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保護
洛新古為幾個中學募集款項的義演定在周日下午, 北城彙演大廳。
當天上午,天空開始落雪。
林語休息了兩天終于退燒,他把辦好的證明文件寄回海都,披上厚厚的大衣跑出酒店, 站在門外, 看着薄雪在地上鋪了一層。
他并不喜歡冬天。
大概是性格內向的緣故, 冬天的陰冷會讓他覺得身體無力, 更加不想出門見人。就算在難得的休息日,往年裏林語也是抱着書本在宿舍點着爐子學習一整天。
他極輕極輕地呼吸, 看着白霧随着風慢慢消散在天上。
——現在不一樣了,冬天給了他完美的借口。
他可以借故擺出寒冷的模樣擠在洛新古身邊,明明會被看出來是謊言, 卻并不會被對方厭煩。他可以感受對方的體溫,從血液中迸發而出的最原始的熱度。
林語從大衣中掏出手機, 拍了幾張雪景, 屏幕上彈出一個熱搜框。
「原來洛新古北城義演是為了這個!點标題查看……」
一如既往的噱頭标題名。
但只要和洛新古相關, 林語就沒辦法無視。
他點開熱搜框。
熱搜內容大概是關于這次義演的募捐目标——幾所希望中學。
林語目光一頓。他此前可沒有聽洛新古跟他說有關演出資金流向的問題。
緊接着,他看到了新聞中列出的被捐助中學名單,其中有他最熟悉的那所——“淮山希望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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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眼睫微動,寒涼的空氣順着鼻腔湧入肺腑, 他咳嗽兩聲。
雖然他跟洛新古說過去淮山,但他捐助過淮山希望中學的事情并沒有在洛新古面前反複提及過。他總不能認為洛新古是恰好選了這幾所學校進行義演捐贈, 還恰好包含淮山希望中學的吧。
熱搜底下有粉絲的無數評論。
真咕咕:「天啦, 要感動哭了,不愧是洛老師,今年這都辦了多少場義演了!」
1L:「第四場,而且是對外宣傳的大規模演出, 小型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2L:「可是洛老師剛出院沒多久吧……好心疼。」
3L:「操,提起這件事兒我就想把那個該死的兇手千刀萬剮。」
4L:「洛老師開始關注教育系統了,估計今天會帶動一波音樂界的人捐款。」
5L:「我永遠喜歡洛新古。」
林語緊了緊圍巾,拿着手機往酒店裏面走,順便用自己的賬號跟評了這條評論。
6L(薛定谔的記憶體):「我永遠喜歡洛新古。」
後面又有很多人秒跟,刷了一堆“+1”“+2”等等。
天氣很冷,林語卻覺得自己的心髒泡在了一池溫水裏,沁得整個身體都暖融融的。
“叮!”
有人立刻戳了他私信。
林語在酒店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坐下來,點開私信,是一個Q版卡哇伊頭像的女孩子。
「林博士,你是不是也在北城呀!」
林語眼睛微微睜大——他可沒想到自己會被認出來。
他在輸入框中敲字:你是……
沒等他敲完發送,對方又噼裏啪啦發過來一堆文字。
「我是常念,我在看洛老師的演出!」
接着文字出現在林語眼前的,是一段會場演奏視頻。
林語思考了一會兒“常念”是誰,忽地想起來之前去北海道看洛新古演出的時候,那個坐在他旁邊偷偷哭泣的女孩子。
常念去北海道,是為了替死去的朋友圓未了的心願,順便從洛新古那裏拿了張簽名。
「我早就關注你社交賬號了,林博士你一直點贊洛新古的賬號,比一些老粉跟進的還及時,很容易引人注目。而且你這個號的痕跡沒清理幹淨,往前翻幾年就能看見你做彙報演講的照片,很危險的,快删掉吧。」
這是常念的好心提醒。
「謝謝你。」林語回了一條消息,
他點開常念發來的視頻,漆黑的會場中只有舞臺開了一盞聚光燈。洛新古坐在圓形燈光的正中心,黑色燕尾服襯得身段筆直。正在演奏的曲目是肖邦的瑪祖卡舞曲,聲音裏充滿鄉村氣息的活潑韻味。
林語正認真地看着,常念又發過來幾條消息。
「你想不想知道洛老師被襲擊的事件背後原因?」
「我在報社這邊聽說了一些比較可靠的消息。」
「如果你還在北城,要不要面談一下?」
林語的視線凝固在“襲擊”兩個字上,他幾乎是想都未想,立刻在對話框裏輸入「好的」,點擊發送。
「義演還有四十分鐘結束,那我們兩個小時後在貴賓路的CoNa 咖啡廳碰頭。」
