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親吻

視頻的前幾秒是黑屏，沒有聲音沒有畫面。

随着黑暗的濃度進一步加深，視頻中出現了腳步聲、枯葉的破碎聲。

緊接着青白色的字幕漸漸浮現出來。

「我喜歡音樂，從小就喜歡。」

「我堅信着自己能在音樂這條道路上成功，從沒有一刻懷疑。」

「我的生命裏除了五線譜再也容不下其他——我曾這樣以為過。」

手指捏緊了機身。

不用介紹，甚至不用聲音，林語知道這就是洛新古的心聲。

作為洛家的長子，洛新古原本不能這樣肆意妄為地決定自己的人生。

說服自己的父親，放棄繼承家業轉而進軍音樂界，洛新古付出的艱辛努力一定比他想象地還要多。

視頻繼續播放着。

「咔噠、咔噠。」

鐘擺晃動的聲音。

無數相機拍照的聲音響起，背景嘈雜。

有人在提問。

“洛先生，請問您的理想型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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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又努力，足以讓我仰望。”

“哈哈，能讓您仰望，那得是多麽珍稀的人類。”

洛新古的聲音中帶着笑意。

“他是獨一無二的。”

尾音被無限延長，伴随着不斷切換的背景圖像。

那一刻，黑色褪去，視頻終于有了色彩。

畫面上以走馬燈的形式閃過無數張圖片。從洛新古小時候第一次參加比賽，到最近北海道的音樂會，有眼中含淚的遺憾離場，也有神采飛揚的登臺領獎，更多的是沉浸在演奏中的身影。

明亮的燈光下，十指流連着琴鍵，奏出動人樂章。

畫面突然一閃——

煙花綻放的秋夜花火大會上，穿着小禮服的洛新古在大街上奔跑，他沖向街邊身影模糊的青年。那個擁抱來得突然卻又恰到好處。

音樂戛然而止。

視頻上浮現出顯眼的字跡。

「除卻音樂，他的世界終于出現了另一種光彩。」

字跡漸漸變得模糊。

音樂再起，BGM的聲音蓋過了一切雜音，像是一首凱旋曲。

林語緩緩睜大了眼。

視頻的後半段都是他。

沒有一張圖片露出了他的臉，最多就是背影和下巴，但他能認出來那就是自己。

因為疲累而摘下眼鏡休息的他。

因為思考問題而駐足沉默的他。

因為攻克複雜的難關所以和團隊欣喜擁抱的他。

他站在梧桐樹旁。

他站在聚光燈下。

他站在萬衆矚目的高臺，拿着話筒演講，神态自若。

最終，畫面中的他看向鏡頭的方向——

水波輕蕩，像是有什麽從空中滴落，砸醒了沉睡的湖面。

畫面緩緩定格，字幕煙霧般浮現出來。

「就算從未謀面，但只要我們相逢，我就能從人群中感知到你。」

「Soul mate。」

最後，随着字幕漸漸消退，煙花之下的擁抱變得模糊又遙遠。

視頻中回放着的，是洛新古那句回答。

“他是獨一無二的。”

……

林語摘掉了眼鏡。

他一只手握着手機，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沒有哭出聲，但有液體順着指縫滴落。

——Soul mate。

洛新古曾經說他是“知己”，說他們都是為理想付出一切的人。但直到今時今日，他才發覺自己從沒真正理解過洛新古那句話的意思。

原來那些被他認為客套的話都是真的。

自從他來到海都，洛新古向他邁出了一步又一步，只是他一直不自知罷了。

他只是三年前鼓起勇氣邁出了那麽一小步，就落荒而逃。而洛新古卻一直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地走，甚至不肯喊他回頭。

可他到現在才知道。

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偏偏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呢？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語身子一頓，随後緩緩擡起頭。

他面前遞過來一只手，那只手上放了幾片紙巾。

“謝謝。”林語輕聲說着，把紙巾接了過來，簡單地擦了擦眼睛和臉。

“林語哥，你真不用有壓力。”洛商安單手托着下巴，像是在絞盡腦汁想辦法勸林語，“我哥這次出事完全是個意外，而且他自己也有責任。我了解他，他有時候真的挺任性的，随便改行程什麽的……他的性子真得改改，不然就是給身邊人添麻煩。”

“沒有，我難過不是因為這次的事情……”

林語話還沒說完，一名護士急匆匆走過來，問：“誰是洛新古的家屬？”

洛商安立刻回答：“我是他弟弟，怎麽了？”

護士說：“病人醒了，狀态穩定，觀察一天後可以轉出ICU。現在給你們十五分鐘的時間進去探視。”

洛商安明顯松了一口氣，朝林語投去一個寬慰的笑：“看吧，我哥命大着呢。”

