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剖白

洛新古記得前世第一次見到林語，是在洛家宅院的門口。當時他為了打入敵人內部，從軍數年，提了軍銜，正穿着新軍衣擦拭配槍。

此前他就多次聽來家裏的江淮左教授誇贊林語，說他的那個寶貝學生多麽萬裏挑一，聰明又努力。

聽了一次，聽了兩次，聽到第三次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想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林博士”。所以他和江淮左說，希望林語能參與到他的計劃中來，要重用林語，前提是必須先考察一下。

那天下午，他站在門口聽見腳步聲遠遠傳來，于是将配槍插進腰間，轉過身去。

江淮左身後跟着一名少年，面容恬靜，戴了副圓眼鏡，一條米色圍巾襯着白大衣，像是棵沐浴在陽光下的雪松。

少年擡眼看向他，清澈如水的眼眸裏不含一絲雜塵。

洛新古曾以為這世間沒什麽東西能再喚醒他死寂的心。

林語的那一眼，大刀闊斧地劈開一切阻礙，直接插進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

他沒辦法把目光從林語身上挪走。

林語跟着江淮左一步步朝他走近。

他從口袋裏掏出随身攜帶的簽字本，翻開最幹淨的一頁，走到林語面前說：“聽說你就要成為學院最年輕的博士了，那麽我有沒有這個福氣，要一張林語博士的簽名？”

林語面上神色淡淡：“長官，我寫字不好看。”

洛新古收起白本，在對方耳邊笑着開口：“沒關系，我對手下的人只有兩個要求，一是聰明，二是忠誠。”

他偏着頭，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擡起林語的下巴，湊近了，溫柔親切地說着恐怖的話：“林博士，從踏進這個院子起，你就只能忠于我，就算死，也是死在我名下的鬼魂，明白了嗎？”

沾滿鮮血的他，也想被天使救贖。卻沒想到最終的結局，是他拖着天使墜入了阿鼻地獄。

再沒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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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周的周末，林語提了兩袋子水果去醫院看洛新古。

洛新古傷口的狀态已好了很多，醫生說幸好沒傷到內髒，再有一個月就能出院休養了。

電梯上行到病房那一層，林語刷了卡打開門往裏走，正好看見一行人從洛新古的病房裏走出來。其中一人他認識——洛新古的舅媽賀真醫生。

賀真很明顯也認出了林語，微笑地朝他擺擺手。

林語點頭回應，随即目光被站在最前方的男人吸引去。

那男人有着和洛新古相似的眉眼，看上去年紀将近五十歲，戴着一副金絲邊方框眼鏡，面容不辯喜怒。

林語略微一思考，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洛家如今的當家人，集團董事長，洛新古的父親——洛城。

林語把水果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微微靠邊站，當男人一行人走到他旁邊時，他沉靜開口打了招呼：“您好。”

洛城在林語身邊停下，略微打量他一眼：“林博士好，來看小古嗎？”

林語“嗯”了一聲。

“正好，他剛醒沒多久，可以說一會兒話。”洛城臉上挂着淡笑，吩咐身邊人，“把林博士帶來的水果拿去檢查一下，現在外面賣的東西有時候不怎麽幹淨，洗好沒問題了，再放在小古桌邊。”

有人匆匆忙忙拎走了兩袋水果。

林語将一切都看在眼裏，沒吭聲。

“那你們聊，我先走了。”洛城朝林語略一致意，帶着一行人離開了病房走廊。

林語轉過身，聞到一股濃郁的來蘇水味兒，刺得他肺疼。

他壓着聲音咳嗽一陣，走到病房門口敲了兩下。

“進來。”——是洛新古的聲音。

林語走進去，屋子裏開了空調暖氣，洛新古披着薄薄的病號服，露出胸膛那一塊兒皮膚。那裏有刀口的痕跡，貼着透明的覆膜，用來消除傷疤。

洛新古的手指在空中舞動着，就好像空氣中有一架透明的鋼琴讓他演奏。

“剛換完藥吧。”林語說。

洛新古點點頭。

“你這是在模拟演奏？”林語感興趣地問了句。

“這是手指操。”洛新古停下動作，示意林語搬椅子坐到他身邊去，“我們一天不練琴，手指再碰琴鍵的時候就會覺得僵硬，我歇了這麽久，手不知道僵成什麽樣子了。”

林語坐下來：“用熱水泡一泡會管用嗎？”

這句話成功把洛新古逗樂了。“那大概只會讓我的手指發紅。”

“醫生說你的傷口還需要點時間恢複，這段時間不能使力，彈琴肯定不行。”林語很認真地勸阻。

洛新古看着他，向他伸出手。

林語不明所以，但還是把右手遞過去放在洛新古掌心上。

“這是要……給我看手相？”遲疑片刻，林語問出口。

洛新古微微一笑，真就就着林語的話頭把掌心的手翻過來仔細看了看。

林語被看得一陣發毛，硬着頭皮忍了會兒，剛要開口，就聽見洛新古說：“啊，真是好運相。”

洛新古的手指在他掌心劃弄着：“生命線，嗯……長命百歲，事業線……登峰造極。”

林語被他撓得掌心癢，懷疑這人是故意的，于是把手往後縮。

洛新古攥着他的手不讓他動，還一副認真模樣說：“姻緣線……唔有點艱難，讓我想想用什麽辦法能破解一下。”

