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遇
林語抵達海都的時候已經是夏末。
作為北城大學以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博士,十八歲順利畢業後,林語和導師一起進入海都科學研究所工作。
海都氣候濕潤,常常小雨連綿一下就是一整天,這讓在北方生活習慣了的林語很不适應.
他剛到海都沒多久就生病患了咳疾,拖拖拉拉治了大半月都沒治好。
江淮左教授平日裏最疼他,看着得意門生天天在研究室戴着口罩咳嗽,心裏那叫一個難受,說單位分配的臨時住房太陰暗潮濕,要幫林語找個好住處養病。
林語覺得太麻煩老師,心裏過意不去。
江淮左笑呵呵地拍拍林語的肩膀,說:“我親戚的孩子和你一樣大,今年還在上大學呢,別看你現在工作了,在我眼裏也是孩子。放心,老師在海都認識的人還挺多的,一點兒不麻煩。”
林語再推脫就顯得疏遠,所以他沒再拒絕,而是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鏡框,說了句“謝謝老師”。
江教授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幹就幹,第二天就幫林語聯系好了新房子。
“我們阿語運氣不錯,我老朋友的大兒子有棟房子空着,在海都郊區,環境特別好。那位公子哥兒近期不在國內,你就先在那裏住着吧。”江淮左高興地說。
***
周末,林語收拾好東西拉着兩個行李箱抵達了江淮左給他的地址。
他下了出租車,擡頭看着面前的二層小別墅,一時間有些怔愣。
別墅後面不遠是公園,周邊沒有別的建築物,獨門獨戶,确實安靜适合休養。
林語走近房屋大門,門口設置了人臉識別系統,當然還有獨立的電子鎖。他按照江淮左給他的密碼輸入進去,識別系統閃了閃綠光,示意他可以通過。
林語開門進去,一樓是大平層,屋子寬敞明亮,沒有繁雜的裝飾,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對面靠近落地窗的那架三角鋼琴。在陽光的映照下,鋼琴八十八個琴鍵瑩潤光滑,紫色天鵝絨蓋布溫柔地搭在琴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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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換了拖鞋走進室內,來到琴座旁邊。他伸手摸了摸黑白琴鍵,垂下眼簾。
突然,口袋裏傳來一陣電話鈴聲。
林語接起來,電話那頭是他的導師。
“阿語,住進去了嗎?”江淮左問着,“感覺怎麽樣?”
林語推了推眼鏡,說:“嗯,謝謝老師,都挺好的。就是這房子……這別墅太大了,我一個人住有些空。”
“啊,那肯定,他家兒子是鋼琴家,一樓要劃出很大面積放三角鋼琴。對哦,阿語你不是挺喜歡古典樂嗎?有時間可以自己彈着玩啊。”
可我不會彈琴,林語默念。
下一秒,大廳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響動,緊接着林語聽見了電子鎖“嘀”了一聲。
密碼表沒有響動,所以外面的人是人臉識別刷開電子鎖的。
“阿語?”電話那頭江教授喊着,“怎麽不說話了?”
林語有些意外,對着電話問:“老師,您不是說房屋的主人在國外嗎?”
“是啊,怎麽了?”
