勇氣。

沒關系的,他有謝北望給的戒指在,謝北望那麽厲害,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他自欺欺人弓腰埋頭,直到一只冰涼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啊!”即便葉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猝不及防的觸碰吓得不輕,他條件反射揮去肩膀上的手,起身時站的太着急,一時間整個人頭暈目眩,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倒,卻并沒有撞到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個寬闊的胸膛。

“是我,別怕。”

葉堯還要掙紮時,溫潤的聲音自他頭頂上方傳來,這個聲音不可謂不熟悉,因為他前不久才剛聽過。

燈光驟然亮起,葉堯眯了下眼睛,等适應刺眼的燈光後,他愣愣擡頭看去,抱着他的人,果然是謝北望。

“沒事吧?”謝北望替他拂開因冷汗而黏在他臉頰上的發絲。

葉堯茫然無措:“謝先生?……你怎麽會在這裏?”

謝北望還沒作答,秦兆的聲音就先響起了:“小堯哥?”

葉堯身子一顫,秦兆正站在他兩三米遠的地方,呆愣愣地看着他。葉堯連忙掙開謝北望的懷抱,站好,耳根紅透。

“這位是?”

葉堯不知道要怎麽介紹謝北望,吞吞吐吐半天,底氣不足說道:“是我朋友。”

聞言,謝北望眉頭輕輕一挑。

秦兆連忙打招呼:“你好。”

謝北望微微颔首,沒有出聲,只是禮貌地點頭示意。

葉堯擡起眼皮子,偷觑向剛剛看到黑影的那個方向,那處空空蕩蕩,黑影已經不在了。大廳裏一切正常,什麽奇怪的東西也沒有看到,就像剛才的一切都是葉堯的錯覺。

葉堯還在慌神間,秦兆突然着急地喊起來:“哎呀你的手!”

葉堯一哆嗦,條件反射依言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白皙的左手手背上劃了一道小口子,滲出了血,應該是剛才摔倒時不小心蹭到了哪裏。

秦兆急忙從包裏找出一個創口貼,大步走到他身邊想給他貼:“貼一下吧。”

“沒關系,不用了。”葉堯覺得這完全是小題大做,這種小口子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破了點油皮,又不是要死了,他看上去有那麽弱不禁風嗎?

“那怎麽行,我……”秦兆充耳不聞,還要說什麽,就在這時,謝北望卻忽然從秦兆手中把創口貼抽走了。

秦兆:“……”

謝北望撕開創口貼,然後對着葉堯不容置喙地說:“手擡起來。”

葉堯:“……”不知為何,他就這麽乖乖聽話地擡了手,任由謝北望把創口貼貼在了他的手背上。指腹輕輕按壓下去,将創口貼貼平整了,謝北望才收回了手。

“謝謝。”葉堯手背上有些發癢,低聲道謝。

“不客氣。”

葉堯一個激靈,突然反應過來雖然謝北望給他貼了創口貼,但是創口貼是從秦兆那裏拿的,要謝的話自然也不能只謝他一個人。

他有些着急慌忙地又對秦兆說:“也謝謝你。”

秦兆臉色有點怪,但還是笑着搖搖頭:“沒事啦。”

正好此時秦苒也終于從衛生間裏出來了:“怎麽回事,剛才停電了嗎?我聽見好大的聲音,你們沒事吧?”

“咦?”

秦苒來到跟前,看見葉堯旁邊陌生的謝北望後,愣住了。

葉堯趕忙介紹:“秦苒,這位就是我和你說過的謝先生,那個福袋也是他給你的。”

一聽到是謝北望,秦苒頓時喜笑顏開:“是謝先生啊,你好你好,我的事真是太謝謝你了!”

謝北望輕輕一笑,沒說話。

他們的對話在秦兆耳裏聽來就是在打啞謎,問:“你什麽事啊?”

