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過來,擦背

第6章過來,擦背。

翌日一早,謝喻蘭是在自己的小竹樓裏醒來的。

他只覺後腰酸疼,大腿內側也隐隐酸麻,身上還有一層淺淺的藥味,但湊到銅鏡前仔細看,又什麽都沒瞧出來。

大概是認床吧。謝喻蘭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合适的借口,忽略了不合邏輯的細節,興高采烈地起身洗漱,穿好衣服,挎着小藥箱就出了門。

清晨的萬壑山上白霧缭繞,隐有鳥雀鳴叫,卻看不見鳥雀的身影,仿若真如活在仙界一般。

他在散發着果香的橘林裏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打了一套養生拳,直讓前來查看情況的花三眉角抽-搐,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謝……大夫。”花三笑着走上前,溫聲道,“昨夜睡得可還好?”

“還好。多謝姑娘挂心。”謝喻蘭拱手施禮,謙謙君子般道,“就是我似乎有些認床,睡得腰酸腿麻……哈哈,不礙事,過幾日就好了。”

花三:“……”又來了!這神一般的認床借口!

花三點頭,又往旁邊讓了一步,露出身後躲着的小丫頭來。那小丫頭白玉面團似的,圓圓胖胖,臉蛋暈紅,看着十分讨人喜歡,光看面相就是個有福氣的。她紮着丸子雙髻,以紅絲帶束了,絲帶長長垂落下來,最下方繪有鳥雀圖案,軟乎乎的耳垂上戴着兩枚細長白玉耳環,穿着嫣紅長裙卻不顯過分豔麗花哨,看起來反倒人比花嬌。

謝喻蘭好奇地看着她,見她眼眶還紅紅的,一副不敢看自己的模樣,放輕了聲音問:“這位姑娘是?”

“你自己說。”花三嘆氣,将人往外推了推,“你先前怎麽跟大公子保證的?若是不行,我這就帶你回去。”

“別!別!”小姑娘頓時可憐巴巴地抓住了花三的衣擺,糾結片刻,站出來行禮道,“給、給先生請安……奴家,奴家小月兒。”

“小月兒?”謝喻蘭笑起來,“這是你的名字?”

“是……”

小月兒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偷瞧着年輕俊美的男人,抿了抿唇瓣:“奴家,奴家幼年時期同家人走散,恰逢洪災,險些命喪黃泉……幸得大公子救助,此後便在這萬壑宮裏伺候。奴家,奴家聽聞先生到來,您若能治好大公子,萬壑宮從上到下都是要感謝您的,所以……所以奴家想親自伺候先生起居,不知先生能否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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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喻蘭驚訝了一瞬,随即笑道:“你們大公子倒是很得手下愛戴,只是我一個男人,不便帶個丫頭在身邊,傳出去了教人誤會。姑娘心意領了,還請恕我……”

不等拒絕兩字出口,小月兒便聚起了兩汪淚水,看着被遺棄的小奶狗似的,頭頂的丸子雙髻都要耷拉下來了。

謝喻蘭:“……”

小月兒揉了揉眼睛:“奴家做不了什麽事情,只想出一份力罷了……這樣先生也不允許嗎?”

謝喻蘭:“……”

花三輕捂嘴角,眉眼彎彎令人心動,溫言軟語勸道:“小月兒很會伺候人,先生不妨先試試,若是不喜,再令她走了就是。”

謝喻蘭自覺不是個鐵石心腸之人,尤其對着小姑娘,還是哭着的小姑娘,更是沒轍。

他只得長嘆一聲,長袖一揚,做了個無奈的動作:“既如此……還請小月兒姑娘多多指教。不過……我好歹是個男人,多有不便的時候,還請姑娘理解。”

“理解!理解!”小月兒立刻展顏笑了起來,那模樣仿若初春雪地裏綻開的第一朵花,很難不讓人心憐心動。

一股熟悉的感覺突兀地從心尖冒了出來,腦海中無意識地滑過一副畫面——系着鵝黃腰帶,穿着同色褙子的小姑娘,一邊頭發散着,一邊頭發梳着丸子,正慌手慌腳地沖自己說着什麽,腳上還落了一只繡花鞋。

那日陽光燦爛,庭院裏玉蘭樹長得極好,滿園香氣,周圍似乎還有其他人在,都笑得直拍大腿。地上落滿了花瓣,風輕輕一揚,那白玉花瓣便落在小丫頭的腦袋上、肩膀上,惹得對方臉紅嘟嘴,似乎是想笑又偏要裝作生氣模樣。

那種快樂的氛圍好似還能想起來,可卻怎麽也想不起身邊的人。每個人的臉都很模糊,連那顆玉蘭花樹也如山水畫中的墨跡,漸漸在水裏暈開了。

轉眼間,謝喻蘭又不記得對小姑娘似曾相識這回事了。

他眼中的神采轉瞬即逝,哪怕模樣生得再美、再顧盼生輝,卻也能被熟人瞧出不對來——那雙眼睛雖帶笑,卻有些渙散,也并不靈動,只有在時而想起什麽時,才如從沉睡中蘇醒般,有片刻的奪目飛揚。

小月兒怔怔地盯着他,眼眶又微微紅了,謝喻蘭笑道:“這麽擔心你家公子嗎?別着急,事情總要一步一步慢慢來……”

前一句還很正常,下一句便道:“害喜這種事,沒辦法的,神醫如我也是沒轍。只能讓他堅持堅持,不過我有一些開胃的良藥,加在粥裏給大公子服下,總會舒服一些。若他害喜嚴重,也可令人去鑿些冰來,含在口中,也能舒服一點。”

小月兒:“……”

花三:“……”

聽你說得一本正經,我們都要信了。

花三忙打斷道:“今日晨起還未見過大公子,不如先生去替我們看看吧?”