林語終于忍不住：“好癢，你玩夠沒有，差不多就行了。”

洛新古眼前一亮，故作開心道：“有了！”說着，他褪下左手尾指上的銀戒，給林語戴在了右手無名指上。

林語動作僵住。

“瞧瞧，多合适。”洛新古笑眯眯地，“銀器辟邪，你就戴着吧。”

林語盯着那戒指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這東西是洛新古的貼身之物，就連鋼琴演奏都沒摘下來過。

“這……這……”林語擠了許久，愣是沒想出一句合适的話。

“怎麽，樣式不喜歡嗎？”洛新古說，“先委屈你一陣子，等我們林博士忙完這陣子，我身體也好些，再去買更好看的。”說完，他拉起林語的另一只手，半是認真半開玩笑：“下次，就戴在這邊。”

林語愈發沉默。

洛新古靠着床頭注視着林語，問道：“阿語，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語閉上眼，緩緩搖頭：“不是，是我的問題。”

“洛哥，我總覺得……總覺得很不踏實。”林語擡手将銀戒放到唇邊，他嘴唇張合的同時會蹭到戒指表面，“我特別擔心自己在做夢，等哪一天夢醒了，你就不見了。”

洛新古伸手把林語的手拉到唇邊，輕輕吻了吻指節：“有沒有感覺踏實一點。”

林語怔怔地看着洛新古。

半晌，他移開目光。“我從小就只會讀書，運動方面差得一塌糊塗，班上體育考試年年倒數第一，經常跑個八百米回教室後還要喘上半天。因為我跳級太快，身邊的同學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們比我高也比我年長，并不與我親近。”

“我獨來獨往慣了，漸漸地也不喜歡往人群跟前湊，學習是唯一能讓我感到快樂的事情。這麽多年了，它是我唯一的保護罩，也是我唯一可以驕傲挺胸完全掌控的東西。”林語的臉上露出些許無奈，“有時候他們認為我很高冷，不願意跟人接觸，其實我是……不知道該怎麽和人交往。也許你猜不到，我只有在談論課題項目的時候才能暢所欲言，才會覺得舒服。”

他輕輕嘆了口氣。

面前的洛新古沒有說話，只是握着他的右手，靜靜聆聽。

林語攥緊褲子。

“可是，洛哥你不一樣。”他神色落寞，“你站在舞臺上是會發光的，為人處事也總是進退得體，你就算不走藝術這條路，從事別的行業也一定能成功。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你為什麽會注意到我。你周圍都是優秀的、志同道合的人，都比我更能引起你的共鳴吧。”

他的手被洛新古拉起放到臉頰旁。

林語擡頭看向洛新古。

“什麽感覺？”洛新古問。

林語看着洛新古沒什麽血色的臉，有些心疼：“你好像瘦了挺多。”

洛新古拉着他的手緩慢移動了一下：“這是面具。”

林語目光一頓。

“我并沒有耐心在每個人面前周旋，有時并不是我真的想去那麽做，而是久而久之的習慣讓我得以在他們面前維持笑臉。”洛新古攥着林語的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無形的面具，他們接近我的同時，也用面具保護自己。”

“但是阿語，你不是。”洛新古凝視着林語的面龐，“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的眼神很純粹，沒有被污染過，盡管自己刻意控制表情，但心思都寫在臉上，每次想撒謊的時候，你的眼神就已經把你出賣了。”

林語咳嗽一聲，沒有否認洛新古的話。

“就……這麽簡單？”他問。

“當然了，還因為林博士聰明又努力，是我喜歡的那款。”

林語聽完沒有很開心，反而瞟向房間角落，有些洩氣地說：“所以你果然早就發現我的心思了對不對，那你……豈不是看我跟跳梁小醜一樣。你也對我有意思，怎麽不早點跟我說。我又不像你，能看出來你的心思的。”

“并不是耍你或者看你笑話，我前些日子沒有主動提起，只是因為我不敢。”洛新古聲音放得極緩，“我覺得我不配。”

林語頓時瞪大了眼，扭頭看着洛新古。

“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他不解。

“很難理解嗎？”洛新古看着他，“如果你今天不和我說那些話，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優秀如林博士會覺得自己不如我。”

林語語塞，他緩了好久，才琢磨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繼而，他伸手抵住自己的下巴，略微低下頭，露出的脖頸皮膚越發顯得紅，連帶着耳廓也紅起來。“什麽優秀，我們都是笨蛋才對。”他嘟囔着。

洛新古笑了笑，把林語拉近自己：“所以親愛的林博士，可以給我一個安慰的擁抱嗎？我可是跟你交老底了。”

林語主動張開雙臂把洛新古抱了個滿懷。

“你要快點好起來。”他說。

洛新古把下巴靠在林語肩上，閉着眼睛說：“阿語，你不會抛棄我吧。”

“當然，你在亂想什麽？”

“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吧。”

林語被逗笑：“原來你這麽沒有安全感的嗎？不會、不會、不會，滿意了？”

洛新古輕呼一口氣，攬緊了林語的身子。

作者有話要說：  洛少爺：想吃肉。

甜西瓜：賄賂我一下。

感謝起名廢的6瓶、打烊.的1瓶營養液，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