大門把手轉動,有人走了進來。
那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身材修長、腰板筆直,穿了身暮雲灰的休閑西裝。
他非常自然地脫掉西裝上衣搭在衣架上,緊接着就要換鞋。
低頭那一刻,青年發現了林語脫在門口的鞋,動作一滞,随後擡頭朝着室內方向看去,正好撞上林語的視線。
林語握着的手機屏幕不停閃爍,對面江教授一聲聲喊着“阿語”,但林語顧不上回應。他整個人冰雕一樣凍住,茫然又無措地看着門口的青年。
直到江淮左挂掉電話,林語都沒有挪動一下身子。
對面的青年笑了,像是初春盛開的櫻草花,帶着親切溫和的味道。
“我聽江叔叔說有位朋友最近會住進來,還想着找時間先來打掃一下。沒想到竟然是位老朋友。”
青年一邊重新束緊有些松垮的領帶,一邊朝林語走來,最後在鋼琴旁邊站定,手随意地搭上鋼琴邊。
他的左手尾指上戴着銀色環戒,在陽光下很耀眼。
“林博士,別來無恙啊。”青年說。
那一瞬間林語腦子裏只有一句話。
——老天爺可真會開玩笑。
林語對面站着的這位,正是海都洛家的大公子洛新古。
他們相識在三年前的一場宴會上。
當時洛新古坐在會場的角落彈琴,他把洛新古當成了會場的工作人員。在洛新古演奏結束後,他特意表示了欣賞并且送洛新古一朵宴會上得來的白薔薇。
林語到現在還記得洛新古接過白薔薇後臉上耐人尋味的表情。
洛新古拿着花對他說:“謝謝林先生。”
他感到詫異:“你認識我?”
“因為林先生是我家特邀的客人,我就算沒有見過本人,也看過照片。”洛新古微笑着将白薔薇別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上,接着朝他伸出手,“林語博士,您今天有帶舞伴過來嗎,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面子,請林博士跳支舞?”
林語落荒而逃。
當時如果會場裏有個地縫,他能立刻把自己埋進去。
他分不清洛新古究竟是在嘲諷還是打趣,畢竟他不知輕重地對着宴會的主人送薔薇花,還做出一番不知好歹的評價,實在是無知又輕佻到了極點。
——初遇時心底誘生而出的那一點點欽慕,很快就被鋪天蓋地的羞恥填滿覆蓋。
實在是……太要命了。
所以,今時今日這種情形下,他要是跟洛新古說自己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是誰,洛新古能信嗎?肯定不會信的,也許還覺得他又是蓄意接近。
說點什麽,這時候必須得說點什麽。
林語心裏着急,肺裏一陣翻騰,話沒說兩句倒是先咳嗽起來。
洛新古笑意略收:“身體不舒服?”
“前陣子來了海都,這邊氣候潮濕,總是咳嗽。”林語解釋着,“斷斷續續地咳了有兩個月。”
“應該去醫院看看。”洛新古翻出手機點了幾下。
“看過了,沒什麽好辦法,醫生說是季節性的,先靜養。”林語回答完,又想起什麽,“洛……先生,我聽老師說您原本在國外,這次回國是要長住嗎?”
洛新古繼續劃動着手機頁面,“不是,我這次回國是臨時決定,時間不會太長,也不會住在這裏。”
林語暗暗松了口氣。
忽然,他面前多了個屏幕亮起的手機。
林語擡眼看去,只見對方神态自然地指着屏幕上那串數字說:“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如果後面房子有什麽事情,你不用再去麻煩江教授,直接找我就行。”
林語掏出手機記下號碼,順便撥號過去,說:“謝謝,這是我的號碼。”
洛新古轉身指了指上方:“樓上的屋子除了主卧你都能用,書房裏的東西沒有忌諱,想看什麽就看什麽。”
“好。”
“每兩周會有家政阿姨來打掃衛生,提前在門口的留言板上跟她約好下一次的時間,就算不在家她也能進來。”
“好。”
“這裏是周邊商廈的特定送餐點,冰箱旁邊貼着送餐電話,不想煮東西的話可以叫些熟食。”
“好。”
“明天上午一起去醫院。”
林語習慣性地要說“好”,差點就吐出口,急剎車之後喉嚨發出的聲音變成了疑問。“什麽?”
洛新古朝他晃了晃手機,“日盛醫院,明天上午的內科專家特需號。”
林語怔愣片刻,心中瞬間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洛新古不會是給他挂了個號吧?
“什麽時候的事兒?”
“剛剛約上的。”
“剛剛?”
