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蘇琪

新年假期剩下的幾日, 林語基本就是宅在家裏跟洛新古一起過的。

最後一天把寧婉秋送到機場後，他們順便去了趟洛家把布偶貓小白接了回去，同時洛新古得到了家裏轉達的消息——洛城同意他再度出現在公衆面前，并且對演出不做任何限制。

對此林語倒是有些意外, 但洛新古反應極淡, 只輕聲應了句好。

回到別墅後, 小白輕車熟路地跑到自己的窩裏, 抱着絨球開心地撥弄。

林語換了衣服剛披上睡衣，就聽見手機震動幾聲。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是秋陌發來的消息。

秋陌：「林博士，我明天到海都。」

秋陌：「和你約上午的實驗可以嗎，有沒有時間？」

林語回憶了一下, 這位是祁木曾經介紹給他的朋友，一位患有雙相的畫家。之前在國外碰面的時候, 秋陌就曾經表示過願意參與林語的實驗項目。林語也答應過秋陌, 未來回海都會安排時間進行實驗。

林語在輸入框中敲下回複：「好的沒有問題, 我把明天上午的實驗室空出來。」

消息發送出去，正巧洛新古端着一盤切好的水果進了屋，見他一臉嚴肅便問了句：“怎麽了，表情這麽嚴肅？”

林語把秋陌的事情跟洛新古簡單複述了一遍。

“他現在的病, 要一直靠服用藥物才能維持身體狀态。”林語嘆口氣，“真的好不容易。”

洛新古點點頭, 用牙簽紮了一塊兒香蕉放到嘴裏：“可以理解, 如果一直都在追求的夢想有一天突然破碎了，放在誰身上都是挺難接受的事。”

林語也拿了個牙簽吃水果，湊近洛新古問：“洛哥，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想學鋼琴的？”

“要是真認真算起來, 上一世從軍之前，我在家就一直學鋼琴。”洛新古說。

“欸？”林語挺吃驚，“那你怎麽後來又去軍隊了？”

Advertisement

洛新古這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吃了兩片蘋果後笑着說：“因為去軍隊能見林博士啊。”

林語反應過來這人是在诓他，作勢拍了洛新古肩膀一下。“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真的，我覺得我還是挺幸運。”洛新古笑意未減，“要不是選了那條路，我估計真碰不上你。”

林語剝開一個橘子，往洛新古嘴裏塞一瓣：“洛哥，你這話太絕對。如果你沒去軍隊，也許我也不會去呢？我們可能就不會摻和到那場戰争裏面，沒準就像現在這樣，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宴會上遇見。”

洛新古正在咀嚼的動作突然停下。

林語原本是順着話頭開個玩笑，沒想到洛新古的反應這麽大，竟然到了維持不住笑容的地步。“怎……”林語小心看過去，“我哪裏說的有問題嗎？這只是一個假設。”

洛新古咽下橘子，輕呼出一口氣，随即向後仰躺在床上，瞧着天花板：“沒什麽問題。”片刻後，洛新古略偏過頭，張開手圈住林語的手腕：“說起來，當初确實是我把你拉進軍隊。”

林語推開床邊桌子，挨着洛新古躺下來，側身說：“你可別再提什麽後不後悔的話，我是想明白了的，我當初逃跑是不是你給我放水了？”洛新古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

林語又湊近了些，幹脆挨着洛新古的臉側：“我這三腳貓的偵察水平，能在你的包圍圈底下一次又一次跑掉，你可真努力啊。你把我放走，算不算背叛了軍隊？你就沒想過，把我放跑了，會影響你的計劃麽？我可沒想到我們上校大人居然是個能為了愛情放棄事業的。”

“噗。”洛新古沒忍住笑出了聲，伸手把林語攬進懷裏，“是是是，我要美人不要江山。”

“不是美人，是個比較有威脅的對手。”林語強調。

“好，是對手。”洛新古摘下林語眼鏡，低聲說，“成王敗寇，願賭服輸，現在只好聽憑處置。”

……

第二天一早，林語醒來聞到一股烤餅幹的香味。

他簡單洗漱了一下頂着蓬亂的頭發下樓，看見烤箱正啓動着，桌上已經擺了兩三盤烤好的小熊餅幹，布偶貓小白守在一旁，藍色小眼珠直勾勾地瞅着餅幹盤子。

洛新古正在煎荷包蛋，聽見動靜也沒擡頭，說：“阿語，幫我洗一下叉子，一會兒吃飯。”

“你這是幾點就起床了啊。”林語洗好叉子站到洛新古旁邊，“洛哥，以後早餐不用這麽麻煩，我可以去單位吃。”

洛新古端着荷包蛋在餐桌旁坐下，示意林語坐到對面。

“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什麽好消息？”林語拿了塊兒餅幹放進嘴裏。

“我要辦一期鋼琴獨奏會，定在三月初。”洛新古說。

“啊，那真好。”林語目露喜色，“我會把時間騰出來的。”

“那時候你應該在國外吧，進修不是還沒結束？”

“周末嘛，我可以趕回來。”林語認真地說，“那可是你的獨奏會，我記得你這些年在國內才辦過不到三次，我一定要參加。”

