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一輩子都給他了。◎
靜夜沉沉,冷月無聲。
一盞盞明燈晃映在池水中,池中水波微皺,星月沉底。
戚戎斜卧于院中華亭之上,夜風吹得他一身袍袖獵獵作響。
他拎着一壇酒,仰頭飲了一口清冽的酒水。
亭中石桌上,紫檀木盒已被打開,烏黑描金的筆裹着丁香色的方帕,小小的“柔”字藏于貂毫之下,木盒壓着一張紙條。
紙上寫着簪花小楷:我想偷偷去看花神燈會,戚戎,你幫我。
花神燈會前夕,陳柔住進了城外的溫泉莊子,日暮時分,她泡過池子,便吩咐人說自己要睡了。
兩盞茶的功夫,莊子後門溜出去一個粉衣小丫鬟。
這個粉衣小丫鬟正是陳柔,她梳着雙丫髻,頭戴簡單珠花,抱着白青色的包袱往幽暗的林子中跑去。
她的呼吸微喘,繞過一棵大樹,到了約定的地方,便看見了一人一馬。
戚戎一身墨黑色裝束,背對着她,在月華之下負手而立。
陳柔松了一口氣,她臉上不自覺露出些許笑意,本來以為他會派人用馬車來接她,卻沒想到會是他自己一人。
乘着他還沒轉身,陳柔在原地理了下儀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到呼吸平穩,她才緩步走到他身邊。
戚戎轉頭看了她一眼,道:“給我。”
陳柔愣了一下,随後意識到他在說把包袱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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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緊懷中的東西,搖頭道:“我自己拿着。”
戚戎也不強求,他騎上馬,陳柔也上了馬,她努力把包袱勒在背後,這一次不用他叮囑,十分理所當然地抱住他的腰肢。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個背着包袱偷偷跟情郎私奔的小丫鬟。
于是她的臉悄悄紅了一下。
此時臨近月中,皎月如盤,星子點點。
兩人月夜縱馬。
與那次白日縱馬不一樣,周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陳柔索性閉上眼睛什麽都不看,她把臉貼在他的背脊上,只覺得今夜的夜風很涼,冷絲絲的,而他身上卻是燙熱的,十分溫暖。
她還聞到了一股沉香的氣味,含着點兒墨硯的微微苦澀,又是似有若無的琥珀檀香,很好聞,令她覺得很是安心。
戚戎帶着她進城。
遠遠的就能看到朱雀門前的街上華燈結彩,可以想象到那燈市如晝的場面。
陳柔要先找個地兒換衣服。
了解她的秉性,戚戎早就為她準備周全,在一間院門前停下,陳柔推門進屋,裏面琉璃鏡胭脂水粉珠釵華裙應有盡有,還有兩個梳發小丫鬟。
她讓丫鬟給自己梳了個乖巧的元寶髻,與幼時的雙平髻有些類似,卻已是及笄少女的發髻。
她穿着桃夭粉襦裙,雙臂挽着披帛,懷抱着一盒小小的月餅,含着滿心的期待與喜悅走出門去。
一出去,便見到了院中的戚戎,他倚在門欄上,手上拎着一壇酒,腿邊散落了三四個空酒壇子,皆是烈酒。
陳柔見狀,微蹙秀眉,低聲道:“小侯爺,走吧。”
戚戎與她一起出門,手中還拎着一壺酒,陳柔站在他身旁,能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
她看向遠處的明燈如晝,有些興奮地喜悅道:“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只是說完後,卻沒得到身旁人的回應,戚戎只顧自己飲了一口酒。
身體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歡欣喜悅都冷了一瞬,陳柔停下不走了,她問:“你今日為何飲這麽多酒?”
“那你呢,為何邀我來看這花神燈會?”
