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重心
場面一時尴尬。
在那棟鬧鬼的“常宅”中,傅銘已經知道二十八将有靈。他當時不發作搶刀,無非是覺得還要用上白争流的武力。
可忍耐到現在,換來的結果竟然是……
傅銘面皮抽搐一下,再度用力!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無論傅銘怎樣動作,長刀都浮在半空,紋絲不動!
“邈邈!”傅銘面子上挂不住,後退一步,叫道,“你來拿刀。”
顧邈還在為自己被辜負的感情感傷。聽到情郎的話,他微微一愣,走上前來,把自己的手放在刀上。
論武功高低,他的确勝過傅郎許多。但這刀的情況明顯古怪,顧邈也不确定……
好吧。
顧邈松開手,看向傅銘。
不用他多說什麽。這副表現,已經足夠傅銘知道答案。
傅銘心頭愈怒。他面色沉下,以莫測目光看了白争流片刻,最終道:“無妨。原本就是天家的刀,如今放在梁郡守家裏,也算京中所賜。梁郡守聽聞,定會歡喜領恩。”
梅映寒聽不下去了,道:“九王爺!何必如此?”
傅銘偏頭看他。
梅映寒客觀道:“此刀有靈,顯然是認了白兄為主。再有,既已是送出去的東西,沒必要鬧得這麽難看。”
傅銘“呵呵”冷笑一聲,視線在劍客與刀客之間打轉:“你們兩個,倒是親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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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裏有話,白争流卻不慣着他。
如果沒有眼前的一出,把二十八将還給傅銘,白争流會遺憾惋惜。可他一個江湖客,面對作為天子親弟的愛刀舊主,咬死不還也不是道理。
可既然二十八将自己認定了他,白争流便不猶豫,重新擡手握刀。
在傅銘、顧邈手裏重若千鈞的武器,在他手裏,卻輕輕巧巧地被收回腰間。
傅銘看着這一幕,面頰緊緊繃起,只把這看做白争流對自己的挑釁。
而白争流看他片刻,忽而道:“從‘常宅’出來之後,我一直在想,常老爺讓我們畫的陣究竟是什麽。”
傅銘一愣,随即不耐煩道:“講這些廢話,不如快點将刀交來!”
白争流沒有理會他,繼續道:“既然‘靈符’是‘陰符’,那那法陣自然也不是什麽好玩意兒。我只是這麽一猜,但——你們記不記得,柳氏曾說,黃老爺最開始找上常老爺,是想要‘奪舍’的?”
對在場諸人來說,“奪舍”是個生詞兒。但聽了柳氏記憶裏黃娘子的上下文,衆人不難猜出,那是黃老爺想要搶占常老爺的身體為己用的意思。
如今白争流再提起,衆人皆感到脊背發涼。想想看,前一刻還好端端與你說話的人,到了後一刻就換了芯子。而你多半還亦無所覺,只當自己面對的仍是舊人。
白争流:“梅兄,顧郎,九王爺。在你們想來,常老爺想要‘奪舍’我們的概率有多大?”
梅映寒微微皺眉,顧邈則倒吸一口冷氣。
傅銘聽着,其實也覺得瘆得慌。但面對白争流,他不想示弱,便說:“奪舍奪舍,自然只要一個去處。我們這兒有這麽多人,那常老爺又不在乎是誰去補陣。白争流,你莫要危言聳聽!”
白争流看他,平靜道:“他是不在乎,還是覺得你我之中無論誰去補陣,都合他心意?”
傅銘:“你說這話,究竟……”
白争流:“白某不才,卻也能說出一句‘在常宅諸鬼看來,我約莫是諸位之中武藝最高強的一個’。”說着,他看一眼梅映寒,朝他拱手。
這是“得罪了”的意思。畢竟白争流自己知道,天山大師兄的功夫與自己是不相上下。
梅映寒搖搖頭,同樣朝他拱手,示意:“無妨。”
白争流轉回來,又說:“至于你。‘九王爺’三個字,難道還不夠嗎?”
傅銘瞳仁猛地收縮。
白争流進一步問:“一把罪臣兵器熔成的刀,換一個真真正正、不為妖邪換走的九王爺,我以為值得,你說呢?”
傅銘面皮抽搐,兇狠地看了他半晌,到底無法反駁。
何止是值得!根本就是大幸!
如果那當真、當真是一個“奪舍”的法陣,那姓常的老鬼頂着自己的身份回到京城,會鬧出多少風波?再有,能被他頂替,自己八成是死了。縱然剩下了兩成,那也定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見他這樣,白争流了然,還是淡淡說:“看來九王爺也覺得值得。”
傅銘看看他,再看看旁邊的顧邈、梅映寒。
從那兩人神色裏,他清晰看出:不光是原本就向着刀客的天山大師兄,就連本該站在自己這邊的顧邈,此時也被說服。
大勢已去。
罷罷罷,他便……
白争流:“既如此,白某就先告辭了。”
嗯,他也想明白了。二十八将本來就是他的,根本不需要傅銘來首肯!
