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了

謝桑言在葉堯家裏住了五天左右,一天早上突然提出要回家了。

葉堯依依不舍:“這就回去了?可你後媽那邊……”他為謝桑言不值:“你離家這麽多天,也沒見她來找你,你還回家幹什麽?”

“總不能一直打擾你們。”謝桑言說:“多我一張嘴,不是多吃你們一口飯嗎。”

“那我少吃點不就可以了……”

謝桑言啼笑皆非:“我又不是不來了,等我空了,我會再來找你的。好不好?”

葉堯這才不情不願點頭:“好吧。”

謝桑言離開後,家裏突然就冷清了,他心裏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肉。

葉堯端着板凳坐在門口,神游天外。

爺爺也坐到他旁邊,問:“小言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他只是回家了而已,又不是以後都見不着了,你就這麽想他啊?”

葉堯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他。看不見他就覺得……”葉堯隔着衣服撓了撓自己的心口位置,呢喃道:“這裏癢癢的。”

“希望他能早點來找我。”

葉堯這麽期盼着。

可是直到暑假結束了,他都沒等來謝桑言。

這個言而無信的騙子。葉堯心裏罵他,打算等開學之後好好說說這個人。可誰知,開學後,他卻和謝桑言分在了不同的班級。

他的教室在一樓最東邊,謝桑言的在四樓最西邊。

他們比牛郎織女隔得還遠。

沒了謝桑言,葉堯又變成了一個人。而讓他更氣悶的是,盧星平這家夥居然還和他一個班,像塊怎麽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葉堯不想和盧星平有任何緣分,一點都不想。

他不懂為什麽老天總是和他作對。

想見的人見不到,不想見的死命往他跟前送。

落單的葉堯又成了盧星平針對的對象,他全然無視他的挑釁,把盧星平那混蛋當成空氣,一丁點都不願搭理他。

開學後,葉堯每天中午都到老地方等,給謝桑言留半個饅頭,可是不知為什麽,謝桑言卻再沒有來過了。

等着等着,葉堯心都涼透了。

他不懂謝桑言到底是什麽意思?明明答應了暑假裏會來見他,結果回家後就徹底沒了消息,這也就算了,畢竟他倆家離得還挺遠的。好不容易開學了,他倆又分在了不同的班級,就這樣他還想着,至少中午的時候他倆還能碰上面,他們會繼續待在這個只屬于他倆的秘密基地裏。

他每天都翹首期盼,心裏等着念着,希望那個人會出現,但是每天都沒有人來。

他偷偷摸摸去過謝桑言教室門口,想要望一眼他,但是每次連謝桑言的影子都見不着,他找不到人,想要去問他班上的同學,沒人理睬他,他只能怏怏不樂無功而返。

就這樣,開學過後足有兩個多月,他都沒見過謝桑言一面。以前一同吃午餐的人不見了,每天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無人的倉庫前啃着饅頭。放學時也沒了可以說話的人,他又開始了獨自一人的旅程。

明明從小都是這麽過來的,但不知為何,他現在怎麽都無法适應了。

身邊沒了謝桑言,他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是因為他們不在一個班了,所以謝桑言覺得沒有見他的必要了?

他以為謝桑言已經不想理他,也不想再和他做朋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段友誼,只維持了短短的一個學期就草草結束了。

葉堯開始胡思亂想,飯也不怎麽好好吃,人都瘦了一圈。

漸漸的,惱人的暑意褪去,天氣也随着時間流逝而冷了下來。某一天,天上毫無征兆下起了雨,空氣中沁着絲絲寒意,連帶着葉堯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

到了午休時間,他趴在桌上久久沒有動彈。但想了想,還是擔心自己的飯,便起身往那熟悉的隐秘地走去。

懶懶扣上衛衣兜帽,雨水啪嗒啪嗒打在他衣服上,他恍若未覺。

爬進灌木叢,飯盒卻不在原地,他以為是盒子沾了雨水滑到了別的地方,不死心地在葉子裏到處摸索着。

“這位同學,你是在找這個嗎?”