猶豫了半晌,陳柔攥緊了懷裏的小食盒,她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借來了一縷勇氣,紅着臉小聲道:“戚戎,我喜歡你。”
在過去的一段日子裏,她曾在閨房中無數次的幻想過,戚戎若是知道了她的心意,他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如果他喜歡她,會不會難以置信,會不會十分喜悅地将她擁在懷裏……
唯獨沒有想到,他只是冷冷笑了一聲:“你的喜歡這麽多變?”
“之前不是還喜歡五皇子嗎?”
“喜歡他送的琴,為了他出門看馬球。”
陳柔慌忙解釋道:“……我不喜歡他。”
“你是喜歡我,還是把我當成了五皇子?”
“我和他長得很像,讓你分不清了?”
“這個月喜歡我,下個月你又喜歡別人?”
“你最讨厭的人不是我嗎?”
“你要不要再仔細看清楚一點,你是在對誰說這些話。”
他的話像是寒夜中一道道冰冷的寒刃,把她期待而歡喜的一顆心割的七零八碎,陳柔紅着眼眶,很是難過地看向身旁的少年,哽咽道:“你為什麽總是要說這些話來傷害我。”
“我曾經以為你讨厭我……”
此時再也顧不得其他,她終于把埋藏在心底很久了的話說出口,“可我從小到大最喜歡的人是你啊!”
過往那些羞澀的、難堪的、從來不敢承認的,也從來不敢暴露在人前的少女心思在這一刻終于全部袒露。
“明明我們先認識的不是嗎?”
“幫我放風筝的人是你,我娘死後哄着我的人是你,生病的時候你陪我吃藥,你怕我不吃,你說你吃一勺,我吃一勺……”
“你為什麽總是要把我推開呢。”
她眼眶通紅,淚流滿面,喉嚨裏似是被塞了一個核桃堵着,她要費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将那些猶如剜心泣血的話說出口,“是,你是跟五皇子長得像。”
“因為他像你,所以他對我溫聲說話,我就很喜歡他了。”
“但那個人若是戚戎,他現在要是能說幾句好聽的話來哄哄我……”
“我一輩子都給他了。”
陳柔以手掩面,滿手淚水,說出這些話已經用盡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氣,一股難以抑制的巨大悲傷情緒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憶起那夢中種種,她想吐,卻又吐不出什麽東西,便是站也站不穩,全身都在發顫,眼前一陣黑,又是一陣白,整個人向前栽倒。
她摔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戚戎将她擁在懷裏,懷中的少女泣不成聲,他緊緊地抱住她,輕輕拍着她的背,一雙亮似點漆的桃花眸倒映出前方的煙火華燈。
好半天之後他才低聲道:“阿柔,別哭了,你這樣要我怎麽舍得放開你。”
我非良人。
你父兄怕是不願将你托付給我。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如若是戎馬半生,又何故來惹她心傷。
戚戎閉上眼睛,到底還是抵不住,他在她的耳畔呢喃道:“我愛你極甚,別無所求,唯願你日日安好,諸邪不入,百病不侵。”
“只要我戚戎活在這世上一日,便會護你一日。”
“我會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你面前。 BaN ”
戚戎睜開眼睛,卻發現懷中人哭累了,似是睡了過去,他終是嘆了一口氣,無奈笑了下。
“小沒良心的,怕是醒來後又忘了吧。”
“……忘了也好。”
他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将人攔腰抱在懷中,低頭看着她恬靜的睡顏,許是今日喝多了酒,終是忍不住貪戀去咬她的唇。
是甜的,和苦澀的酒水不一樣。
“以前一口一個戎哥哥,嚷嚷着長大了要嫁給我,說要我教你練字,說喜歡鑲滿寶石的金釵步搖,說想要貼一臉的花钿,說想要蝴蝶穿花的裙子,說每一年中秋都要跟我在一起吃月餅。”
“你說要養條狗叫烏雲,說想去話本裏的太白樓吃茶,說我們成親的時候你要戴一個大大的鳳冠,到時候一定不要你哥哥背你,你會主動跑進我懷裏……”
戚戎在她額心烙下一個吻。
“你忘了,我不會忘。”
“對你說過的話我會永遠記在心裏。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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