“對,就剛才我們說話的時候,順便挂的號。私立醫院可以先挂號,到那邊再填個人信息。”洛新古耐心解釋,“林博士,生病了就要看醫生,還得找靠譜的醫生才行,不能拖着。”
林語這才确認,洛新古這號真是為他挂的。
這是什麽情況,洛新古是這麽愛管閑事的人麽?他林語只不過是順嘴提了一句生病的事,洛新古擡手就替他把號挂完了。
日盛是海都水平最高的私立醫院,挂號費高得離譜不說,關鍵是號根本就搶不到,往往約個專家號得排隊一兩個月。洛新古這麽輕描淡寫,一句“順便”就帶過。
“這實在是太給你添麻煩了。”林語大腦機械地給出回答。
“朋友之間就是要互幫互助,這是舉手之勞,不用放在心上。”洛新古說。
「朋友」。
洛新古對「朋友」的定義還真是随意啊,他這種至今為止只見了兩次面、交流不超過十句話的人,居然也能被他稱為朋友。
等等,還有地方不太對。
洛新古方才是不是說了明天“一起去”?
一、起、去。
林語偏頭看着琴腿附近的天鵝絨蓋布,覺得胸膛裏一陣擂鼓翻騰,連帶着胃都一起扭曲起來。
喂喂,冷靜點,他對自己說着。這些只不過是洛新古親切待人,或是處事圓滑的表現,在他們那個圈子待久了的人,大概都是這樣的。
人家只是把你當朋友,只是朋友。
“林博士?”洛新古往前走了一步。
林語伸手推了推眼鏡框,“抱歉,洛先生。剛才江老師喊我回研究所,有事情得處理,失陪一下。”
說完,他沒等洛新古給出反應,飛快地披上大衣換鞋奔出門。
林語一直跑到了遠離別墅的林子邊緣,才扶着樹幹停下來喘氣,連帶着肺裏絲絲拉拉地疼。
他将手指插入發裏,拉緊。
洛新古舉止大方進退得體,關心一位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也這麽細致入微。
而他,三年後卻還在原地踏步,甚至連站在洛新古面前好好講話都做不好。明明往日裏課題研究彙報的時候,他都能在講臺上有條不紊地一一講述清楚,即便面對聚光燈也不會有絲毫怯場。
可他怎麽就不敢擡頭看洛新古的笑臉呢?怎麽就跑出來了呢?
太遜了,這表現真的太遜了,一點都不像他。
真丢人啊,林語。
緩了好久,他才止住咳嗽,靠着樹幹平複心情。
林語擡眸望向遠處那棟被樹影遮蔽若隐若現的房子。
兩年前,他曾經在網上看到記者采訪洛新古,剛剛參加了國際鋼琴藝術節的洛新古戴着白手套在鎂光燈下言笑晏晏,回答記者的問話溫和謙遜。
他還記得當時記者提問,說洛先生年輕有為,是否已經成家。
洛新古淡笑着說,沒有成家,但是有喜歡的人。
記者一聽是這麽新鮮的八卦,立刻追問是誰。
洛新古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站在鋼琴旁,輕盈地彈了兩小節音符。
後來林語查到了那首曲子的名字——《F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鋼琴詩人肖邦傳世的唯二協奏曲之一,寫給美麗的華沙少女康斯坦茨娅。
曲中每個音符都透着幻夢般的向往,那是肖邦的愛之鄉,他的初次心動,他終其一生未能啓口的暗戀。
暗戀。
林語閉目沉思。
耀眼如你,也會有放在心底不敢告白的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感謝大家的支持!
雙向暗戀+前世情仇
本篇中提及的AI和腦科學的相關理論取自國內、國際論壇、會議以及期刊中發表的各項論文,包括且不限于“智源論壇”、Nature Machine Learning、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puter Vision等等,後文中林語提出的論點有部分是未被證實的,僅供小說閱讀,請勿聯系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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