白争流轉身就走。
傅銘咬牙切齒,切齒咬牙……到最後,卻也只能被氣得心肺肝脾哪哪都疼,卻有什麽都說不出來。
如果他還在京中,倒是可以說一句“你為我傅家子民,救下傅家王爺,是理應之事”。可江湖是他自己要闖的,“江湖王爺”的名號也是他自己要立的。真攔下白争流,他日事情傳出,只能讓自己聲名掃地!
傅銘別無他法,只能含恨把這口氣咽下去。只默默盤算,既然二十八将能成靈兵,自己回去之後定要好好搜羅,再找出其他特殊法器。
這邊的争執算是告一段落。沒過多久,梅映寒也和傅、顧兩人告辭,自己踏上西行天山的路。
他原先還略有遺憾:“不是說好了嗎?白兄是和我一起走。可有了此前的争執,如今白兄多半已經出了廣安府城。往後路途遙遠,雖是一個方向,我們卻不一定能碰到了。”
沒想到,等他買好接下來幾天的幹糧、牽馬離開府城,刀客正在城外茶攤上等他。
兩人相見,梅映寒驚訝。白争流臉上則透出一點不好意思,道:“我當時是想問梅兄一句‘要不要一起走’。可轉念一想,原本就是我與傅銘的矛盾,何必再牽扯其他人?倒不如我先行一步,到外面來等梅兄。”
梅映寒便笑:“何必在意這些小事?若說牽扯,我先前說二十八将該歸白兄時,已經是把我自己牽扯進去了。”
白争流:“還沒謝過梅兄仗義執言。”
梅映寒搖搖頭:“只是說了些該說的話。”
白争流安靜半晌,微嘆:“誰能想到,咱們來廣安府時,全然是另外一番情境。”
順着他這句話,梅映寒也開始回想。
是啊。當時他仍與顧邈、白兄仍與傅銘……不過三天光景,他們見的何止是鬼?還有人心。
一時之間,兩人的情緒都有些低沉。而到最後,仍是白争流打破了這份沉寂。
“不說這些了。”刀客暗暗懊惱于自己提了不該說的話題,此刻便盡量用上平常語氣,道,“梅兄,你且和我講講,往後一路,咱們是要怎麽走?”
梅映寒微笑一下,細細道來:“先沿着官道西行。到下一處府城了,我們再往北去……”
兩個青年一提刀,一執劍。一玄衣,一白衣。
伴随話音,他們翻身上馬,騎馬并行。不多時,身形消失在官道盡頭。
白争流心頭的低沉,在兩人的對話中一點點消散幹淨。
他開始真正愉快。與梅兄相處的日子,想來總是輕松快意的吧?
……
……
當晚。
白、梅兩人從廣安府城出發的時候到底晚了一些,不夠他們趕到有客棧的鎮上,兩人只好敲開一家農戶的門,請求借宿。
兩人都有一副好皮相,很符合時人對“江湖俠客”的印象。又願意掏銀子,他們很快找到了願意讓出一間房的人家。
兩人也不光是付了錢。見主人家要燒飯、要去外面院子裏抱草,白争流主動跟了上去,道:“大哥!我來就好。”
說着,他輕輕松松地從草垛上取了一提已經曬幹的稻草下來,便要拿進屋中。
這是真正小事,梅映寒便沒和他争搶。只環顧院子一圈,琢磨自己還能幫忙到什麽。
看過之後,他收回視線,意外發現白争流還在原地沒走。
梅映寒不解問道:“白兄,你這是……”
白争流看着手裏的一紮草,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成了凝重,斟酌着說:“我前面拎起常老爺時,便是這種感覺。”
按說他後面也拎過胡屠戶。在發現胡屠戶身體裏塞滿稻草時,白争流就應該反應過來。
可又是那個問題了。他拎着胡屠戶去往常宅住院時,正趕上天上落雨,所有人都心情緊張。加上胡屠戶并不是什麽要緊角色,白争流便一心警戒四周,完全沒有察覺到手上人有什麽不同。
直到現在,他終于明白了。
——重心。
一個活着的人,和一具被塞滿了稻草的皮囊,他們的重心是不一樣的。
同理。一個“游魂”,和一個滿是稻草的皮囊,也該是不一樣的。
常老爺理應是前者。
可是,為什麽他給白争流的,是後一樣感受?
作者有話說:
小白:細思恐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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