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欺騙
傅、顧兩個此前雖然見過柳氏的鬼貌, 可當時情勢危機,緊張之下連懼意都淡了數分。如今乍見到胡屠戶的這一身爛肉的樣子,他們才記起驚恐是什麽感受, 磕磕絆絆道:“這、這是——”
白争流客觀分析:“他進到宅外詭霧中時, 怕是就死了。”
王氏張了張嘴巴, 忍不住道:“那今天一天, 跟在咱們旁邊兒的,不就是個死人?”
白争流:“約莫是的。”
王氏啞然,半晌也只記得痛苦地“哎喲”、“哎喲”, 再加一句“怎會如此”。
衆人皆沉浸在巨大的震撼裏, 唯有梅映寒,還記得問一句:“白兄,柳氏方才那樣子,是因為你嗎?”
因為他?
一雙雙眼睛總算從胡屠戶身上挪開, 把視線落在白争流身上。
準确地說, 是落在白争流手上那張符紙上。
傅銘眉頭狠狠一抖, 質問:“是你讓柳氏——白争流, 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顧邈也不可思議道:“白大哥!我們方才拼盡全力與那怨鬼纏鬥,都是想要救下你。哪怕……可你也不能——”
王氏則張了張嘴, 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內心來說, 她知道自己站在常宅裏就是個拖累。倒是白争流,一直站在所有人最前,也算救她、護她多時。
年輕刀客又待她溫和親切, 王氏便不願意将人往糟處考慮。再退一步,哪怕白争流真的做了什麽有傷衆人的事, 那也是在讓她多活了那麽多時候之後。王氏覺得, 自己沒什麽資格怨怼。
她沉默, 院裏五人就成了四足鼎立之勢。傅銘與顧邈自是站在一處,顧邈還不忘叫:“師兄!”
他想讓梅映寒也說點什麽。
這一聲之後,梅映寒的确開口。
他走到白争流身前,卻沒直接對白争流講話,而是側站着去看傅、顧兩個,道:“胡屠戶成了這般模樣,你們莫不覺得蹊跷?”
傅、顧兩人一愣。
梅映寒再轉頭看白争流,問他:“白兄,你是在井底下發現了什麽否?”
聽着劍客的話音,刀客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不在意傅銘、顧邈待自己是什麽态度、反應。總歸在白争流看來,但凡他有機會離開常宅,自己就再也不會與那兩人有什麽交集。
要是其他時候知道傅銘出軌,刀客或許還會傷心。可這兩天面對的樁樁件件早就沾滿了他所有心神,他也從中清晰看出了傅、顧兩人的膽怯懦弱,便更不會因他們傷心。
只有梅映寒。
白争流原本就當他是友人,後來梅映寒又多了一重“與我一樣被劈腿的倒黴蛋”的身份。兩天下來,兩人一起面臨險境,一起站在最前應敵。縱然白争流知道,自己拿着符紙出現的一幕的确引人誤會。但如果連梅兄都用失望警惕的目光看他,他或許的确會……
好在這種情況并未發生。
白争流眼神晃動一下,語氣平緩冷靜,半點聽不出他在前面的短短片刻中想了什麽。
“下面是一具女屍,”他道,“生過孩子。”
“女屍……”顧邈哆嗦一下。看看白争流,再看看不遠處的井口,難以想象白争流是如何在那麽窄小的井中與一具屍體正面相對。
王氏倒是捉住重點:“孩子?不該啊!柳氏的孩子讓黃娘子落了,黃娘子自己定然沒有孩兒,”見有其他人看她,“她那院子裏沒有半點孩子用的東西。”
白争流微微恍然,“也是。”
他在井下時竟然忘了這麽明顯的線索。
好在并不影響。白争流略一點頭,細細說起自己的分析:“我便在想,如果下面是柳氏屍骨,此前卻無一人告訴我們她有孩子的事兒,其中定然有異。又想,倘若她原本就有孩子,黃娘子拿藥害她的事兒,就又說不通了。
“常老爺在騙咱們。”
雖然照舊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地方,但這一點,白争流非常明确。
“既然他到這時候還在騙咱們,那咱們定然不能按照他想要的來做事。
“他要咱們鎮壓柳娘子,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微微一頓,擡起頭,看着不知何時又飄回此地的柳娘子,“只是決定做得倉促,也不知有沒有做錯。”
其他人留意到他的動作,紛紛同樣擡眼望去。就見柳娘子一手拎着常老爺,另一只手拎着安伯。兩個男人——男鬼——臉上都露出痛苦猙獰的表情,倒是柳娘子,神色似有釋然,眼裏也不再淌落血淚。
她看着白争流,低聲道:“多謝恩公,讓我能手刃仇人。”
随着這話,常老爺、安伯的面容變得更加扭曲。他們嘴巴大張,像是要發出聲聲痛吟。可在柳娘子的掌控之下,兩人連這點都無法做到,只能維持着一張苦痛面容,在衆目睽睽之下,教從腳心燃起的綠色火焰燒灼身體。
這樣兇殘的場景落入衆人眼中,饒是白争流,都覺得背脊發冷。
柳娘子臉上卻帶上喜色,又嘆道:“孩兒們,阿娘終于為你們報仇了。”一頓,又道,“黃家妹妹,我當初不懂得你的苦心。待到明白的時候,卻是已經來不及。”
白争流看她,半是嘆息,半是試探,問:“柳娘子果真是有孩子的。”
柳氏擡頭看她。片刻之間,她眼裏的紅色一并退去,露出一雙黑色瞳孔。
這副模樣,顯然是與“厲鬼”二字愈來愈遠。要不是臉色還是顯得蒼白發青,竟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婦人了。
她道:“你撿走的那張手帕,上面不正繡着我孩兒的名字?”
