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暴露
燥熱的七月接近尾聲,這個偏遠的小鎮迎來了今年的第一次臺風過境。臺風天的天空永遠都是灰蒙蒙的,像是有下不完的雨含在裏面,撐着傘走到外面去,不到兩分鐘便會渾身濕透地重新回來,伊萊的酒吧因為天氣原因閉店了幾天,跟諾亞整天泡在家裏面,只有在雨小的時候才會開着他那輛接近報廢的舊車子出門采購東西。
伊萊開始感覺到養一頭霸王龍的壓力。
諾亞的生長速度簡直讓人目瞪口呆,幾乎每天睡醒之後都會肉眼地感覺到它的變大,不到十天的時間裏已經有了接近中型犬的體型,每頓都要攝入大量的肉類,對運動量的需求也越來越大,暴雨天的時候會焦躁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伊萊又無法像遛狗那樣光明正大地牽着它出去散步,只能讓它在後院裏稍微活動一下。
每天,伊萊都要用他從老爸那裏繼承來的車裝回來一後備箱肉,雖然他每次都會換店鋪,但大部分肉類老板都已經認識了他,知道他在家裏養了一頭大型狼犬看家護院,偶爾走在路上還會被人打招呼,問他家狗身體怎麽樣。
于是雨稍微小了一點之後,伊萊開始開車去更遠的市裏采購,并順帶買了一大堆類似于《大型寵物喂養法則》的書,在進行了深度的學習之後,從未養過霸王龍的他決定用別的方式消耗諾亞過剩的體力。
他在廚房裏準備了諾亞最喜歡的炖牛肉,喚了一聲它的名字。三秒之後,已經高到他大腿部的諾亞以一個不可思議地速度沖進了廚房,并以一個更不可思議的速度在他的腳邊剎住了車,然後開始興奮地舔他赤裸在外的手臂。伊萊忙用平底鍋擋住它熱情似火的舌頭,按住它的頭:“好啦好啦,你到底從哪裏學來的這些壞毛病?”
不能舔伊萊的諾亞只好退而求其次,打起了牛肉的主意。它直起上半身,前肢搭在廚房的臺面上,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鍋裏的煮牛肉,然後朝着伊萊甩起了尾巴。伊萊實在看不下去它低劣的裝狗行徑,把它的前爪拍了下去,然後道:“坐!”
這個發音對于諾亞來說還很陌生,它偏起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伊萊用手比劃了一個往下的動作,又說了一次“坐下”,諾亞順着他的手勢低下頭,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地面。
伊萊笑出了聲,摸了摸它的頭頂,它立馬豎起了尾巴,鼻子裏開心地噴氣,但伊萊很快便嚴肅起來,拍了拍它的後肢,又道“坐下!”
諾亞已經有了肌肉的後肢被伊萊拍得發酥,幾乎是下意識地跌坐在了地上,有些愣愣地擡頭望着他,尾巴纏住了他的腿。
伊萊緩和下語氣,又摸摸它的頭:“乖,做得好。”然後給了它一大塊牛肉。
諾亞幾乎沒嘗出牛肉的味道,目光依然落在伊萊拍它的手掌上。與它的開始覆滿鱗甲的前後爪不同,伊萊的手柔軟、細嫩,帶着永遠比它要高的溫度,似乎總是帶着神奇的能量,碰到它的後肢時如同過電一般,讓它情不自禁地把頭湊過去,想要再蹭一下。
伊萊随手摸了摸它,開始下一個單詞:“起來。”
諾亞盯着他的往上的手,幾乎沒費什麽功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跟着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又重新站了起來。伊萊給了它第二塊牛肉,開始呈現出愉悅的橙紅色,再次讓它坐下,它很快地乖乖坐好,甩動尾巴,期待地望着他。
“老天,你也太聰明了一點。”伊萊回頭看了一眼書裏面的內容,上面寫着可能會重複20-100次,“我們再來試試難度高點的。”
他從外面拖進來一小袋發臭的雞肉,和剛煮好的牛肉分別放在左右手裏,蹲下身和諾亞平視,先舉起左手的雞肉。味蕾敏感的諾亞微微偏過頭去,避開了過于刺激的味道刺激。
“壞的,不好的,不喜歡的,搖頭。”伊萊說着,搖晃着自己的腦袋,“搖頭。”
諾亞歪着腦袋觀察了一小會,然後望向了伊萊修長的手指,不動了。
伊萊暫時把牛肉放了回去,只舉着臭雞肉,空出來的手輕輕拖住它的下颌,左右晃動,邊晃動邊道:“不喜歡的,搖頭。”
諾亞的鼻子抖動了兩下,呼吸開始變得粗重,愉悅得微微露出尖牙,瞳孔裏面滿滿地全是伊萊認真的身影。
“搖頭。記住了嗎?”
