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大公子生了嗎?
第47章大公子生了嗎?
宣尉什麽也顧不得了,飛快朝小月兒走去,到了近前又不敢太過靠近,仿佛生怕吓走什麽般,屏着呼吸仔細端詳小月兒的模樣。
太像了,太像了!簡直跟他過世的妻子一模一樣!
尤其是那雙藍色的眼睛。
小月兒的長相不算明顯的異域人士,但五官随着年紀增長愈發立體,鼻子挺翹,薄唇不笑也似有三分笑意,嬌媚不足卻靈動柔美,大體還是像漢人的,只是仔細瞧,又能看出幾分未顯成熟的異域風情。
那雙藍色的眼睛是點睛之筆,尤其在日光下看起來,仿若華美的寶石,顧盼生輝。
秦岚之很早以前就想過,她應該是個混血。
可能父親是異域人士,母親是漢人,也可能是反過來的。
他暗中讓老七、老八探查過小月兒的身世,只可惜當年那場洪災把一切都摧毀了,大量的人員搬遷他鄉,很難再尋到線索。
原本所有人都不抱希望,沒想到命運早在其中布下棋子,繞了這麽大一圈,因果竟然在這時候首尾銜接上了。
“你、你多大了?叫什麽?家鄉在何處?”宣尉渾身都要發起抖來,雙眼發直地盯着小月兒快速問道。
小月兒:“……”
小月兒不知這是怎麽了,遲疑地看了眼秦岚之。
秦岚之可沒耐心讓宣尉這時候搞什麽父女相認的溫馨情景,再感人,眼下也打動不了他分毫。何況萬一宣尉認錯了人呢?
這麽好的機會,可不能就這樣錯過了。
秦岚之半分沒有利用他人的愧疚,向老六使了個眼色,抱着昏迷不醒的謝喻蘭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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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立刻上前分開那二人,側身擋了宣尉看向小月兒的視線,推着小月兒進了後廚去。
“出了什麽事?”小月兒低低問。
老六意味不明地看了宣尉一眼,回道:“你什麽都別說,教主有他的用意。”
小月兒點頭,不管宣尉再怎麽喊也不理不睬,徑直去了廚房,将門關上了。
老六站在門外,負手在後,如一尊高大的石雕守衛,擋在了門前。
“她……她……”宣尉推不開老六,又喊不應門內的人,只得轉頭朝秦岚之道,“她是什麽人?”
“想知道,就先治好他。”秦岚之頭也不回往樓上走,淡淡道,“你若是把人治好了,要問什麽都可以。”
宣尉追了幾步,又回頭朝廚房看,不确定這是不是秦岚之用得詭計,一時猶豫不決。
秦岚之推開房門,朝樓下看了眼,适時地抛下鈎子:“小月兒是我萬壑宮中人,我是在盛州将她撿回來的。”
“!!!”宣尉猛地擡頭,速度太快,甚至聽到了脖頸咔地一聲,“盛州?你确定是盛州?她、她那時候多大?”
秦岚之又不說話了,點到即止,抱着人進了門。
宣尉一咬牙一跺腳,嗐了一聲,挽起袖子就往樓上跑,急得額頭都冒了汗:“來個人幫忙!”
毒一戒立刻跟了過去:“我來!”
“把我的藥箱拿來,我再開個方子,現在就去撿藥。等我出來時,藥必須要熬好了!”
“明白!還有什麽要吩咐?”
“燒盆熱水,還有……”宣尉的聲音漸遠,老六伸長了脖子,看着人進了房間後狠狠松了口氣。
片刻後,毒一戒拿着藥方沖出來。他身上大部分的藥材都有,不用出去現找,倒是方便了許多。
幾名暗衛跟在後頭,燒水的燒水,拿東西的拿東西,忙得一團亂。
廚房門微微打開一條縫,小月兒悄聲問:“好了嗎?”
老六看她一眼:“……唔。”
小月兒其實在看到宣尉的第一眼便已有所感,糾結地捏了捏手指,小聲問:“那是……我爹嗎?”
“也許。”
“當年我太小了,爹又經常外出不在家,我對他的印象太模糊了。”
“你還記得什麽?”