白争流一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們從一開始就走入思維誤區,只覺得與柳娘子有關的男子僅有常老爺一人!可比起薄情狠心的丈夫,自然還是自己十月懷胎、艱難生下的孩兒更得女郎關心愛護。
一行人恍然。看着柳娘子如今的樣子,傅銘、顧邈也慢慢想通白争流此前的決斷并沒有錯。
但他們還是不願承認自己愚笨癡傻,忍不住想證明都是常老爺狡猾,便忍不住問:“那常姓老兒說,他有個兄長……”
柳氏嘆道:“我卻是不知此事了。”
五個人,一個鬼。不久之前還是劍拔弩張的場面,到此刻卻能安心講話。
傅銘斥了句常老爺狡猾。乍聞他們一行提起“兄長”,常老爺恐怕也深感莫名。但他在頃刻之間就編出一套說法,既承認自己是有長兄,又将一行人的注意力從那個并不存在的兄長身上轉開。
顧邈則道:“你打濕那張手帕,是……”
柳娘子承認:“正是想告訴你們,我那仇人狡猾狠毒,害了我的孩兒,又拿黃家妹妹來騙你等!”
不必多說了。聽着她一聲聲“妹妹”,衆人也能想到,柳氏與黃娘子哪裏有什麽深仇大怨?兩人關系怕是極好。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柳娘子的證實。她看看天色,嘆一聲:“到天亮時,我便要去輪回轉生了。”語畢,看衆人臉上還有茫然神色,幹脆道:“你們若還有什麽想知道的,便自己來看吧。”
語畢,她一揮袖子,點點亮色便從女郎袖中散落。
那些亮色仿若黑夜之中的螢火,迅速在院子裏擴散開來,只是并未直接接觸院中的一幹人,明顯是讓他們自己選擇。
其他人還有踟蹰,曾有一次看到柳娘子記憶經驗的白争流卻第一個走了上去。
而後,他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此前看到的,的确是柳娘子的的真實經歷。只是被掐頭去尾,只留下她與黃娘子交惡的場景。
……
……
柳氏來到府城的時候,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帶着兩個孩子。
她雖是個農婦,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兩個孩兒卻早早得了父親取名。一曰“伯德”,一曰“仲德”。
每次喊出孩子們的名字,柳娘子的心頭都會浮出幾分驕傲。
與自己這樣面朝黃土讨生活的人不同,她的孩子可是要讀書的!長大以後考科舉,做大官,也讓自己享福。
其實更早之前,柳娘子的這份願景是寄托在自己丈夫身上。可惜丈夫遭了水匪,殒命于大河,連屍身都沒法尋到。
想到這裏,柳娘子又長長一嘆,轉而更認真地督促兩個孩子上進。
她家伯德已經十歲,仲德也已經八歲了。從前是丈夫給兩個孩子開蒙,到現在,自己該盤算起要送他們去哪家書院,找哪個先生……
已經接受了丈夫死訊的柳氏,每天心頭都是這些事情。
直到丈夫的消息再次傳來。他沒有死,卻是成了府城富商的東床快婿。
柳娘子完全不敢相信這話。但是眼看傳信人說得言之鑿鑿,她還是動了去廣安府尋人的心思。
原本沒打算帶上伯德與仲德。但兩個孩子懂事,知道阿娘要去尋父親說理,他們便自告奮勇,要為阿娘撐腰。
柳娘子一面歡喜于孩子們的體貼,一面猶豫是否真要帶他們一起。最後思來想去,她點一點頭,道了個“好”字。
這是柳娘子事後想起時,最讓她後悔的事。
作者有話說:
上章作話忘記說了,今天的所有更新都有紅包,明天發哈=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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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