摸了半天,後方突兀響起了一道聲音。

葉堯愣住,直起身,回過頭,眼前的場景和記憶中那天一模一樣。

謝桑言手裏拿着他的飯盒,站在體育倉庫的屋檐下,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

葉堯傻愣愣地注視着他,良久,他踉跄着沖過去,謝桑言伸出雙手,以為會得來一個許久未見的擁抱,卻被葉堯用力推了一把肩膀,撞在了身後的牆上。

飯盒差點掉了,謝桑言眼疾手快連忙捧住,這才保住了葉堯的午飯。

“你幹什……”

謝桑言的話頭戛然而止。

面前的葉堯眼睛和鼻尖通紅,整個人都在不可控地輕微顫抖着,他死死咬着牙,仿佛在竭力壓抑着自己快要噴湧而出的委屈不安。

一下子,謝桑言什麽脾氣都沒了,他擡起手将葉堯的衛衣兜帽取了下來,輕輕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發,溫聲道:“怎麽了,這麽久沒見,不認識我了?”

葉堯吼:“誰——嗚——”只說了一個字就忍不住了,眼淚從眼眶裏溢了出來,止不住地往下淌。他捂着臉,蹲下身不讓他看。

謝桑言也蹲下來,凝視着他頭頂上的發旋:“抱歉,是我遲到了。”

“三個月,不,都快四個月了,”葉堯聲音悶悶的從衣服裏傳來:“我都快四個月沒見到你了,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了,我還以為我被你讨厭了,我都要難過死了。”

謝桑言捧住葉堯的臉頰,把他的臉擡起,指腹抹去他臉上的眼淚,“我怎麽會不理你?我知道你肯定每天中午都在等我,我也每天都很想來見你。……對不起,是我失約,是我不好,別生我的氣。”

“我在做夢嗎?”葉堯癡癡地問。

謝桑言笑:“你覺得呢?”

葉堯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謝桑言的臉頰,沒掐到多少肉,只掐到了皮。這麽久沒見,他好像更瘦了。

謝桑言捂着臉上被他掐過的地方,道:“很痛的。”

他會痛。葉堯說:“不是夢。”

兩個人坐在屋檐下,雨水淅淅瀝瀝往下落。

葉堯問:“你去哪兒了?”

“有點事情耽擱了,今天才能來學校,”謝桑言豎起三根手指:“我發誓,我一到學校就來見你了。”

葉堯懵了一瞬,拽下他的手指,他的指腹上起了不少繭子,還有大大小小的疤,明明暑假的時候還沒有。

葉堯問:“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都解決好了。”謝桑言想把手抽回來,葉堯沒讓,依舊死死抓着。

“不行,你告訴我。”葉堯這次怎麽都不肯妥協,追問。

良久,謝桑言輕輕道:“我要掙學費。”

葉堯睜大了眼睛。

“昨晚上剛剛湊齊,所以才來晚了。”

這是什麽天方夜譚?這是什麽鬼笑話?

葉堯急得眼睛通紅:“你繼、你後媽連學費都不給你交?她明明那麽——”葉堯氣得說不出話,謝桑言的後媽把自己打扮的那麽漂亮,全身上下的衣服還有首飾,随便拿一樣出來都夠謝桑言的學費錢了,而且他家還住在那樣大的房子裏,難道說,以前的每一年,謝桑言都要自己賺學費?他這樣一個小孩兒,能去哪裏賺錢?又要怎麽賺錢?

“她太過分了!”葉堯嗓音顫抖着,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

“那你爸呢?他也不管你嗎?你是他兒子啊!”