「好。」林語回應。
收到林語這條消息後,常念的頭像就灰了下去。
林語上樓換了身厚衣服,然後給洛新古留言說自己去咖啡廳見常念。消息發出去他才意識到洛新古大概不知道常念是誰,他又用簡單的幾句話說明了常念的身份,最終鎖了屏幕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他裹得嚴嚴實實,打了一輛出租車抵達貴賓路。
CoNa咖啡廳靠窗的位置坐了位戴着法式灰黑羊毛帽的女孩子,正托腮朝着窗外張望。
林語站在落地窗外朝她揮揮手。
那姑娘正是常念,看見林語不由得眼前一亮,立刻站起身招呼林語往店裏走。
林語推門走進店內,在常念對面坐下來。
常念長得顯小,二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就像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頭一回見她林語就以為她是個中學生。
咖啡廳中放着輕緩的古典樂,香濃咖啡味道充斥着整間屋子。
常念把點好的甜品往林語面前挪了挪,林語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嘴上的口罩:“我有點感冒,怕傳染,就不摘了。”
“哦哦,最近北城氣溫驟降,林博士要注意保暖,身體是最重要的。”常念沒再強求,而是坐直了身子,換上一副關切的表情。
“謝謝。”林語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關于剛剛在聊天時候提的事情……”
常念目光微沉,端起桌上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
“林博士,接下來我說的話,僅僅是說給你聽的,希望你不要對外宣傳。”常念語氣淡了下來,“這件事被我們上層壓了下來,至今為止沒有一個地方報道。”
林語表情逐漸嚴肅。
“林博士,你覺得一個人在精神沒有失常的情況下,為什麽會對另一個人下狠手?還是一刀斃命的那種殺法。”常念問。
“內因是基礎,外因是促發。”林語說。
“還真是學術性十足的回答。”常念搖搖頭,“無論如何,現在的這個理由對正常人來說是行不通的。至少從我們了解到的一些案件中來看,兇手的行為不足以支撐他的作案動機。”
“可以展開說說嗎?”林語問。
常念“嗯”了一聲:“打個比方,如果是一位明星的粉絲蓄意報複,比起直接殺傷,他大概會用硫酸潑面讓對方毀容,因為明星的顏值很重要,甚至有多明星都是靠着美貌獲取喜愛的。”
林語沉吟片刻:“愛什麽就摧毀什麽……”
“對。如果真的是現在公布給民衆的原因,那麽兇手比起殺死洛新古這個人,更想摧毀的應該是一直以來洛新古最吸引他的東西,也是洛新古作為鋼琴家最重要的東西。”常念說,“林博士,你覺得應該是什麽?”
林語看着常念,沒有回答。
“是手。”常念緩緩吐出這兩個字。
林語一怔。
“三年前,一名小提琴家在倫敦遇襲,對方先是喪心病狂地毀掉了他随身攜帶的小提琴,緊接着刺傷了他的手指,有兩根手指的筋脈遭到損毀。”常念目光暗下來,“你應該知道這種事情對音樂家來說意味着什麽,那意味着整個職業生涯的死亡。這對真正熱愛音樂的人來說,可能比殺了他還要致命。”
林語的背後泛上一陣陣寒意。
他不敢去想象那個畫面。
洛新古躺在白色床單上閉眼不醒的模樣已經很讓他痛苦了,如果換成常念說的那種場景……
“所以呢?”林語的聲音喑啞許多。
“對方刺傷了洛新古,只有一刀,刺在胸口險些讓洛新古斃命,但沒有後續補刀,說明那個人并不是常犯,甚至刺出一刀之後就害怕了。他是懷着恨意來作案的,但卻在下手之後退縮。”常念總結道,“所以,他的目的是洩憤甚至報複,并不是針對洛新古這個人。”
“能對洛新古洩憤,他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是洛新古背後的……”林語放緩了語速。
“洛氏集團。”常念補充。
林語心中一寒,他想到了那位戴着金邊眼鏡目光沉穩的董事長洛城。
“具體情況我們不得而知,更深入的情報領導們也不會再讓我們涉及了。但能夠判定的是,洛新古不是在為他自己受傷,而是替他父親擋刀。”常念拿着勺子緩慢地挖着甜點,“不然,以洛城的作風,不會讓‘洛新古是同性戀被偏激粉絲刺傷’這種新聞挂在網上那麽久。”
“是在轉移視線嗎?”林語說的很艱難,“這件事……洛哥知道麽?”