謝喻蘭一甩長袖,點頭:“好說!本也是要去的。”

小月兒在前頭領路,小姑娘看着圓乎乎的,走路卻穩健靈活,輕盈無聲般,謝喻蘭在後頭道:“看姑娘身姿,莫非是學過功夫?”

他又似想起什麽:“先前給大公子看診,公子似乎內力也頗為深厚。你們萬壑宮都是習武之人?”

小月兒結巴道:“是、是……大公子祖上是、呃,習武的,大公子本人也喜歡習武,所以有練過。”

“那還挺厲害。”謝喻蘭邊走邊道,“敢問姑娘,萬壑宮是做什麽生意的?镖局?武館?這麽大的地方,還養了如此多的弟子,恐怕不容易吧?”

小月兒:“……”

小月兒将人帶到雙蘭殿前,做了個請的手勢:“先生若想知道,不妨親自問問大公子。奴家……不方便詳談。”

“也是。”謝喻蘭一拱手,“是在下冒犯了。”

“不敢!”小月兒忙回禮道,“是奴家失禮了。”

哪知進了門,雙蘭殿內卻門窗緊閉,拉着厚厚簾子,屋內帶着潮濕氣味,珠簾後能聽到水聲嘩嘩,大公子竟是在沐浴。

謝喻蘭頗有些尴尬,在門口站着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那個……”等了許久也未見有人出來,他只好揚聲道,“大公子?謝某不請自來,冒犯了。您若有事……不如我出去等吧?”

珠簾後的水聲微頓,片刻後男人才低沉道:“無妨,請進來吧。”

這合适嗎?

謝喻蘭躊躇片刻,又念及自己是個大夫,便挺胸擡頭進了門。

內室只燃着幾只燭火,将浴桶裏的人影拉長在牆上,看着十分高大威武。

屏風被移開,謝喻蘭毫無防備撞見了沐浴的大公子——只見對方背靠浴桶,一手搭在浴桶邊,水滴沿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啪嗒啪嗒,令人不由屏息以待。

“過來。”還是那黯啞又低沉的聲音。謝喻蘭遲疑一下,低垂眉眼走了過去。

他餘光又瞄到那只垂在浴桶邊的手:膚色偏深,手背青筋明顯,指甲修剪得整齊好看。

男人指間輕輕摩挲,不知為何看得謝喻蘭有些心跳加快、口幹舌燥。就見那手指又點了點桶邊:“擡頭。”

謝喻蘭一頓:“大公子……”

“我讓你擡頭。”

謝喻蘭只得擡頭,入目便是烏黑如緞的黑發披散在男人背上。這位大公子顯然比謝喻蘭想象得還要壯碩許多,寬肩厚背,肩頭還有陳年舊疤,肌肉線條清晰可見,不知為何……似乎肩胛位置還有指印紅痕。

此時對方背靠桶邊頭也不回,道:“擦背。”

謝喻蘭:“……”我明明是大夫。

但……既來之則安之。于是謝喻蘭二話不說撸袖子就來給病人擦背。

反正都是男人,怕啥?

他将自己的黑發先挽了起來,松垮垮地束着,只餘幾縷發絲飄落臉側。随後他拿起旁邊的帕子利落給男人擦洗起來。

這種事為何不找丫鬟做?因為有孕在身藏了戒心?可我也剛來呀?還是大公子的夫人不允許他用丫鬟?據說這位公子夫人占有欲很強,輕易不讓夫君見外人,指不定這些事以前都是夫人親自來做。

謝喻蘭邊洗邊胡思亂想,全然沒發現自己清洗的動作十分自然,仿佛早已做過無數遍。

先打濕那如墨黑發,小心地擦洗;再用毛巾包住手,用皂角搓出泡沫,慢慢地為男人擦洗肩頭後背;再拉起手臂搓洗,然後繞到前面……

兩人對視,屋裏一時安靜無聲。

秦岚之呼吸粗重,靠在浴桶邊,待肩頭陳舊傷疤被謝喻蘭習慣性地輕輕擦洗幾遍後,才借着燭光以視線仔細描摹這位年輕俊美的“大夫”。

秦岚之看着對方清隽又不失英氣的眉眼,仿佛被清泉漂洗過的雙眸,對方在水霧後顯出溫和的笑意……俱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熟悉,因為這是自己多年枕邊人。

陌生,卻是對方的眼中再無曾經的依戀和愛慕。

秦岚之不悅地抿唇,擡手時水聲微動,他微微仰頭好讓男人方便擦洗。

“大公子。”謝喻蘭率先移開視線,開口道,“在下失禮了。”

秦岚之喉嚨上下動了動,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任由男人給自己擦洗胸前。随後毛巾往下,擦過腹部……

謝喻蘭耳廓通紅,手指不小心觸到某物,慌亂地站起來道:“大、大公子恕罪,在下并非有意。之、之後的可以請大公子自己清洗嗎?”

秦岚之黑眸沉沉地看着他,身軀微微一動,水聲嘩啦作響,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有些刺耳。他往前趴到浴桶邊,距離很近地盯着謝喻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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