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血液

“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我被那頭恐龍抓住的時候就吓暈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堆屍體裏，抓了我的恐龍和另外什麽東西打成一團，隔得太遠了，我只能聽到它們的吼聲，聽上去都是恐龍……”

“抓我的恐龍死了之後，那東西沒有吃它，也沒有吃我，從森林的另一頭離開了。那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我沒看清是什麽龍，只覺得它不是很大，反正沒有抓我的那條大，有點像迅猛龍那樣子的。”

“迅猛龍能夠咬死一頭二次進化的成年西雅茨龍？”

“西雅茨龍？你是說抓我的那頭嗎？好吧，我一直以為它是霸王龍。我不知道它是怎麽被咬死的，我真的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你總不能懷疑是我咬死它的吧？我都夠不上它的脖子。”

“我真的吓壞了，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那麽多屍體，不要再問我了，我想回家，求求你，我現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這一定都是我做的噩夢……”

伊萊被嚴嚴實實地包紮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語速極快地說着，蒼白的臉上全是淚水，渾身還在不斷地發抖。他本就長了一張很惹人好感的臉，這副模樣讓一邊的女性醫生和護士再也看不下去，出聲打斷道：“病人現在情緒非常不穩定，你們明天再問吧。”

為首的調查人員深深地皺起眉，剛要再問，他的手機就響了，另一個組的人已經找到了事發地點，發來了現場照片。就像伊萊說的那樣，現場有大量的屍體，地面到處都是血，一頭巨大的西雅茨龍倒在離屍體處較遠的地方，脖子處被什麽東西完全腐蝕，導致頭部與身體完全脫離開來，場面非常的血腥。

他擡頭看了伊萊一眼，這件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了，甚至讓他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提問。而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五個人招呼也不打地大步走到了病房邊，為首的那個簡短地說：“你先出去。”

調查人員愣了一下，目光掃過他衣服上的标志，頓時肅然起敬，起身敬了一個禮，知道這裏已經沒有他可以發揮作用的餘地，迅速地從病房裏離開了。

伊萊擡起頭，對上了一雙冰藍色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正緊緊地皺着眉，他長了一張很英俊的臉，大概在四十歲上下，戴着金屬邊框的眼鏡，看上去處于極度不愉快的情緒。他又沖身後的四人做了個手勢，那四人示意醫務人員也離開，然後帶上了門，把整個空間都留給了他們兩個。

伊萊脫力地靠在了病床上。

“我的心髒病都要被吓出來了……”

來人啞着聲音說了一句，然後迅速地翻過伊萊的各項檢查報告，在他病床邊上坐下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

伊萊望着他眼角新出現的小細紋，每一年見面，他都會發現叔叔臉上被歲月刻上的新的痕跡。他迫切地想要帶他去治療諾亞，但話到嘴邊又因為心虛而卡住，轉而道：“艾薩克叔叔，我又給你闖禍了。”

艾薩克盯着他的臉看了幾秒，剛好手機開始震動，他低頭打開手機，把剛傳到他手機上的案件資料快速地游覽了一遍，然後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原來是這樣，”他說，然後又用後怕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原來是這樣。”

“是什麽？”

艾薩克收起手機，反問道：“你給我闖什麽禍了？”

伊萊從床上坐直了身體，握住他的手臂：“我現在必須要回家，沒有時間再耗在這裏了，我還希望你能夠跟我回去一趟，家裏有傷得很重的……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艾薩克冰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直直地望向伊萊的眼睛深處：“東西？”

“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伊萊有些急切地說，“我不想對你撒謊。”

艾薩克沉默了片刻，站起來，小心地扶着伊萊讓他站穩，按了床頭的鈴，很快就有醫務人員趕了過來，他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問他，要把他暫時帶離醫院，去拿個輪椅過來。”

主治醫生遲疑地看着他：“這……”

“一切後果由我來負責。”艾薩克說。

醫生掃了一眼他肩頭的圖案，沒再說什麽，給伊萊推來了輪椅。艾薩克讓助手送來了他的醫藥箱，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推着伊萊從醫院的正門離開，然後把他抱上副駕駛，一腳油門朝着他的酒吧踩了下去。

“艾薩克叔叔，你不要生氣，”伊萊小聲說，“我在家裏養了一頭小恐龍……”

艾薩克瞬間把油門踩到了底，差點撞到了醫院門口的樹，音量提高了好幾個度，用已經超過了他的個人禮儀标準的聲音說：“什麽？！”

伊萊又忙補充道：“昨天是它把趁亂把我拖回來的，如果不是它，我可能已經被困死在了森林裏或者被那頭龍吃掉，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會養它太久，等它傷好了我就把它放生了，我保證。”

艾薩克臉色極其難看，語氣沉了下來，顯然是真生氣了：“我和你爸爸強調過無數次，你都忘了嗎？”

“只是一條寶寶龍而已，”伊萊開始感到心虛，“剛剛滿月。”

艾薩克不說話了，沉默了一整路，伊萊感到忐忑，因為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裏面，惹這位叔叔發火的次數屈指可數，大部分時候他都保持着完美的紳士風度，甚至從來沒有跟他表達過自己的負面情緒。他知道自己觸碰到了高壓線。

“求求你，”伊萊還是說，“它傷的太重了，我真的很擔心它。”