“我娘是外族人,具體是哪兒的人我也不清楚。”小月兒搬了根凳子在門口坐了,撐着腮幫子盯着樓上看,“只知道她是被賣過來的奴隸,從主家逃出來後,被我爹救了。他們應該是日久生情……”
以前老七、老八幫忙找過人,老六自然也知道這其中內情。
不過他們都以為這事沒戲了,哪料會突然柳暗花明?
人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清楚。如果當年教主沒救下小月兒,如今再遇到宣尉,可能就沒那麽容易讓他出手幫忙。
但也說不一定,萬一教主沒救下小月兒,可宣尉後來找到了她呢?那也許,宣尉就不會去達達城,中途也不會耽擱這麽久。
又或者,宣尉沒找到小月兒,教主也沒救下小月兒,命運的交彙點在某處遺漏,擦肩而過。可能宣尉早早就卸了神醫的身份,隐居去了,那麽教主就很難找到他,也就治不好夫人。
無數種可能在一瞬間交織,又分散而開,錯過哪一個環節,未來都會變得大不一樣。
但幸好,幸好他們身邊有小月兒,宣尉也被他們找到了。
“如果他真是我爹……”小月兒有些緊張,心裏很亂,但第一件想到的事卻是,“他明明是大夫,居然見死不救!太過分了!”
老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落山又升起。
老板娘被關在酒窖裏,睡醒了就罵,罵累了吃了東西又繼續睡。
中途宣尉出來過一次,臉色發青,看得出來十分疲累。毒一戒一直守着,見他出來立刻端上熬好的湯藥,始終保持湯藥是溫熱的。
宣尉端了藥進門,毒一戒又摸出顆丹藥來,塞給對方:“這個能補充一些體力,您用點吧。”
宣尉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了謝。
門合上時,毒一戒和暗衛們在縫隙裏窺見了始終筆直坐在床邊的教主。
他背對門的位置,看不見神情,但脊背肌肉繃得很緊,地面上隐約有血跡,他一手正死死地握着另一只蒼白的手。
他們十指交握,仿佛這一刻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也或許是單方面的——秦岚之死死地抓着謝喻蘭的手,将對方的呼吸當做了自己的精神支柱,片刻不敢分神。
“你着急也沒辦法,得把腦後的淤血放出來,稍有差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宣尉低聲道,“他堅持了這麽久,已是很不容易了。這事……九死一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別廢話。”秦岚之聲音壓得很沉很低,帶着沙啞,“我只要他活。”
宣尉嘆氣,将湯藥遞給秦岚之:“你來喂吧,照我說得做。”
一直到翌日下午,秦岚之滴水不沾,連宣尉中途都吃過飯,睡過一覺,他卻半步也不願離開謝喻蘭。
最危險的時候,謝喻蘭一度停止了呼吸,秦岚之一直在為他輸送內力,護住心脈。但腦袋的事,再好的大夫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
好在只是短短的瞬息間,謝喻蘭仿佛知道有個人一直拽着他不放,又艱難地吐出了口長氣。
秦岚之感覺自己也去鬼門關走了一遭,見謝喻蘭的胸膛重新開始起伏,他整個人埋下頭去,将額頭抵在謝喻蘭手背上。堂堂七尺男兒,此刻卑微到了泥地裏,第一次開始在心裏祈求上天,不要對他這麽殘忍。
待謝喻蘭情況平穩,宣尉又喂了他一顆丹藥,壓在舌下。片刻後,有秦岚之的內力護體,加上丹藥的作用,謝喻蘭臉上緩慢地恢複了一點顏色,但嘴唇依然蒼白,太陽穴和眉心之間隐隐發青。
這一幕,讓秦岚之想到了那些死前回光返照的人。
他焦慮地擡頭看向宣尉,宣尉安撫他道:“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別擔心。他的意志力很堅定。”
宣尉在謝喻蘭身上紮滿了針,尤其腦袋上,幾乎像個刺猬。
比頭發絲還細的針頭埋在皮膚深處,偶爾合着脈搏輕微跳動,彰顯着這個人還活着。
“你們也是運氣好。”宣尉疲累地出了口氣,靠在床邊道,“這九九八十一根針,我很難用到。它們也是唯一還存在世間的一套針,是我師父當年傳給我的。有一年盛州洪災,我為了找人,差點給弄丢了。”
他攤開手:“若是當時弄丢了,今天我也救不了他。”
大概是想讓自己和秦岚之都放松一些,他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往事。
