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爆竹聲聲

一家三口剛走到巷口,天上就開始飄起了雪,雪花剛開始還不算大,一粒粒的鹽粒一般;等他們走到稻陽府衙的時候,已經變成鵝毛大雪了。

孟秦氏一手拉着孟蘋,一手拉着孟煜,終于見到了府衙的李主管。

李主管聽了仆役的回報,忙起身把他們母子三人迎進了簽押房。

外面天寒地凍雪花飛舞,簽押房裏生着一個炭盆,上面吊着銅壺燒着水。

李主管把這娘仨安頓在炕上坐下,親自給孟秦氏倒了一杯水,這才道:“孟家弟妹,我正要去你家呢!”

他從桌上的一摞文書裏取了一封出來,正要遞給孟秦氏,半路頓了頓:“弟妹,識字麽?”

孟秦氏臉色蒼白,點頭道:“略識幾個字。”

李主管把文書遞給了孟秦氏。

孟秦氏打開文書,一目十行地看着。

孟蘋和孟煜站在一邊看着娘親。

看完書信,孟秦氏捏着文書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臉已經變得刷白,嘴唇也顫抖着:“這是真的?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她瞪着李主管:“李大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因為娘親的反應,孟蘋和孟煜也都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倆一左一右緊緊依偎着娘親,盯着李主管。

李主管看着這娘仨,心中也是同情,他嘆了口氣,道:“也該孟三弟倒黴,戰事都結束了,南安王和清遠侯厚賞了運糧的吏民,他帶着幾個衙役同民夫一起準備離了西北回東疆,誰知道剛出發,路上就遇到西戎殘餘,他和李夏倆人被西戎的流箭射中,當時就沒了,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受了傷,剛剛趕回來……”

孟秦氏臉色灰白,連嘴唇也沒了顏色,她剛要再問,外面就響起了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相公啊!我的相公啊!你怎能半路把我抛卻……”

那是李夏新婚的妻子李雲氏在外面哭。

孟秦氏的眼淚滾珠般落了下來。

孟蘋和孟煜攙扶着娘親,也是淚流滿面。

相對于外面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們一家三口只是默默流着淚,努力壓抑着自己。

李主管還在試圖安慰:“南安王和清遠侯也都知道了,命人就地收殓安葬,你們和李夏家都是二十兩銀子的撫恤……”

他看着這默默流淚的一家三口,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臨離開,孟秦氏只問了一句:“我相公埋在了哪裏?”

李主管拿過文書看了看,這才道:“西北黑水城西十八裏鋪。”

回家的時候,孟秦氏背脊挺直,一手牽着兒子孟煜,一手拉着女兒孟蘋,急急走着。

這時候雪下得愈發大了,整個稻陽城已經被大雪蓋上了一層白色的薄被,就連枯幹的樹枝上也都覆蓋上了一層雪。

走到巷口的時候,孟秦氏踉跄了一下,被孟蘋和孟煜攙扶住了。

回到家裏,孟秦氏坐在卧室的床上,從懷裏掏出李主管轉交的銀包,扔在了床上,慘笑着道:“看吧,就是這二十兩銀子買了你爹的命!這就是咱們小人物的命!”

說完,她暈倒在床上。

孟秦氏病倒了。

其實這些日子她早就病了,一直咳嗽,胸部發痛,呼吸也有些急促,只是為了丈夫和兒女,她一直在勉強支撐着,孟三死去的消息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孟蘋仿佛一下子長大了。

她擦幹眼淚,安頓好娘親,先給弟弟簡單準備了些午飯,然後穿了大棉襖,拿了一條大圍巾圍住頭臉,把裝着碎銀子的荷包塞到袖袋裏,出門而去。

這時候雪還在下,地上的雪已經很大了,孟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她記得鄭勤他娘說過,稻陽最好的醫館是西城的正和醫館。

