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抉擇

水杯掉落在被單上的那一刻, 洛新古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最好的反應,就是他本該根本沒有反應。

四年前在宴會上,他拿着林語送他的白薔薇, 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那是一種負累。

他每向林語靠近一步, 就被過去束得更緊一些, 直到自己墜入深淵, 無法翻身。

那一世他犧牲了很多人。但其中讓他最不能原諒自己的,還是林語。

他想補償, 卻又害怕。

怕得要命。

此時此刻,林語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神色恹恹。

他想解釋, 卻不知該從何處開口。

他是被綁在十字架上等待命運宣判的罪奴,身下火焰炙烤, 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你對我的好, 是憐憫嗎?”林語慢慢地說, “還是一種補償?”

洛新古心中苦澀:“不是的,都不是。”

“總不能是喜歡吧?”林語擠出一絲笑,“我不覺得上輩子對敵人那樣深惡痛絕的洛上校,會喜歡一個叛徒。”

洛新古蹙緊眉頭。

這一句句, 是直接在剜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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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攥緊被單:“我在你眼裏是不是可笑極了?你明明什麽都記得,什麽都知道, 還要看我那樣小心翼翼地靠近你, 還說什麽不配不敢的謊話。我毫無保留地向你示愛,甚至在淮山跟你……洛新古,你……你怎麽能這麽,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啊……”

顫抖的尾音被吞進腹內, 林語抿住唇,面容緊繃。

“阿語,說來話長,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洛新古努力組織着語言,“你給我點時間,我跟你說清楚。”

“這世上沒有洛上校擺不平的事情,我這種棄子,對上校說的話哪敢不聽呢?”林語平視前方,“只是,我沒有力氣再去分辨你話裏的真假,你讓我害怕。洛新古,算我怕你了,行麽?”

——你可以說,你随便說。

——但我一句也不信了。

洛新古的胃裏一通翻攪。

巨大的無力感困住他。

深海中一片漆黑,他沉了底。

“我們回頭再談這些,你先把病養好,阿語。”他輕聲說。

林語置若罔聞。

“後天我啓程去慕尼黑,機票已經訂好。”林語将無名指上的銀戒摘了下來,放到床邊,“洛哥……你知道我這句洛哥喊的是誰。我确實還喜歡你,但我過不去心裏這道坎。所以,我不敢再繼續喜歡你了。請帶着你的東西回去吧。”

林語對他用了敬語。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

洛新古沉默許久,終究開口:“不喜歡你就扔掉。不論你信不信,那就是給你留的,我不會再收回來。”

當天,洛新古獨自駕車回了別墅。

他平靜地接了北喬後續詢問的電話,還有王浩關于工作的通知,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然後,他拉上別墅裏所有的窗簾,将自己關在一片黑暗中。

他走到儲物櫃前,翻出一條煙拆開,取出一盒撕破包裝。

他點着了煙,慢慢地走回到鋼琴旁邊。

寂靜漆黑的房間裏,亮着煙頭一點紅光。這一點光芒暗下去又亮起,煙蒂在琴凳旁邊堆起了小山。

洛新古手臂抵着琴架,低頭看着被煙頭火光映亮的琴鍵。

煙灰砸在白色琴鍵上,他幹脆伸手把煙頭在那上面碾了碾。

潔白的琴鍵染上層層灰痕,又被上方砸落的液體暈開。

他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都想甩開上一世的影子和負累,可所有的努力都在今日被摧毀。

洛新古緩緩閉上眼睛。

偷來的歡喜,終有一日會被收回。

……

“咚咚咚!”

大門被用力砸響。

洛商安站在門外,奮力地敲着門:“哥!你在嗎!”

“咚咚咚!”

沒有人回應。

洛商安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他看了看落地窗裏面緊閉的窗簾,又加大力度拍了拍門。

“哥,我知道你在裏面,給我開門啊!”

“吱呀——”

門開了,是裏面的電子按鈕被啓動。

洛商安怔愣着,反應過來後他迅速跑進屋內,被撲面而來的煙氣嗆得直咳嗽。

“咳咳……哥你不是不抽煙了嗎?”洛商安眯着眼睛往裏走,房中一片漆黑,透過大門漏進來的一點光,他看到了坐在鋼琴旁邊的洛新古。

洛商安的動作僵住了。

“哥?”他輕聲喊着。

鋼琴旁邊滾着無數個紅酒瓶,有的還在往外淌液。他的哥哥歪頭靠着琴腿,沒有半點神采。

洛商安匆匆忙忙跑過去:“哥,哥你別吓我……我聽小喬說你狀态不對,沒想到是這麽不對勁……到底怎麽了?是林語出事了嗎?”

他說完這句話,洛新古就回過頭來看着他,眼神半黯。忽然地,洛新古抱住了他,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洛商安一驚,扳住他哥哥的手臂:“哥,你咋了?!你說話啊!”

“小安,你恨不恨哥哥……求你別恨哥哥好不好?”洛新古吐字模糊不清。

洛商安一頭霧水:“恨你?”