秦苒自然不可能告訴他,打馬虎眼糊弄過去:“沒事沒事,小孩子家家的別管大人的事情。”

“嘁。”

一頓飯也吃完了,葉堯也打算離開,随口問起謝北望:“謝先生也是來這裏吃飯?”

謝北望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鼻梁上架着無框的金邊眼鏡,單手插兜文質彬彬,霞姿月韻,他依舊輕笑着:“是啊,剛才依稀聽到你的聲音,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真是你。”說到這裏又突然俯下身在葉堯耳邊輕喃,用只有他們二人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虧得有我在,不然你不就被那東西拖走了?”

葉堯一個咯噔,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東西,問:“你看見了?”

謝北望小幅度點了一下頭,表示肯定。

既然他看見了,那那個東西突然消失,應該也和謝北望有關系。葉堯試探地問:“是你趕跑它的嗎?”

謝北望給了他一個明媚的笑容:“不然呢?”

“我……又給你添麻煩了,”葉堯舔了下嘴唇,嫩紅的舌尖在謝北望眼底下一閃而過:“謝謝你。”

謝北望揣在兜裏的手緩緩握緊,拇指按在中指上,掰響了骨節,咔一聲脆響。

謝北望:“你要是怕的話,我和你一起走。”

葉堯愣了愣,“可是……”

謝北望:“我已經吃好了,正打算要回去呢,你可以和我一道。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葉堯當然有。

他們兩個人湊的極近,旁若無人地說着悄悄話,秦苒又知道葉堯是個不喜歡交際的孤僻性子,看到他和謝北望這麽親近,疑惑地擰起了眉頭。

秦兆看看葉堯,又看看謝北望,默默撇了撇嘴。

葉堯想了想,很快和秦苒姐弟倆道別,同謝北望一起出了餐廳。

等人走了,秦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了。

秦苒興沖沖地問他:“怎麽樣怎麽樣?我特意給你倆制造的獨處機會,你有沒有浪費?”

“微信都沒加到,你說呢?”秦兆沒好氣。

“什麽?!你怎麽這麽沒用啊你!”秦苒恨鐵不成鋼地戳他腦袋:“你知道我約他出來多費勁嗎?幹嘛?葉堯那麽好的人,你別告訴我你沒看上!你眼瞎啊你?”

秦兆反駁:“怎麽可能啊,是……”他哼了一聲,愈發郁悶了,“是他看不上我。”

“……是嗎?”秦苒不敢置信:“你平日裏在學校不是很受歡迎嗎?”

“我說要追他,但他沒同意。”秦兆說到這裏,又有點意外:“不過剛才那個人是誰啊?那個謝先生。”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覺得他倆看上去很親密嗎?我感覺,不,”秦兆道:“那個謝先生肯定喜歡小堯哥,想追他呢。”

秦苒一頭霧水,不理解:“你怎麽就知道了?”

秦兆翻了個白眼,道:“你沒看到那位謝先生的眼神嗎?裏頭那敵意,那嫉妒的火焰都要噴出來了!他恨不得拆我的骨頭,扒你的皮。”

秦苒對謝北望全是斯文有禮的好印象,于是爽快地給了自己弟弟腦殼一拳:“別在這給我胡說八道,你怎麽能把人想的這麽壞?書讀狗肚子裏去了?趕緊給我結賬去!”

秦兆:“……”

離開了飯店,兩個人并肩行走在小路上。

葉堯還在想剛才吃飯時看到的黑影,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你給的戒指我随身都帶着,可我為什麽還能遇到那些東西?”

“是一直都能看見嗎?前幾天有這情況嗎?”