秦岚之目光專注地看着謝喻蘭,也不知聽沒聽。
“這套針出手,就代表病人病重,很難救回來。其實我很少遇到這種情況。”宣尉道,“要麽就能救,不能救的也用不到這套針。我記得那一年,連着下了半個月的暴雨,我在外出診,沒能及時趕回去……”
宣尉眼神放在遠處,回憶道:“我要養家,又不能讓人發現妻子的身份,因此壓力很大。我常一出診就十天半個月也回不去,便将她們母女倆藏在偏僻的村落裏,因為買下她的主家一直在找她……”
“她不是漢人,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但那不影響她的美。”宣尉道,“她善良,溫柔,哪怕遭遇了世間最惡毒的事,也依然堅強,願意相信他人。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于是被她深深吸引,帶着她四處躲藏。日子雖困苦,但也幸福。”
“後來我們有了個女兒,她長得很像她母親。尤其是那雙眼睛。”宣尉探了探謝喻蘭的脈搏,換了幾根針的位置,又繼續道,“那場持續了半月的暴雨引發了洪災。在那之前,又因為霍亂,接連幾個村莊挨着死人,感染擴大,我怕牽連她們母女,一直沒敢回家。”
哪裏知道,行腳商将霍亂帶去了村莊。他的妻子跟他學了不少醫術,雖不精,卻也知道一些基本。她發現事情不對,來不及留信告知丈夫,抱着幾歲的女兒倉促離開了村子。
逃難的人越來越多,她和丈夫失去了聯系,被人流推着往南行去。
不知走了多少時日,洪災來了,山上的泥土被洶湧沖下,帶着巨大的樹根、樹幹,還有一些被沖毀的房屋木材。
“我找到她時,她被埋在樹幹下頭,淤泥淹了她半邊身子。”宣尉道,“雖然人救回來了,那之後卻落下了心病。”
她弄丢了他們的孩子。
在極大的愧疚和痛苦中,很快去世了。
明明治好了妻子的身體,卻依然沒能将人救回來,也沒能找到女兒。宣尉因此遭受了重擊,他感到自己“神醫”的名頭毫無用處。
秦岚之這時候才微微動了,雙眼依舊落在愛人臉上,道:“那就沒錯了。我是在盛州遭遇洪災的附近撿到了她,那時候她大概三、四歲左右,也可能年紀更大一點,因為太瘦了。”
宣尉狠狠吸了口氣,眼眶猛地紅了,落下了淚來。
秦岚之轉頭,拍了下宣尉的肩,肯定道:“她确實是你的女兒。”
宣尉捂住臉,片刻後才嘶啞地低低哭出了聲。
又三日後,謝喻蘭醒了。
這幾日秦岚之和宣尉衣不解帶地守着他,等低燒過去後,他迅速地恢複了過來。
剛睜開眼,謝喻蘭還有些懵,無數記憶混淆在一起,讓他混亂極了。
他盯着狂喜的秦岚之,轉頭又看向旁邊松了口氣的宣尉,目光掃過四周,落在了水盆、剪刀和銀針上,還有地上早已幹涸變深的血跡。
他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能看見了,只沉默片刻,嘶啞地開口,語氣有些懊惱:“……生了嗎?”
秦岚之:“……?”
宣尉探了探他的額頭,又掰開他的眼睛觀察了一下,回頭道:“剛醒,腦子還有些亂。應該過兩日會緩慢想起來。”
秦岚之:“……”
謝喻蘭看向秦岚之,好奇地問:“大公子,生了嗎?”
“……”秦岚之動了動喉嚨,愛人清醒的感動和喜悅已然消失,臉色青青白白,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喻蘭還在問:“我怎的暈過去了?是接生太累嗎?”
“……”
“你怎麽就下床了?身體沒事嗎?生了小子還是姑娘?”
秦岚之:“……”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微笑,咬牙切齒:“神醫喜歡小子還是姑娘?”
“我?我都行。”謝喻蘭擡手搔了搔臉,他察覺自己渾身無力,連手指都很難動彈,想來給大公子接生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
可惜他記不得過程了。
他略遺憾道:“可以讓我看看孩子嗎?”
“……”
作者有話說:
秦岚之:不如你來生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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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