“哥是做得太過火,但哥不是故意害北喬的,真沒想逼死他。”洛新古拉着洛商安的手臂很用力,“你別再走了,你別不理哥哥,哥心裏難受。”

洛商安吓壞了。他抱着哥哥的身子,慌不擇言地安慰:“我不恨你,我怎麽會恨你呢?你是我親哥,我不走我不走……我不會丢下你的。別難過,北喬什麽事都沒有,你做噩夢了吧?緩一緩,放松點,沒事的,沒事……”

他安撫了洛新古好一陣,對方才沉沉睡過去。

洛商安看着自己的哥哥,覺得他面前躺着的不是洛新古,而是一尊精致的洋娃娃——外表美麗,內裏空虛。

終于在今日,洋娃娃破碎了。

收拾好鋼琴周遭的酒瓶後,洛商安又看見了琴凳底下散亂的一堆煙蒂。

坐立難安的洛家二少爺掏出了手機。

……

“嘟——”

手背上貼着輸液後留下來的止血貼,林語剛走出醫院,就聽到手機在口袋中震動。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依舊是“洛”字開頭的人名。

只不過這次,是洛商安。

林語接起電話:“小安。”

“林語哥,你這兩天和我哥碰面了麽?”洛商安的聲音比起往日沉重許多。

林語“嗯”了一聲,沒做過多解釋。

“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吵架,我只是……從沒見過我哥那樣。”洛商安深吸一口氣,“我今天去見他,他只剩下半口氣,跟個死人似的。”

林語捏着手機的指節一緊。

“他喝了很多酒,還抽煙……我哥戒煙很多年了,後來一聞見煙味兒就嗓子疼。”洛商安說得字字艱難,“我哥從來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我不覺得你倆有啥矛盾會把他逼成這幅樣子。你能跟我說說,我哥遇到啥事兒了麽?”

林語聽得皺眉,半晌才接話:“他人在哪?”

“在家,剛睡着。”

“等一下我回去收拾東西。”林語說。

“……收拾?”

“嗯,我後天去慕尼黑,進修學習一段時間。”林語回答,“具體的等我到了再說吧。”

“好。”

洛商安挂斷了電話。

傍晚時分,林語抵達別墅。

洛商安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見林語進門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前。

“林語哥。”洛商安滿臉盡是擔憂。

白色布偶貓跟在洛商安身後可憐巴巴地朝林語“喵喵”叫,看來洛新古下午一通折騰把它吓得不輕。

林語環顧房間一周,盡管洛商安收拾了一番,但還是聞到一股煙酒混合的糟糕氣味。

他俯下身子摸了摸小白的頭,然後看向洛商安:“你哥在房間嗎?”

“在的。”洛商安點點頭,“林語哥,那你等我哥醒了跟他聊聊吧,我就先走了。”

說完,洛商安打開大門,順便抱走了布偶貓。

林語沿着樓梯往上走,在主卧的位置停下。

卧室門口開着,洛新古頭發淩亂地睡在塌間,一只手臂擺在被子外面。

林語走進房間,看着洛新古的睡顏。

他現在看到的洛新古絕對沒有洛商安當時目擊的驚心動魄,但床上人這幅樣子也着實出乎他的預料。

不再文質彬彬,也不再光鮮亮麗,甚至現出了一絲腐壞的預兆。

一點都不像聚光燈下的藝術家。

也許是他進門帶了些冷氣,洛新古被驚擾,緩緩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洛新古愣了兩秒,随即開口:“阿語,你退燒了麽?”

第一句居然還是先關心他的病情。

林語點點頭:“我沒事。”

洛新古輕笑,但笑容沒有維持很久,眉頭緊接着蹙起:“我喝了點酒,有點頭疼。”

“你好好休息,我是來收拾東西的。”林語說,“我後天一早就走,明天會住在研究所,就不打擾你了。”

“記得多帶點厚衣服,那邊比海都冷得多。”洛新古緩聲道,“別再凍得生病。”

林語半垂着眸,神色淡淡。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什麽困難,還是可以來找我。”洛新古一字一句地說,“沒關系的,我不會因為分開就……”

話音未落,林語朝他走近了些,在床榻旁邊坐下來。

洛新古一怔。

林語俯下身,拉着洛新古的手放到自己的領口位置,輕輕向下拉,露出一段白皙鎖骨。

洛新古緩緩睜大眼。

“你不用折騰自己。”林語語氣寡淡,“我今晚上留下來,你想怎樣都行,做幾次用什麽姿勢我都聽你的,到你滿意為止。”

洛新古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面前的人,不是十九歲的林語。

而是上一世屹立在炮火營陣前,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林語。

“你以為……我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威脅你嗎?”洛新古說得艱難,“在你眼裏我就這麽不擇手段?”

“上校對我,談不上用手段吧。”林語看着洛新古的眼睛,“我這點計謀水平,純粹是被上校握在掌心裏面玩弄,哪有什麽反抗的餘地。我以為我在醫院說得很清楚了,我怕你,所以我不敢留在你身邊。你要是願意,我們就留些情面,好聚好散,別把剩下的那點好感全都耗光。”

洛新古也冷了臉色:“我要是不願意呢?”

林語身體壓得更低,貼近至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呼吸裏帶着迷醉的熱度。

“你不用這麽逼我,來這裏的一路我想了好幾輪。你別再折磨自己,我也不想費心思判斷你是不是虛情假意。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被你盯上的人怎麽都逃不掉,與其反複遭受羞辱,還不如幹脆一些。”

林語略一停頓。

“我就當你的禁脔。”

洛新古瞳孔瞬間縮緊。

林語緩聲補充了一句:“但只有一點,你今後,再也不要跟我提感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長庚真的好溫柔的15瓶、ABC的1瓶、管好你自己的1瓶營養液,謝謝支持。

對一位愛琴的人來說,平時舍不得往琴上放任何東西,比如花瓶、比如重的書籍。洛新古直接把煙灰按在琴鍵上,幾乎等同于按他自己的手背。

唉,這一章差點給我寫吐血。手心手背都是肉,誰哭我都心疼。【西瓜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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