說完，洛商安從護士手裏接過一層薄薄的隔離服套在身上，進了監護室。

林語的耳中還回響着護士的那句“狀态穩定”，他長出一口氣，不由得渾身卸力，向後靠在椅背上。

“嘟——”林語的手機響了。

他擡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方晴」。

林語接了起來，盡量壓低了聲音：“方晴，什麽事？”

“對不起對不起，很抱歉打擾你了！”方晴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抱歉，“就是之前你複現的數據存在哪裏了呢？”

“你看一下局域網那臺主機，裏面有個文件夾，存的是原始數據。”林語耐心地說，“你注意要把它拷貝出來再操作，不能直接在那上面改。用完之後記得删除，只能保留本機裏的那一份。”

“好的好的，明白了！”方晴連連道謝，然後挂掉了電話。

林語把手機重新放回口袋裏，再擡眼時，洛商安已經從監護室走了出來。

林語有些詫異——這才過了不到五分鐘。

洛商安脫掉隔離服，對林語說：“林語哥，你進去看看吧，我剛跟我哥說了你在這兒。”

林語看了一眼磨砂玻璃，隐約能看見一個平躺的模糊人影。

“好。”林語點點頭，從護士手裏接過新的隔離服套好，推門進了監護室。

刺鼻的來蘇水味道充斥呼吸道，林語拼命忍住了想要咳嗽的沖動。

他擡眼朝床的位置看去，兩臺監控儀器擺在洛新古左右，分別顯示着心跳和血壓情況。洛新古正看着他，居然還是微微笑着的。

用那樣蒼白的臉色笑。

傷口不疼嗎？

林語走過去，在距離洛新古一米遠的位置停下。

洛新古緩聲道：“站那麽遠幹什麽？過來。”

林語這才又靠近了些，他猶豫片刻，主動握住了洛新古的手，看到洛新古臉上露出略顯吃驚的表情。

隔着薄薄的一次性手套，林語感受到洛新古的皮膚溫度，很冷。

“是小安通知你來的嗎？”洛新古語速很慢，可能是麻藥還沒有完全褪去的緣故。

“不是，是醫生先給我打的電話。”林語回答，“因為你遇襲之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我的。”

“這樣啊。”洛新古手指稍微用力，“你當時是不是吓到了，對不起，我本來是要……”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林語冷不丁地打斷了洛新古的話。

洛新古一怔，有些困惑地瞧着林語。

“最新的視頻我看了，你是一晚上沒睡嗎，就為了做這個？你猜到我會因為上一個視頻生氣是不是？”林語一瞬不瞬地注視着洛新古，“洛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林語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你這樣關注我，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但，這種事情一時半會兒哪裏說得清呢？

洛新古沒說話。

林語略微停頓，又輕聲開口：“也對，你現在剛做完手術，我不該說那麽多，等你好一些我們再聊這些問題。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洛新古緩慢地點點頭，眉頭不經意地皺起——這一點小動作都牽動了傷口的疼痛。

“醫生說你很快就能轉到普通病房，到時候我下班會過來看你，晚上也會住在陪護房裏，有的是時間聊。”林語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像是怕自己說慢一點就會被禁言一樣。

洛新古這下更吃驚。

“發生什麽了？你怎麽突然……”

“很突然嗎？我會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是很理所當然的吧。”林語的臉上毫無表情波動，“你不是早就察覺到了嗎，從三年前我遞給你白薔薇開始。”

洛新古不由得睜大了眼。

“在你眼裏我難道是石頭做的，不會感動不會傷心？洛哥，我本來就敬仰你，你對我稍微好一點點我就會高興地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在你面前小心翼翼地維護着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林語用力抿了抿唇。

“現在我知道了，那些東西在害怕失去的恐懼面前，其實完全不值一提。”

這時候監護室裏響起了提示音。

“家屬請注意，探視時間結束，請立刻離開監護室。”

林語松開了手，他垂着頭：“你睡一會兒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洛新古只是看着他，眼中晦暗不明。

林語轉身往門口走去。

“林語。”洛新古喚了一聲。

林語緩慢地停下了腳步，他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氣。

然後猝不及防地，他回過頭折返到洛新古身邊，撫着對方的臉頰俯下身。

他吻了那張唇。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劃拉啦的10瓶、星拾的20瓶、羽落的1瓶營養液，謝謝支持。

今天刷到了很多關于西安疫情的視頻，想起自己痛經時候在床上翻來覆去痛到嘔吐。我家裏也有醫務人員，曾經帶傷參與過2020年初的抗疫，想想就掉眼淚。所以在支付寶上捐贈了我的一部衍生作品的收入，很微不足道，只能說是聊表心意。希望西安這次能挺過去，大家共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