車停在了酒吧門口，艾薩克緊緊地握着方向盤，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伊萊眼睛裏面含着水霧，有些發紅的鼻尖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醒目，他又說了一次“求求你”，艾薩克覺得自己某個地方被他的目光灼傷了，然後洩下氣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沉默地拎起醫藥箱，另一只手扶着伊萊上了樓。伊萊急切地喚了一聲“諾亞”，然後聽見卧室裏傳來虛弱地回應，他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傷，光腳大步跑進房間裏，正看見諾亞躺在它被血染紅了的小窩裏，看到他之後有氣無力地甩着尾巴，微微咧開嘴，往外面蹭了蹭，似乎想像往常一樣迎接他。

伊萊心痛地把它抱在自己腿上，摸它頭的時候手都在發抖。諾亞擡頭去舔他的臉頰，唾液裏的酸已經沒有了，伊萊帶着消毒水味的皮膚讓它感覺好了一點。

但很快，它又突然焦躁起來，掙紮着從伊萊的懷裏站起來，喉嚨裏發出充滿敵意地咕嚕聲，尾巴高高立起，朝着門口的方向呲出了自己的牙齒。伊萊看了一眼門口的艾薩克，用力地摟住諾亞：“噓，噓，乖，他是好人，乖，坐下！”

諾亞莫名地極度暴躁，被伊萊強行按在懷裏，眼睛死死地瞪着門口的人。而門口的人同樣被眼前的畫面刺激到用力抓住了門沿，抓到手指都泛了白。

“艾薩克叔叔。”伊萊哀求地看着他。

艾薩克臉色發青，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言不發地打開醫藥箱準備給諾亞檢查。

重傷的諾亞不知哪來的力氣，沖過去幾乎要咬到他的手。伊萊尖聲叫了一聲“諾亞！”，它極度委屈地趴下來，像是要證明自己的領地一樣用尾巴緊緊地纏着伊萊的腰，嘴裏不停地發出威脅的聲音，伊萊不得不用手按住它的嘴。

艾薩克挪開了視線不去看，極快地用掃描儀查看了諾亞的骨骼和內髒的損傷情況，然後熟練地消毒、上藥、上夾板、包紮，伊萊眼也不眨地學着，一邊不斷地用言語安撫諾亞，然後聽到艾薩克說：“尾部骨骼骨折，肋骨斷裂了三根，內髒都有一定的損傷但不致命，外傷沒什麽要緊。目前主要是失血過多，但是這裏沒有條件可以輸血，只能讓它慢慢恢複。”

“謝謝，”伊萊說，“謝謝你。”

諾亞的尖牙甚至磨破了伊萊手心的皮，艾薩克給它打了鎮定劑和營養劑，它憤怒地看着他，又很快在伊萊輕言細語的安撫中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失血過多和體力透支讓它不多時就睡了過去。

伊萊給它開了空調，把溫度調到合适，然後為它蓋上了柔軟的羽絨被，跟着艾薩克走到了客廳裏。

艾薩克臉色很不好看，直接道：“還有什麽？”

“我盡力想把它藏起來，但是當時的情況太可怕了，我留下了太多的漏洞。如果諾亞被發現的話，我肯定也會被牽扯進去，他們會查我的背景，我父親的背景，還有你的。”

“挺會替我找借口的嘛。”

伊萊很抱歉地摟了一下他的肩膀：“對不起，叔叔。”

“說吧，趁着我還能保持冷靜”他說。

伊萊把戰鬥的事情掐頭去尾，讓諾亞扮演了一個奮力救他逃亡的角色，然後道：“首先是我為什麽能帶着一身血腥味，獨自一人從原始森林裏面走出來，然後是為何咬死了西雅茨龍的恐龍沒有吃我，還有我從我家到鄰居家留下的血腳印，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

“被咬死的西雅茨龍是布哈德保護區裏逃出來的高保密級別的改造龍，編號是SCP打頭的，你知道吧？”

“嗯，我看到了。”

“出現了能夠把一個SCP樣品咬成兩半的恐龍，上面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追捕，你作為第一當事人，已經無論如何都無法從裏面摘幹淨了。我們研究所的項目負責人明天就會趕到這裏，還有什麽沒有告訴我，最好現在就告訴我。”

也許是因為諾亞看上去太小、傷得太重的原因，艾薩克似乎并沒有懷疑到諾亞的頭上。伊萊稍稍松了一口氣。

“還有一件事情，西雅茨龍沒有吃我，是因為它看上去更想舔我的血。”

艾薩克看着他，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伊萊以為自己又說錯了什麽，疑惑地偏了偏頭。艾薩克突然笑了笑，指了指屋裏面的諾亞：“小伊，你以為它為什麽要跟你這麽親？你可以試着割破自己的手，看看它喜不喜歡舔你的血。”

伊萊似乎懂了什麽，又有點迷茫，隐約覺得跟自己曾經接受過的治療有關。艾薩克又道：“在恐龍眼裏，人類不過是與豬牛馬無差別的食物的一種而已。你總是這麽天真，以前也是，現在也是，我甚至……”

話斷在這裏，他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似乎很無奈：“之後的調查就咬死今天的說法吧，我今晚會想辦法的。”

伊萊說了一聲謝謝，他又補充道：“對了，等它恢複了些再給我一份正确血液樣本，我給它備個份，以後放生了被抓到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你大可放心。一定一定要盡快把它放出去。”

伊萊點頭。他總覺得諾亞和艾薩克之間有一股奇怪的敵意，好像第一眼見面就要把對方打成了危險品一樣。諾亞會這樣也許不奇怪，奇怪的是總是能保持冷靜的艾薩克。

“我會盡快把它送走的。”伊萊說。

至少等他收到諾亞的血液分析結果之後。他又在自己心裏補充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諾亞：因為你最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