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争論

【地獄僅一步之遙, 他拉住了我，因此我仍活在人間。】

——《他的日記》

洛新古抵達海都後的第二天回了趟家。

家中開着足額的暖氣，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投影幕布上正在放一部老電影——追逐着美麗少年的音樂家在求而不得的愛欲海洋中掙紮沉浮。

他換了鞋走進屋子, 第一眼就看見了北喬。

北喬靠着沙發背面無表情地看電影。而他弟弟洛商安則是額頭上蓋着一塊兒疊起的降溫濕布, 躺在北喬腿上裝睡。

許是注意到洛新古的動靜, 洛商安睜開眼, 慢吞吞地把降溫濕布從額頭上取下來。“哥，你回來了啊。”北喬跟着洛商安喊了聲“大哥”。

洛新古點點頭, 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額頭——沁涼。

北喬解釋着：“這幾天洛洛時不時地發熱，有時候還會打冷戰。”

洛新古“嗯”了一聲：“小喬你費心了。”

洛商安把頭扭到一邊：“哥你最近還好嗎？我看網上鬧得很厲害。”

洛新古輕聲道：“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養好自己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洛商安起身和北喬并排靠着坐一起，表情略顯嚴肅地看向洛新古：“哥, 爸知道你回來的事, 讓你一到家就去三樓書房找他。”

“好。”洛新古應一句, 直起身子就要走。

“哥！”洛商安喊住他。

洛新古回頭看去。昏暗的客廳中，熒幕變化不定的光映在洛商安臉上，加深了少年擔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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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語氣很不好，我覺得他大概率要找你的麻煩。”洛商安一邊說一邊拉住了洛新古的衣袖。

洛新古伸手揉了揉弟弟的頭發, 笑出聲：“別亂操心，你哥沒那麽脆弱, 咱爸說兩句就說兩句, 你還怕他吃了我不成？”

洛商安又皺了許久的眉，最終還是松開手。

洛新古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平安簽，放到洛商安手裏：“之前求的福緣，現在你拿着吧。只要你好好的, 哥比什麽都高興。”

……

他踏着臺階一步步向上走，皮鞋踏在木質地板上聲音清脆動聽。

書房的門虛掩着，房間鋪着深棕色地毯，邊角位置擺了兩盆香龍血樹，整個屋中漫着淡淡的香槟味道。桌上小臺燈亮着，洛城戴着金絲邊框眼鏡，似是正在伏案閱讀。

“咚咚。”

洛新古敲門。

洛城頭也沒擡：“進來。”

洛新古走進房間，喊了一聲“爸”。

洛城放下手中書，這才看了洛新古一眼，然後擡手指指桌前沙發。

洛新古并沒有坐下，而是站在桌子前方：“爸，我回來看見小安狀态還不錯，這就放心多了。後續處理我也會跟進的。”

“你之前臨場反應還算快，不過你弟弟的事你就不用再插手。”洛城聲音寡淡，“你辛苦這麽多天，所以年前這段時間什麽演奏會、音樂沙龍都不要去了，在家裏休息。”

洛新古不動聲色：“工作上的事我還是……”

洛城立刻打斷了他：“不許去。”

房間中的空氣立刻變得冷硬起來，就連花香味道都變得劍拔弩張。

洛城雙臂撐在桌上，雙手交握在一處，表情十分嚴肅地看着洛新古：“你還嫌惹得麻煩不夠多嗎？你比你弟弟要聰明上道，從小我把你當繼承人培養，但是你不願意，非要去學音樂。行，我同意了。你後來不想在家裏住，提出要獨居還天天往國外跑，我也同意了。”

洛城伸出一根手指屈起，重重地敲了敲桌面：“但你罔顧集團的聲譽，屢次三番搞那些會給集團潑髒水的東西。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說得多難聽？他們說我洛城的兒子撅屁股當鴨給別人操！”

尾音在房間中反複回蕩，吸走了本就單薄的氧氣，凝出一股股窒息感。

“咔噠”、“咔噠”。

邊牆挂鐘垂盤有節奏地搖擺，像是律動的心跳。

良久沉默後，洛新古看着他的父親，緩緩開口：“您就是這麽看我的？”

“我怎麽看你，這重要？”洛城字字用力，“重要的是別人怎麽看你，是別人怎麽看我們家！你以為你一天到晚頂着洛大少爺的名頭很好用？你以為光憑你自己，你能站到現在這個位置嗎？！”

屋中更加安靜，只聽得見洛城平複呼吸的壓抑喘氣聲。

“咔噠”、“咔噠”。

鐘擺似乎動作地更快了。

驀地，洛新古輕笑一聲，喃喃自語：“原來被當成放棄的那一個兒子，會是這種感覺。”

“你說什麽？”洛城皺眉。

“我說——”洛新古擡頭看向洛城，緩慢吐出一句話，“同樣的情況，你能接受北喬，但不能接受林語，是因為北喬對你還有更大的用處吧。”

“砰擦！”

