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放棄

穿着正式禮服的人們匆匆捂着口鼻跑出門, 他們回身望着通天的黑煙和熊熊烈火，露出驚恐的表情。

樂團的人一部分坐在一樓，一部分坐在二樓。

這是一棟上了年紀的建築物，逃生通道比較擁擠, 按照既定的路線, 坐在一樓的樂團退場的位置在觀衆之後。

音樂廳內熱氣蒸騰、火舌翻滾, 從二樓開始沿着幕簾緩緩向下吞噬。

後臺的角落處, 一面傾倒的實木櫃子壓着一名樂手，樂手的身邊有兩人正在用力把櫃子擡起。

“小古！你出去找人！”祁木一邊往上擡櫃子, 一邊憋紅了臉喊。

洛新古沒說話，只是繼續用力。

四周溫度還在持續升高，氧氣被慢慢消耗。

被壓住的樂手很絕望：“祁哥你們別管我了, 這一看就是黑檀，你們兩個挪不動的。”

“你別在這兒廢話。”祁木說。

洛新古又費力氣擡了一會兒, 長呼一口氣站起身, 四周環顧了一下。

驀地, 他跑向一個方向，撤下一大片簾布，把當做骨架的鋼管拆了出來。然後，洛新古又跑到臺邊搬過來一個硬凳子。

“學長。”洛新古咳嗽兩下, 喊着祁木，“過來幫我按着這個凳子。”

祁木看了一眼, 雖然沒明白洛新古想幹什麽, 但還是跑過去。

“踩着這兒，一定要穩住了。”洛新古一邊說，一邊把鋼管架好，另一端伸入櫃子和地面的縫隙中, “阿晨，一會兒要是擡起來了你就自己往外爬，疼也要爬，明白嗎！”

檀木櫃底下的樂手先是一愣，然後抿唇點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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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木反應過來，洛新古這要是造一個“杠杆”翹櫃子。

祁木心裏驚訝——洛新古平日裏看起來不像是常遇險情的人，怎麽臨場反應這麽快。

洛新古換了個姿勢，單腿壓住鋼管，同時兩手用力向下，緊緊咬牙。

檀木櫃被緩緩翹起一個不小的縫隙。

祁木趕緊說：“阿晨快點。”

樂手肩膀受傷，爬的速度緩慢，但洛新古穩穩撐住了鋼管，一直維持着擡起的模樣。待到樂手完全從櫃子底下爬出來，祁木立刻松開凳子跑過去抱住了對方。

“謝謝祁哥……謝謝洛哥。”樂手喘息着。

洛新古把鋼管扔到一旁，皺眉看着周圍越來越大的火勢，指示道：“把光面的簾布翻過來，我們披着沖出去。”

……

三人裹着簾布沖出火場，被在外隔離等候的樂團衆人抱了個滿懷。

“快點，把阿晨送醫院。”祁木說，“他被櫃子壓傷了，現在肩膀擡不起來。”

樂團的人一聽，立刻把傷者從祁木身邊接了過去。

洛新古撥開人群，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手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響，沒有停過。

洛新古接起電話，裏面傳出王浩的聲音：“洛先生！你沒事吧！”

洛新古“嗯”了一聲，說：“我在樂團這邊，音樂廳北面，你小心點繞着警戒線走，別被堵着了。現在我這兒沒什麽事，你跟主辦方那邊溝通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我們能幫得上忙的。”

“好的好的。”王浩一概應諾，挂了電話。

洛新古又往遠處走了幾步，一邊咳嗽一邊回身望了一眼燃燒的音樂廳，消防車正支起高壓水槍對着火情最嚴重的二樓猛擊。

不知怎地，洛新古心中竟冒出一絲慶幸的想法。

——幸好林語不在。

這麽多的人，這麽亂的場面，如果在場裏沒找到林語，他估計會瘋。

肩膀被人拍了拍，洛新古扭過頭，只見祁木朝他靠過來。

洛新古：“阿晨送去醫院了？”

祁木：“嗯。”

洛新古松口氣：“那就好。”

祁木皺眉望着音樂廳：“這回損失大了，這不但是個音樂廳，還算是挺古老的文化遺産。”

“看起火的位置，應該是二樓的集電室。”洛新古說，“老建築線路就會有這種問題，不及時檢修引發火情。”

祁木瞟了他一眼：“小古你可以啊。我還以為你這樣的……”

洛新古學着祁木語調：“你以為我這樣的富家子弟又怎麽？”

祁木笑了一聲，沒再繼續往下說。

這時候，有個工作人員拿着一個擴音器在那邊用英文喊：“樂團的傷者和失蹤者請牽頭人來做個登記！”

衆人的目光都往那個方向看去。

洛新古只掃了一眼，便轉正了身子繼續觀察滅火進度。

他肩膀又被使勁拍了拍。

這次洛新古蹙眉看着祁木：“學長，你太用力了。”

祁木卻沒管他那些，瞪着眼睛往人群裏看：“小古，我是不是眼花了，你看看那是誰？”

