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把酒
? 一壺茶飲畢,藺晨把折扇合起擱在案幾上,他拂了下衣袖,站起身來,繞着屋子走了一圈,時不時翻翻揀揀,好像在尋什麽物件。
蕭景琰目光随着藺晨走了一圈,他問道:“你在找什麽?”
“酒。”藺晨頭也不擡,繼續埋頭翻箱倒櫃,一邊對蕭景琰道,“沒人與你說過霍州撫仙湖的仙露茶只能飲一壺麽?一壺飲罷,就得以酒解去舌尖的澀味,不然再飲,這仙露茶就品不出其香味來了。”藺晨俯下身子,拉開一個櫃盒,就差把頭伸了進去。
蕭景琰見藺晨如此模樣,淡淡地笑了笑:“我這屋裏沒酒,你需要什麽酒?”
藺晨把頭從櫃中拿了出來,轉過頭對蕭景琰說:“随便什麽酒,太上皇喝得酒必然是最好的。”
“我很少飲酒。”蕭景琰道。
藺晨意興闌珊地點頭:“你喜歡喝水,白水就行。”說完,藺晨走回自己的氈席上,又半歪了個身子,擡手指了指自己,“我喜歡喝酒。”
“高琛,拿一壺酒來。”蕭景琰把杯中最後一口茶飲盡。
“你還真随便給我拿一壺酒啊?”藺晨舒朗的眉頭挑起,嘴角邊卻壓着淺笑。
蕭景琰一笑以應,他看着對面不拘小節的琅琊閣閣主,肩頭又松了一松。
高琛捧着一壺酒小心翼翼地穿過回廊,快走至蕭景琰歇息的屋子時,廊外忽然飄起雪花。有一些雪花随風落進了回廊裏,落在高琛捧着的酒壺上,高琛伸手撫去酒壺上的落雪,眼角瞥見雪幕之中好似有一個影子在梅花林中起伏,高琛心下一緊,忙揉了揉眼,卻又什麽也沒看見。
“公公?”為高琛執燈的小宮人見高琛停步,以為發生了什麽,忙開口詢問。
高琛定神又往那片梅林瞧了瞧,見一切無恙,遂才搖了搖頭,對小宮人說:“走吧,酒快涼了。”
三聲敲門聲響起,蕭景琰道了聲“進來”,高琛拉開半扇合起的門。原本只有蕭景琰一人的屋子裏忽然多了一個歪在地上,神色疏懶的白衣男子。向來沉穩的高琛一怔,捧着的酒壺晃了一晃,眼見就要翻倒在地,一只骨節修長的手及時托住了酒壺,原本斜倚在地上的白衣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高琛面前,他星眸裏蘊滿了笑意,拿在另一只手裏的折扇輕輕敲了下高琛手中的托盤,藺晨就着酒壺仰頭灌了一口酒,對坐在遠處的蕭景琰道:“的确好酒。”
蕭景琰仍舊盤腿坐在氈席上,他向高琛點點頭,示意高琛将托盤留下。高琛恭敬地将放了兩個玉杯的托盤放在案幾之上,俯身退出了屋子。
高琛把半開的門合上,立在門外,替他執燈的小宮人見高琛臉色微白,湊上前關心地道:“公公,太上皇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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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琛瞥了一眼小宮人,斟酌半晌,終是搖了搖頭,什麽話也沒說。那位白衣男子是從何處進來的?高琛想破腦袋也想不出。
藺晨拿出兩只酒杯放在案幾上,執着酒壺的右手高高舉起,酒水如線,落入斟酒的玉杯之中,待一杯斟滿,藺晨端了一杯先給蕭景琰,随後又給另一杯倒酒。藺晨邊倒邊問蕭景琰:“我剛才沒吓到那位公公吧?”
“沒有,他是高湛教出來的,沉得住氣。”蕭景琰唇角帶着一抹笑意,回道。
“他現在一定在想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蕭景琰瞟了一眼藺晨背後的書架,那條縫隙正好被書架擋住,不仔細瞧沒人能發現得了。
“先生下次來還請走正門。”蕭景琰抿了口酒,酒香自舌邊漸漸散開,在口中彌漫,的确如藺晨所說那般解了仙露茶的澀味。
藺晨擡頭看着蕭景琰,眼眸中的笑意愈發濃烈了些,他擱下酒杯對蕭景琰說:“走密道近些,從蘇宅到你這裏,可是隔了一條街。”
蕭景琰道:“嗯,但是并不遠。”
藺晨悻悻地把雙手揣回袖子裏,對于蕭景琰來說的确不遠,但對于梅長蘇來說,蘇宅與靖王府隔得太遠了。而對于藺晨來說,根本就是遙不可及。藺晨的手擱在袖子中握了握,想要抓住什麽,到頭來卻什麽也沒握住。
靖王府與蘇宅的距離确如蕭景琰所說并不太遠,只隔了一條街。梅長蘇當年作為蕭景琰的謀士,表面上扶持譽王,暗地裏支持靖王,為了不讓譽王發現,特意讓蒙摯替他尋了蘇宅,并在卧房內開了一條密道,與蕭景琰私下謀事。當梅長蘇助蕭景琰登上太子之位,梅長蘇便封了那條密道,從此靖王府與蘇宅人相見只得繞了一條街過來。當然,像飛流那樣不願走路總是在屋頂上飛來飛去的,是不用那麽麻煩的。
自梅長蘇封了那條密道,蕭景琰每次來蘇宅都是走得正門。
有一日蕭景琰前來探望梅長蘇,恰巧梅長蘇去言侯府拜見,黎綱告訴蕭景琰梅長蘇一個時辰後便回,蕭景琰尋思着從蘇宅再回靖王府有些繁瑣,索性去梅長蘇書房內等人回來。
蕭景琰走進梅長蘇書房的時候,藺晨正坐在梅長蘇平日書寫的案幾前,手裏拿着一個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案幾上的藥爐。藥爐旁放了一堆梅長蘇翻看的書,藺晨的面前放了一壺酒和一個酒杯,他扇幾下蒲扇,抿一口酒,偶爾還會翻一下案幾上攤開的一本書。
這是蕭景琰第二次見藺晨,他想起幾日前藺晨曾拉弓張弦拿箭抵着他的眉心,後來又一臉懶散地喝了好幾杯他斟的茶,還對自己說他是天下第一的蒙古大夫,蕭景琰眉梢不由得跳了一跳。他想轉身就走,奈何藺晨已經注意到了蕭景琰。
“長蘇還要一個時辰才回來,殿下不如進屋等等。”藺晨合上了翻看的書卷,用蒲扇指了指對面空着的氈席,邀蕭景琰入座。
蕭景琰此時已不好再拒絕,他脫下了裹在身上的黑氅,盤腿與藺晨隔了案幾面對面而坐。藺晨把面前的酒杯推給蕭景琰:“殿下風塵仆仆而來,不如先喝口酒暖暖。如今殿下已是東宮儲君,若有何差池,長蘇怕又要擔驚受怕。”
蕭景琰聽出藺晨語氣不善,他知因為三日前梁帝傳喚梅長蘇并欲于殿前逼殺梅長蘇,梅長蘇回來後,潛藏在梅長蘇體內的火寒之毒複發,虧得藺晨在場才救回了梅長蘇。雖說此事不能完全苛責蕭景琰,但蕭景琰心中确實愧對梅長蘇,更何況梅長蘇就是林殊!