諾亞打了一個小小的響鼻,伊萊以為自己熏到了它,把肉拿的稍遠,松開手,道:“臭雞肉,喜歡嗎?”
諾亞聽話地搖起頭。
伊萊又重新拿起煮牛肉,同樣先自己示範了一下點頭,諾亞看上去對這個更複雜的詞彙理解困難,依然沒有動靜,他只好再次拖着它的下颌,把點頭也教了一遍。
諾亞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伊萊再說指令的時候,它順從地點了點頭,又陪着他練習了幾次,伊萊再一次被它的聰明程度驚到了,忍不住撓了撓它的下巴:“你是不是二次進化的恐龍?”
諾亞當然不會回答,只用尾巴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裏裏外外舔了一遍。
伊萊有了短暫的走神,把諾亞從頭到尾重新打量了一次。出生不到半月的它還沒有長出足夠堅硬的鱗甲,前後爪的尖甲已經初具規模,一口利牙剛剛長齊,前肢短小且相對笨拙,與他印象裏的霸王龍相比并沒有太大的差距。
他把剩下的牛肉全部喂到了諾亞的肚子裏,從袋子裏掏出了一個逗貓棒巨型版,把整個客廳都清理出一大片,将逗貓棒立在中間,自己先晃動了棒子,讓彩色的羽毛開始誇張的左右擺動:“嘿,諾亞,看這是什麽?”
動态視力出衆的諾亞很快就被吸引住了,繞着逗貓棒走了一圈,不怎麽靈便的前肢試圖去抓住羽毛,後者從它的爪尖迅速彈開,很快就彈到了另一邊。諾亞又嘗試了幾次,然後直接用尾巴纏住棍子,輕而易舉地把通過吸盤牢牢吸在地板上的逗貓棒整根拔了起來,地面的瓷磚甚至被拉得翹出了一條縫,已經徘徊在了開裂的邊緣。
拔出了逗貓棒的諾亞滿意地坐了下來,開始悠閑地研究這個是個什麽玩意。
伊萊:“……”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袋子裏的那些巨型毛球、飛碟、和寫了“Noah”幾個字母的寵物背心,嘆了一口氣,把袋子放在了冰箱的上面,還沒開始就想要放棄了。
接近傍晚的時候,暴雨止住,陰暗了好幾天的天空短暫的放晴,絢麗的夕陽把半邊雲染成了深深的橘紅,再倒映在路面平靜的積水上,把小鎮折射成一個鏡像世界。
關了幾天門的伊萊終于可以開業了。小鎮裏的居民也在家裏憋得夠久,早早就把酒吧坐了個滿,交換起這閉塞的幾天中的各種八卦。伊萊給他們放了爵士樂,優雅的音樂之中,外面的夕陽斜照進舞池裏,幾位穿着裙子的女士正和自己的舞伴悠閑起舞,有攝影愛好者已經拿起了手機,将這副難得的美景收入照片之中。
“你這家酒吧的背面就靠着溪水和森林入口,平時一個人住也不害怕麽?”一個面生的男人坐在吧臺上,試圖和伊萊搭話,“最近可不安生吶,聽說很多恐龍都開始遷徙,西爾維亞森林正是它們的目的地之一,我們小鎮都發生過兩起傷人事件了。”
伊萊不着聲色地打量了一眼他,他戴着漁夫帽和眼鏡,一身休閑的衣服,T恤上有褶皺,但把自己收拾得還算幹淨,整體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兩起?”伊萊問,“我印象裏面似乎只有一起。”
男人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沖他搖搖頭:“你沒發現今天酒吧裏的人都在讨論恐龍麽?臺風來之前的那個晚上,有一位女士在回家的路上被未知生物襲擊了,現場據說全是血,連路燈都被那東西弄倒,只是很奇怪的是她不僅沒有被吃,而且除了被咬了一口外也沒什麽大礙,被送到醫院後哭了一晚上就自己走回家去了,真是奇事。”
臺風來之前?