洛新古順着祁木指的方向看過去。

在工作人員喊完樂團登記後，很多聽衆都圍過去細問情況，想知道自己喜歡的樂手有沒有受傷。

他從那群人裏，看見了林語。

洛新古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林語站得離人群稍遠，穿着一身西服正裝打了領帶，眉頭緊鎖，神情擔憂。

他看過林語的邀請函，記得今天下午明明就是論壇開會的日子。

林語為什麽會在這裏？！

沒等洛新古想明白，他身邊的祁木已經跨兩步上前喊了一嗓子：“林博士！”

林語驀地扭過頭，對上他的視線。

他看見林語的表情從茫然變為吃驚，再變為寬慰。

他看見林語胸前還沒有來得及摘下來的會标。

洛新古輕輕吸了口氣。

如果他沒猜錯……

林語是來找他的？

……

下午兩點二十五分，林語走在前往會場的長廊上，紅地毯觸感柔軟，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緩慢且艱難。

輕音樂從會場的方向飄出，會議即将開始，笑聲、讨論聲絡繹不絕。

他停下了腳步。

有工作人員從旁靠近，和聲問着：“先生，有什麽我能幫您的嗎？”

林語把手中的資料交給她：“請把這個替我轉交給會務組。”

工作人員露出困惑的表情：“您？”

林語轉身，腳下步伐越來越快，最終跑出了會場。

他攔下一輛計程車，直接趕往音樂廳。

車子停在離音樂廳還有很遠的位置，司機不願意再靠近了——火勢越來越大。

林語下了車，往前移動。

一路上他幾乎就是逆流而行，人們在向外逃，而他沖着煙霧奔跑。

林語本身身體就不好，咽喉和肺尤其敏感，這邊火焰生成的煙氣味道很重，他幾乎還沒靠近警戒區就開始咳嗽。

那些路人說得對，火情被發現地早，也許不會有什麽大事，也許都能逃出來，也許一會兒就被順利撲滅。

“也許”，全都是“也許”。

他曾經還覺得洛新古那麽強大、無所不能，結果眼睜睜看着那人從高樓躍下粉身碎骨。

哪有那麽多的也許。

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撞上了就是萬劫不複。

而他，不想後悔。

就算在被痛苦折磨過的前世，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讓洛新古死。哪怕洛新古把刀子遞到了他手上，他也沒有真的刺進那人的心髒裏。

何況現在。

終于跑到警戒區附近，他在嘈雜的人群中艱難尋找洛新古的身影，幾番詢問，得到的卻是洛新古并未離開火場的結論。

林語一顆心不斷下墜，他看着消防車架起水槍，看着受傷的人被擡上擔架離開現場。

他看着火勢越來越大的音樂廳，黑色與紅色交纏在一處，形成巨大的影。

令人窒息的恐慌感包圍了林語，他在人群中锲而不舍地穿梭，西裝被擠出褶皺，領帶也歪了。有小孩子在他身邊大聲地哭泣，他的四周皆是回音。

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樂團傷者和失蹤者登記。

林語頓時想到，他去看看名單，是不是就能知道洛新古的下落。

只要确認平安就行，只要他知道洛新古沒有遇險，他就可以立刻離開。

林語跑過去，有些焦急地等待登記結果。

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林博士”。他轉身看去，卻見到洛新古站在祁木身邊。

他看着洛新古。

那人一身白色小禮服都被煙熏黑了，整個人像是從灰燼裏挖出來的一樣。

他先是一愣，随後終于松了口氣。

——太好了，人平安就比什麽都重要。

有人在身後移動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一個踉跄，胸前會标向前滾落在地。

林語趕緊走過去彎腰撿，會标卻被另一只手提前拿走。

他直起身，只見洛新古站在他面前将會标遞過來。

“阿語，你不是要參會的嗎？”洛新古問。

“嗯。”他點點頭。

“中途還能入場嗎？”洛新古又問。

林語搖搖頭。

洛新古沉默了很久。

林語看着洛新古，半晌開口：“我這個人，在同一個時間只能專心做一件事。就算不過來，我待在會場也不能全心全意地參與讨論，反倒影響我自己對論壇的觀感，還有我個人在領域中的評價。”

洛新古還是看着他。

林語推了推有些歪掉的眼鏡：“不用替我可惜。我從來沒覺得我未來只會有這麽一篇入選論文，所以也從沒覺得只有這麽一次參加機會。該是我的榮譽，一定會刻在我的裏程碑上，我對自己的研究，一向很有信心。”

作者有話要說：  林語博士對自己的事業是很自信的！！！

感謝打烊.的營養液，謝謝支持。

上一章結尾有修改。這章是加更。因為網站評論審核的緣故，有一位小天使的長評被審核員删掉了，我下午和客服聯系反饋多次無果，本來想着複制一遍放到作話裏，結果看到落悠說再整理一下，我今天就不發了。真的很感謝每一位留評的讀者，也許不是每人都回複，但我都認真看過，也謝謝大家對作品的喜歡和一路陪伴。相遇即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