相比起急切不安的葉堯,謝桑言極為冷靜,他甚至還有心思笑,“這個世界上,會關心我的大概只有你了。”謝桑言又道:“哦,也不對,應該還有你爺爺。”

謝桑言沒有正面回答,但意思葉堯已經明白了。

謝桑言明明有家,但是沒人管他。

沒人疼他,沒人愛他。

葉堯還有爺爺。

謝桑言什麽也沒有,他只有一個早已灑在大海裏的媽媽。

“你去幹什麽了?”葉堯搞不懂他是去幹了什麽活手上才會有這些繭子。

謝桑言道:“上次我帶你去的海邊,再過兩條馬路就有一家小餐館,他們晚上會支燒烤攤,那裏老板娘可能是瞧我可憐,每年放假我都能在他們後廚幫忙做一點雜活,掙點錢,本來只需要忙一個暑假就可以掙夠的。可是今年……不知怎麽被發現了,有人打了電話舉報,我被趕走了,老板娘也被我連累,店鋪過不久就要關掉了。”

“我錢沒攢夠。來來回回跑了好多地方,在一個小磚頭廠裏找了個活,那兒老板剛開始是怎麽都不同意的,是我死活賴着不走,他才留了我,工錢不多,累是累了點,但好在終于湊齊了。”

謝桑言說完,對着葉堯保證:“下次一定不會讓你等這麽久了。”

所以他暑假說要回家,其實根本不是回家,只是需要去打工,還要冒着不能讓人發現的風險。

這麽久沒來學校,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自己也沒有被他讨厭。

謝桑言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在生氣,正想着要怎麽哄,臉頰突然熱熱的,葉堯揉着他的臉頰,紅着臉,一臉愧疚:“對不起,我不該掐你,疼不疼?”

謝桑言聽見自己耳膜咚咚地響,像是從心髒處蔓延上來的聲音。

咫尺間,他望見葉堯纖長的眼睫,望見他漆黑眼珠中倒映着的自己,望見漫天秋雨中,他那張為他擔心的表情。

謝桑言擡起手,輕輕按在了葉堯的手背上,臉頰往葉堯掌心貼緊了些,久久未動。

他道:“不疼。”

“一點都不疼了。”

明明都說不疼了,可葉堯又開始掉眼淚,眼淚掉在他手上,燙得謝桑言的傷口都要裂開了,無論怎麽抹,那些淚珠子都抹不幹淨。

“你怎麽像一個水龍頭一樣,別哭了。”

“我真的不疼。”

葉堯抓緊了他的手,“你來——你來我家吧,不要再回去了,雖然,雖然我和爺爺也不是很有錢,但我會多撿一點東西回來,養你還是沒問題的!”

謝桑言笑得一臉溫柔:“我還要你養?”

“……”葉堯低下了頭。

“我現在還不能離開那裏,”謝桑言道:“我還有事要做。等事情辦完了,我立馬就從那裏離開,頭也不回地來投奔你。”

“我很想去你的家。”

葉堯眼淚汪汪。

“不用擔心我,我現在還是可以賺到錢的。”謝桑言突然岔開話題問:“對了,你現在成績怎麽樣?還有學不會的地方嗎?”

葉堯吸了吸鼻子:“還可以吧……我每天都有在認真聽講的。”

“那你還想考高中,想考大學嗎?”

“想的。”葉堯沒有猶豫。他答應了爺爺和謝桑言會好好學習,就一定會做到。

聽到這裏,謝桑言笑的更開心了:“那我怎麽能缺席呢?”

葉堯愣了愣。

“我身為你的‘好朋友’,怎麽能把你一個人丢下?好朋友就是要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學,未來還要一起工作,将來一直在一起的啊。”

這些都是葉堯之前和他說過的話,他都記得。

葉堯哭得更兇了:“嗯……”

謝桑言手指輕輕刮着他濕透的眼睫,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賺不到錢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撿垃圾嗎?”

葉堯一個勁點頭,“都讓你撿。”

謝桑言笑出了聲,揚着一張笑臉狠狠揉了把葉堯的頭頂,毛茸茸的頭發被揉亂了。

葉堯呆呆地注視着面前的人。

他想,他一輩子都忘不掉這樣肆意笑着的謝桑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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