一直到傍晚,在漫天的飛雪和鞭炮聲中,孟蘋請來了正和醫館的安大夫。

喝了兩服藥之後,孟秦氏的病愈發嚴重了,臉色赤紅,渾身火炭一般,并且開始咳血。

孟蘋果斷地停了藥,又去另一家醫館請了一位大夫過來給娘親診病。

新的大夫,新的藥,但是依舊挽回不了孟秦氏的命。她已經動彈不了了,只是躺在床上,幹枯的手握着一兒一女的小手,默默地流着淚。

她不想死,她舍不得這一兒一女,她怎麽能把小小年紀的大蘋果和小火花留在這冰冷的世間……

除夕那日傍晚,外面鞭炮聲響個不停,病勢已經相當沉重的孟秦氏反倒能夠說話了,叫孟蘋按照自己說的去做:“打開那個黑櫃子,裏面有一個匣子。”

孟蘋從娘親床尾的黑漆櫃子裏找出了一個朱紅描金的精致匣子,忙拿給娘親看。

孟秦氏掙紮着從脖子裏扯出一根紅絲線,紅絲線上有一個金鑰匙。

孟蘋忍着眼淚,從娘親的針線簸籮裏拿出了剪刀,把鑰匙剪了下來,打開了朱紅匣子。

匣子裏放得滿滿的,最上面是一疊淺黃的紙,上面打着朱砂印記。

孟蘋把這些紙拿了出來,翻了翻,這才發現是一疊銀票。

她驚訝地看向孟秦氏:“娘,這是……”

孟秦氏的眼睛濕漉漉的,一直望着她和孟煜,聞言,也只是道:“這些銀票,你要收好,輕易不要拿出來……”

孟蘋又看了看下面,發現是一支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顏色雖然有些黯淡了,可是做工極為精致,

孟秦氏愛憐地望着孟蘋:“大蘋果,這是你……父親送我的,以後留給你……”

父親?孟蘋覺得娘親這樣說爹爹有點奇怪,而且這個簪子太華貴了,怎麽會是爹爹能夠置買起的?

她拿着金鳳簪,眼睛帶着疑問看着母親。

孟秦氏的淚水又流了出來,她勉力支撐着,輕聲交代女兒:“無論走到那裏,你都要帶着弟弟,照顧弟弟,将來幫弟弟成家立業。若是實在無路可走,就拿着這支金鳳簪去南疆找南安王,或者找明珠郡主,就說是……故人之女……”

說未說完,她又想到女兒怎麽能見到堂堂南安王和明珠郡主,不由說不下去了,只是看着女兒流淚。

她病了這七日,大蘋果一直忙前忙後,胖乎乎的臉頰一下子瘦了下來,變成了小蘋果,眼尾上挑的俏麗鳳眼,薄薄的紅唇,尖尖的下巴,真的很像那個人。

她伸手摸着女兒的臉,想起了那個人,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日子,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段時光,她原本以為即使等到她老了,也決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的一生居然會這樣短暫……

孟蘋望着母親連連點頭,忍了多時的眼淚也流了出來。

孟煜小聲哭了起來。

“莫要哭,”孟秦氏伸出枯枝般的手,從床最裏側拿出了一個小匣子,顫顫巍巍交給孟蘋:“這裏面是咱家的戶帖和房契,一定要拿好,誰也不要給,誰要都不給!”

她攬着孟煜,把臉貼在大蘋果臉上,抱着這兩個心愛的兒女,交代着最後的遺言:“待娘去了,請同裏的團頭馬六過來,求他幫着買一副薄棺殓了,不用停靈,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燒化了,把母親的骨殖用布袋子裝了,悄悄埋到城西官道口的梧桐林裏,不用要留碑,随意埋在哪棵樹下就行。然後,你倆鎖了門,去京城投奔祖父祖母。”

大金天昊帝三十八年大年初一子時,噼噼啪啪的爆竹聲響成一片,雪花團團飛舞着,新的一年來到人間。

在彌漫天地的幽微的火藥香中,孟秦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把十歲的女兒大蘋果和六歲的兒子小火花留在了這人世間。

作者有話要說:該過年了,今天更的兩篇文《我的男人是狐貍》和《穿越之賢妻難當》,寫的卻都是讓我自己流淚的文字......好在,後面都是滿滿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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