常念沒吭聲。
林語明白了。
洛新古大概率是知道的,很可能比常念想得更清楚。
那天在醫院裏,洛新古拉着他的手,跟他說以後要面對的風險很大,問他怕不怕。
所以洛城放過他,不是因為洛新古說的性格或者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這類浮于表面的原因。洛新古必然是借了這次事件跟他父親講了條件。
所有的傷痛、髒污和壓力,還有網絡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漫罵、猜測和嘲諷,洛新古沒有辯駁半分。
——“借刀殺人的事,我爸最擅長了。”
——“阿語你害怕嗎?”
——“我只是挂着長子的名頭,沒有什麽實際的權力。”
——“下一次會發生什麽,我不敢擔保。”
他當時沒有細想“下一次”這三個字背後的含義,今日看來竟是字字滴血。
他昨天還口不擇言地問洛新古為什麽還不能公開。
……
林語雙手攥在一起,整個人僵在座位上。
“林博士,你還好嗎?”常念擔憂地問了一句,“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難過,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內幕。我猜……洛老師是不會對你說的。”
“嗯,他沒有說。”林語低聲道。
雪在窗沿上鋪了厚厚一層。
常念将甜點推到林語面前,擔憂地說:“林博士,你還是吃點東西吧。”
“常念,你和我說實話,我是不是一直在拖累他。”林語聲音疲憊,“他明明可以光芒萬丈地站在舞臺上,但卻要分出那麽多精力來保護我。真的,我真的什麽都感受不到。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好,好到讓我忘記了現實是什麽樣。”
“林博士,愛是相互的呀。”常念輕聲勸着,“你怎麽就知道,他沒有從你身上獲得力量呢?”
林語擡頭看了看常念。
“因為我朋友的緣故,我一直都很關注洛老師。他給我的感覺很神奇,說得不客氣一點,就好像……好像他根本不是人類。”常念笑了笑,“沒有那麽完美的人啊,他從來沒有負面新聞,公共場合也從來沒有一次失誤失态,就像是上帝捏造出來的精致天使,供人向往和憧憬。”
“但現在,我終于可以把他看成一個人了。你看,他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做傻事,會任性地和家裏對抗,會煩惱。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也不是完美無瑕的,他和我們一樣,就是普通的人。”常念的笑容很溫柔。
林語輕輕呼出一口氣,那聲音裏帶了些許顫意。
手機在口袋中響了一聲,林語緩慢地将它掏出來,看到洛新古給他發的消息。
「一會兒不用着急打車,我接你回酒店。」
按照洛新古的性格,現在說“一會兒”,恐怕人早就已經到店外了。
林語用紙巾擦了擦窗上起的一層霧,果然看見店外停着洛新古的車。
漫天雪花飄落,洛新古站在雪地中,脫下羊毛手套放進口袋裏。
不知道為什麽,林語心裏頭澀得難受。
一直都是洛新古在等待他。無論是率先邁出那一步,還是每一次取舍抉擇。
洛新古越是若無其事地對他笑,他就越心酸。
“他來接我了。”林語說。
“你要回去了嗎?”常念看着他。
林語點點頭,從沙發站起來:“謝謝你。”
常念朝他微笑着。
林語走出咖啡廳,門口的銅鈴發出“叮鈴”的輕響。他看見洛新古轉身朝他看來。
雪花紛紛揚揚地散落,四海皆一片白芒,唯有那雙望向他的眸子,烏黑明亮。
他想起曾經聽過的一首歌,歌詞裏面有一句話。
「智者不入愛河。」[1]
是他的深淵,是他不清醒的墜落,是他的萬劫不複。
林語邁步,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奔跑着向前擁住面前人。
洛新古抱住他,有些吃驚地問着:“怎麽這麽着急,雪天地滑,會摔跤的。”
林語閉上眼睛:“洛哥,我們明天就去淮山吧。”
“你要不要再養養,感冒不是還沒好利索。”
“好了,已經沒問題了。我帶你去看淮山的雪,那裏的冬天很漂亮。”林語緩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落悠的6瓶、一木的5瓶營養液,謝謝支持。
[1]:出自歌手鮑勃·迪倫。A wise man does not fall in love,but a fool is trapped by his feelings。智者不入愛河,愚者為情所困。
林語網名:薛定谔的記憶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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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