伊萊首先想到了他家裏的那頭不安分的霸王龍,但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那時候的諾亞還遠沒有現在這麽大,晚上也一直被鎖在卧室裏,不太可能出現在鎮子裏,也不太可能把路燈都弄倒。
“怎麽确定是恐龍?那位女士親眼看到了麽?”
“說到這個,就更奇了,”男人見他來了興趣,便湊近了一點,“她說那東西聰明得很,攻擊前還首先把路燈弄壞,黑暗裏根本看不到它的樣子,只記得它力大無窮,爪子很尖銳,是後來醫生給她包紮的時候,覺得她的咬痕像恐龍咬的。”
伊萊皺起眉。
“從布哈德保護區逃出來的那些恐龍,有一部分是經過了基因改造的,比一般的恐龍厲害得多,更別提最近專家說許多恐龍都爆發了二次進化,搞不好她遇到的就是不簡單的東西。”男人道,“你在森林邊住了這麽久,就沒有發現什麽嗎?”
伊萊腦子裏在片刻中閃過很多念頭。他想起已經過世的老爸的那些研究成果,又想到諾亞可能的身份來源,還有之後對它的安置,和這個小鎮的安全問題。他把調好的酒倒進高腳杯裏,基本确認了這個男人的身份,短暫地沉默了一會,搖頭道:“這幾天下暴雨,我基本沒怎麽出門,沒感覺到有不對的地方。”
男人笑道:“那就好。建議你弄個圍牆什麽的,放心點兒。”
伊萊客氣地道了謝,把酒送到了點單的顧客手中。從人群裏面穿過的時候,他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談恐龍的話題,幾天不見的亨利正坐在最中間的位置,喝了個半醉,面紅耳赤地大聲說:“我家吉米就是被那玩意咬傷的,整整搶救了四個小時才搶救回來!這裏沒法呆了,我要跟老婆孩子搬到市裏去,鬼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麽東西要來……”
他周圍圍了好幾圈聽八卦的人,邊喝酒邊悉悉索索地聊個不停,整個酒吧的氛圍都有些古怪,不到九點就陸陸續續有客人結伴離場。
九點半,外面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有巡邏的車從酒吧外面經過。伊萊看到了之前來了一次他酒吧的那個絡腮胡子,正一個人坐在最黑暗的角落裏,沒有點單,自帶了威士忌,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喝着。這次的他身上沒有一身泥土,穿了類似于迷彩服的套裝,患有白內障的眼睛鷹一樣盯着人群,右手在桌面上抽搐般地敲打着。
“獵龍者禁入”似乎沒對他起到什麽作用,但他總算記住了“恐龍酒吧”的規則,沒有再帶□□,卻在腰間別了匕首。
剛才坐在吧臺邊的男人看上去和他是相識,結完帳之後走到了他身邊坐下,兩人簡單地聊了幾句,一個臉上笑眯眯的,一個面無表情,很快他們就一前一後從酒吧裏離開,走之前絡腮胡子摟了一下男人的腰。
伊萊皺着眉目送着他們走到門口,正要離開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擡頭朝着窗臺的地方看了一眼,伊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樓的窗臺被裏面的燈光照得透亮,上面什麽都沒有。
男人顯然也跟伊萊看到的一樣,摸了摸鼻子,很快就收回目光,大步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伊萊: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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