玻璃煙灰缸被重重摔到洛新古腳下砸得粉碎，彈起的尖銳碎片在他的臉上劃出一道極細的傷口，滲出鮮血。

“咚——”身後挂鐘整點報時，嗡嗡的震響掩住了彌漫在整個房間中的硝煙氣息，像是徒刑鍘刀落下前最後的預警。

他被洛城死死地盯住了。

“滾。”洛城從座位上站起，雙手撐着桌面，一字一句，“你給我滾——”

……

洛新古順着樓梯慢慢向下走。

在下到二樓附近的時候，他看見洛商安站在那裏，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爸對你動手了？”洛商安掃見他臉上的血，着急地從口袋中掏紙巾，“我給你擦一擦。”

洛新古沒有拒絕，安靜地讓弟弟幫自己處理好傷口周邊的血，然後朝洛商安笑了笑。

洛商安的手在空中一僵。少年的目中露出痛意：“哥，你難受就別撐着了，我聽見爸挺生氣在吼，你總是……總是這麽沒事人兒一樣，別自己憋着，行麽？”

“小安，哥不難受。”洛新古摸了摸弟弟的頭發，“只是哥要在外面呆挺長時間，輕易不會再回。”說完，洛新古沒再看弟弟震驚的目光，徑直走向一樓。

他拐向大廳，看見北喬站在沙發邊往他的方向瞧。

他于是走過去，輕輕拍着北喬肩膀：“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找我。”

北喬點點頭。

洛新古就此離開，驅車前往位于郊區的別墅。

大門打開，他走進屋子——客廳很幹淨，應該是家政不久前才來收拾過。他和林語都不在家，所以布偶貓一直寄養在洛商安那裏，現在整個屋子真算得上是安安靜靜、冷冷清清。

他脫了外套，一邊上樓一邊拉扯着領帶三角區。

洛城對他發這麽大的火，前後兩輩子加起來，這還是第一次。

前一世他作為軍隊将領，洛城的左膀右臂，謠言可比現在傳得厲害多了，也沒見洛城生過氣。總歸是因為自己現在和洛城的同一利益共同體産生裂痕，他的“不順從”讓洛城有失控感。

浴室花灑被打開，水流噴湧。

洛新古閉眼站在蒸騰的霧氣中，任憑熱水沖過自己的發絲、脖頸和身軀。

不知怎地，他的心中竟隐隐生出一絲報複的快感。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面龐，這樣才能遮住唇邊勾起的笑——終于說出口了。洛城為了所謂的“大局”冠冕堂皇的模樣，終于在他面前首次被打破。那個父親只會對自己的“繼承人”表露出溫柔關心……其他的孩子都只是棄子罷了。

無論是上輩子的洛商安，還是這輩子的他。

“嘩啦——”

浴室的推拉門打開，洛新古圍着浴巾走進卧室在床上躺下，舒了一口氣。

他摸着光滑清爽的被面和床單，手指微微蜷起。

“鈴——”

手機那邊響起的是林語專屬鈴聲。

洛新古迅速調整情緒，把手機拿過來放到耳邊接起：“喂，阿語。”

“洛哥，你那邊順利到家了麽？”

“嗯，很早就到了，我現在正躺在床上。啊，果然還是咱們家裏的床舒服。”洛新古語氣輕松，“你那邊是中午吧？在單位嗎？”

“嗯，在的。”

“讓我猜猜我們林博士打電話找我幹什麽，跟我說有趣的消息？還是行程有變？又或者——有新的項目要參加了？”洛新古笑道。

那頭林語停頓一會兒。

“都不是，洛哥。”林語輕聲說，“我只是想你了。”

洛新古這頭突然止了聲，他輕輕地回了一句“嗯”。

“我想，現在你那邊應該是晚上，你平時睡得早，電話打得太晚會吵到你睡覺。所以就直接給你打電話。”林語說，“唔……我其實……只是想跟你說‘晚安’。”

洛新古将手機放到額邊，閉上眼睛。他的手觸及床另一側的枕頭。仿佛林語就躺在他身邊，側身用那雙棕褐色的眸子靜靜地注視着他，和他說一聲——『晚安』。

“阿語，你一個人在房間？”他問。

“嗯，他們出去吃飯了，我不太餓，所以還沒吃。”林語說。

“把簾子拉上，開視頻。”他補充着。

電話那邊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看來林語在依言照做。

不一會兒，視頻開啓，他看見穿着月白風衣的林語坐在鏡頭前，正在努力調整眼鏡位置。很快，林語臉上冒出訝然的神色。

“你這是……剛洗完澡？”林語問。

洛新古嘆口氣：“我是被掃地出門。”

“掃……”林語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洛董事長生氣了。”

“是啊。”洛新古微笑地看着鏡頭，“所以我就躲在這邊，盡量不去招惹他們，然後乖乖當一個花瓶，等我們林博士回來。”

也就只有他能把警告禁足說得這麽輕描淡寫。

林語先是皺了眉垂頭沉思片刻，随即看向鏡頭。

“你往常總愛壓抑自己的情緒，內向消耗，我一直覺得這種模式不好。所以你要是能說說真心話發發脾氣，我倒是覺得不錯。”林語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說，“不要有顧慮，我會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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