“不是的,你給了我戒指後我就沒再看到那些東西了。”葉堯強調:“是今天才開始的。”

謝北望若有所思,“這還是我的東西第一次出岔子,看來是我學藝不精了。”他沖葉堯伸出手:“戒指我看看。”

葉堯立即去摘戒指,謝北望阻止他:“不用摘下來,直接把手給我就可以。”

葉堯不敢有異議,把手放了上去。

兩手交疊,葉堯被謝北望掌心冰涼的溫度激了一下。

謝北望托着他的手,低頭凝神研究着那個銅錢玉戒。

謝北望身上的大衣好看是好看,只是太單薄了些,他的手這麽冷,肯定是凍壞了,葉堯便好心提議:“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說吧。”

“嗯?為什麽?”謝北望仍舊保持着低頭的動作,只是眼睛半擡,直視葉堯。

葉堯對上他漂亮的眼睛,誠懇答道:“你的手很涼,別凍着了。”

“好。”謝北望莞爾一笑:“去我住處吧。”

葉堯:“……”他的本意是随便找家店坐着談就行啊……

還沒開口,謝北望已經叫了車,并一臉掩飾不住期待的高興模樣。

葉堯想,他為什麽會這麽高興?為什麽明明有那麽多地方可以去供他選擇,他還是邀請自己去他家裏?想了想,葉堯明白了。可能是謝北望太寂寞了吧。也是,他住着那麽大的房子,裏面卻只有他一個人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應該也是很想有個人能陪他的吧,所以即便和自己不是很熟,能有人去他家裏做客他就很高興了。想到這裏,葉堯就怎麽都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他太了解這種孤單的滋味了,是很不好受。

·

這是葉堯第二次踏足謝北望的家。

所有的一切和他上次來的時候一樣。

謝北望也依舊和上次一樣,無微不至地給他遞上蛋糕和點心,給他放電影,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照顧。

謝北望坐在他身側,一直握着葉堯的手,仔細研究着他無名指上的戒指,電影看了一半,謝北望也終于找到了戒指失效的原因,“裂了。”

“什麽?”

葉堯反複觀察,也沒看到戒指哪裏有裂縫。謝北望把戒指取下來握進掌心,說道:“我會給你修補好的,但是需要一點時間,今天太晚了,你就睡在這裏吧。”

葉堯怔住,猶豫不決:“可這不太合适吧,太打擾你了。”

“沒關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住了不是嗎?而且,”謝北望把玩着手裏的小戒指,道:“沒了戒指,你就會繼續被那些東西纏上了,你不怕嗎?至少在我這裏你是絕對安全的,還是說,除了我這裏,你還有更合适的去處嗎?”

葉堯還沒租到新房子,老房子裏有那顆女人頭,去住賓館也只有自己一個人,不保證能不能遇到髒東西,去墓園的話,先不提會不會打擾到門衛爺爺,萬一去的路上碰到那些東西了……

他腦海裏閃過一些可怕的畫面,十分明顯地打了個寒顫,是了——他确實是沒有地方去。

所以只能答應:“那就,麻煩你了。”

謝北望彎起嘴角,笑吟吟道:“沒事的哦。”

葉堯還是住在他上次睡的客房裏。

起先他還有些擔心,但就如謝北望所說,只要在他這裏,哪裏都是幹幹淨淨,根本不用擔心害怕。謝北望就是最好的平安符。

葉堯安心地閉上眼睛,裹着被子很快睡熟了。

咔噠。

在他睡着後不久,房門自外輕輕推開了,謝北望走了進來。

他換上了寬松的浴袍,坐在了床邊,拉下蒙住葉堯半張臉的被子,久久凝視着葉堯的睡顏,笑了。

“晃晃。”

他這樣喊。

熟睡的葉堯皺了下眉頭,像是做了什麽夢,夢裏也不安生,謝北望揉着他緊蹙的眉心,将葉堯的眉頭揉開,葉堯不安地嗫嚅着什麽,卻沒有醒過來,他的嘴唇翕動,重複着同樣的兩個字,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言哥……”

謝北望聽到了,眉眼間滿是柔情,他低下頭,輕輕在葉堯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喃聲回應:“我在,晃晃,別怕。”

“言哥不走了,以後會一直陪着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揉着葉堯的頭發,像過往每一次那樣,耐心安撫着哄他入眠:

“晃晃,我的晃晃,”

“做個好夢,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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