蕭景琰正襟危坐,他忽然擡手對藺晨行了個長揖:“多謝先生救回小殊。”
藺晨搖動蒲扇的手一頓,他沒料到蕭景琰會向他道謝。過了半晌,藺晨繼續搖動手中的蒲扇,神色舒朗了些:“也多謝殿下在殿前替長蘇解圍。”
蕭景琰搖頭:“我做的還不夠。”
“夠不夠不是你說得算,而是長蘇說得算。”藺晨淡淡地看了一眼蕭景琰,又将酒杯往蕭景琰那方推了推,“他選擇了你,選擇走這條路,就不會回頭。雖然我想把他拉回頭,但是他不聽我的。”藺晨兩手一攤。
蕭景琰伸手握住了酒杯,酒水是剛溫好的,觸手沒有一絲涼意。“小殊有他的驕傲。”蕭景琰道。
“是,林殊有林殊的驕傲,但他是梅長蘇。你們口中的林殊十三年前就死在了梅嶺,我只認識梅長蘇,一個病怏怏的梅長蘇。”藥爐中的藥汁冒着熱氣,藺晨從爐中取了一些炭火出來,減小了火勢,慢慢煨着藥。
一縷濃郁刺鼻的藥香飄入蕭景琰的鼻中,蕭景琰一進屋就注意到了案幾上放的瓶瓶罐罐,尋常人只要吃幾味藥就可以藥到病除,但梅長蘇的病,不是幾味藥就能治好的。
“小殊的病到底如何了?”蕭景琰問。
“死不了。”藺晨回的還是前幾日在靖王府對蕭景琰說得那句,只是語氣裏沒那麽輕松。
蕭景琰神色一凝,他挺直了身子,眼中閃着銳芒。
“也回不到從前的林殊。”藺晨說。
蕭景琰點頭,語氣中有一絲的悵然:“我知道他不會跟從前一樣,我失去了小殊,不願再失去梅長蘇。”
“那你就讓他少操些心。”藺晨接口道,他見蕭景琰惆悵神色,又緩了緩聲,“我說過若我治不好他,就賠你一個梅長蘇!”
蕭景琰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梅長蘇和林殊一樣,只有一個。”
“犟。”藺晨嗤之以鼻。
一壺酒沒幾杯就喝完了,藺晨把酒壺放在耳邊搖了搖,确定壺中沒有酒水,這才悻悻地把酒壺放在案幾上。
蕭景琰的酒杯中還有滿滿的一杯酒,他把面前的酒杯遞給藺晨,笑了笑:“我這裏酒水不多卻還是夠先生喝的。”
藺晨接過蕭景琰的酒杯仰頭就灌,灌完後把空杯放在案幾上,眯眼盯着蕭景琰看。
蕭景琰被藺晨看得有些不自在,把目光轉向了另一方。藺晨一手撐住腦袋,對蕭景琰道:“我對你食言了,你還給我酒喝?”
蕭景琰并不在意:“我與先生是朋友。”
“僅此而已?”藺晨往蕭景琰那邊湊了湊。
“僅此而已。”蕭景琰重複。
“胡說。”藺晨嘆了口氣,他怎麽就認識了蕭景琰這頭犟牛呢。
蕭景琰忽然轉頭看着藺晨,冷笑道:“先生以為我還會再信你一次?”
玩世不恭地人怔住了,良久後,藺晨勾了勾唇,笑得有些無奈:“你果然記得。”
藺晨坐直了身子,笑着道:“陛下當初未許我一官半職,我哪有理由留在金陵城?”
蕭景琰聽到藺晨改變了對自己的稱呼,嘆了口氣:“你終究留不下來。”
“你不留我,又怎會知道?”藺晨反問。
“……”蕭景琰無話,如此說來,反倒是他的錯了。
藺晨露出了個爽朗的笑容來,手中折扇嘩啦一聲展開,他對蕭景琰道:“要不要試一試?”
“我現在只是太上皇,無權封你為官。”蕭景琰道。
藺晨愣了一下,這麽多年過去了,蕭景琰腦子還是不會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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