“那好，我給你留好票，不許爽約。”洛新古往林語盤子裏夾了一片煎好的面包。

……

大約早上八點半，林語抵達研究所，看見秋陌已經在門口等着。

雖然還是冬天，但秋陌穿得并不多，一件薄風衣，脖子上圍了條深灰色圍巾，站在那裏顯得身形落寞。

“秋先生！”林語緊跑兩步趕過去，“您來的真早，等很久了吧，來我們快進去。”

“沒有，我也是剛到。今天就辛苦您了林博士。”秋陌朝他點點頭。

林語在實驗室按部就班地給秋陌連上儀器，卻在一個步驟犯了難——秋陌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被催眠。林語只好坐下來跟秋陌先聊天放松心情。

“林博士，這不是您的問題，我經歷過的心理治療次數太多，各種方法都試過，所以你的一些催眠方法對我來說不是很管用。”秋陌略低頭思考，“要不然這樣，你就把我當成跳過催眠步驟的第一次嘗試，咱們直接來，怎麽樣？”

這個想法很大膽，林語皺眉思索很久，說：“也可以，但秋老師，如果過程中有任何讓你感覺不适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反饋，我們就中止實驗。”

“好。”

實驗正式開始，随着林語問題的一步步深入、細化，秋陌給予的反饋越多，儀器記錄的各項數值也就越複雜。讓林語沒有想到的是，至今為止秋陌是配合他實驗時間最長的一個人，要不是他擔心秋陌用腦過度停止了實驗，秋陌甚至還可以對虛拟世界再度完善。

他将秋陌從設備椅子上扶起身，讓對方緩了片刻。他自己則是坐在電腦前面生成視頻圖像。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左右，視頻生成完畢——很順利，清晰度也比以往的實驗數據要好。

林語松了口氣，按下播放鍵，然後回頭喊秋陌：“秋老師您看……”

剩下的話語全部卡在喉嚨裏，林語愣在原地。

——秋陌坐在椅子上盯着電腦屏幕，仿佛周圍的世界都不存在一般，十分專注。就這麽看着看着，秋陌的眼眶緩緩濕潤了，緊接着就是無法抑制的面部抽搐和淚如泉湧。

林語趕緊關上了視頻，蹲下身子：“您還好嗎？”

秋陌雙手捂着眼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就是……就是我想要的。”秋陌連手指都在發抖，鼻翼翕動，“我做夢都想把它畫出來，我年輕的時候沒下決心，總想着自己想得還不夠好，再等等……再等等我一定能完善出一個最完美的世界。但如今，我是有心無力，我的手已經拿不穩筆了。”

最後的尾音長而顫抖：“拿不穩筆了……”

林語蹲在秋陌身邊，幹着急也沒辦法，只好說：“秋老師，您先休息一下，別這麽激動，對身體不利。”秋陌患有雙相比正常人情緒波動起伏更明顯，林語怕秋陌出事，輕聲問着：“帶藥了嗎？需不需要吃一點？”

秋陌搖搖頭：“對不起……林博士，我知道我這樣很不好，但我控制不住。你讓我……你讓我自己哭一會兒，就一會兒，我能自己調整過來，我可以的。”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秋陌不停地重複着“我可以”，用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他緩緩平靜下來。臉上的淚痕猶在，秋陌長舒一口氣。

林語看着秋陌的模樣，一時間心情複雜。

秋陌從口袋中掏出紙巾擦擦臉，然後站起身，恢複了往日狀态。緊接着，秋陌走上前一步，擁抱了林語。

“謝謝你，林博士。”秋陌沉聲說，“你圓了我的夢。”

林語被擁抱着，他極輕極輕地吸了口氣。

“圓夢”？

這還是他頭一回被人以這個理由感謝。伴随這聲感謝蔓生出的情緒，也是“開心”，但和他在科研上取得的“開心”，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對視頻畫面的一些細節進行反複确認和調整後，林語将秋陌送出單位大門。

“如果有機會，歡迎你再來參與後續實驗。”林語說。

“大概不會再來參加了。”秋陌笑笑，“我自己的情況穩不穩定，我心裏有數，我最怕給別人添麻煩，何況是幫過我的人。有機會慕尼黑見吧林博士，我請你吃大餐。”

林語點點頭：“好。”

……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語收到了來自洛新古的消息。

「上午實驗怎麽樣？」

林語回複：「還可以，秋陌已經走了。」

「有件事，前幾個月我不是幫蘇琪找了位音樂學院的老師嗎？蘇琪學得不錯，最近那邊的老師聯系我，說要送蘇琪出國參加比賽，正巧是你進修的研究所旁邊。」

「哦，那确實巧合，需要我再回慕尼黑的時候照顧一下嗎？師姐也沒跟我說。」

「蘇夢怕麻煩你吧。本來我約的今晚要跟蘇琪一起吃飯，跟她說一說去那邊需要準備的東西和當地的情況，但我晚上臨時有點事過不去了。如果阿語你有時間，可以替我去跟蘇琪講一下，正好回頭你們都在那邊。」

林語挖了口布丁放嘴裏，慢慢敲下三個字。

「沒問題。」

當晚林語下班後直接趕去了咖啡廳。

蘇琪早早就等在那兒，穿了一身軍綠色的連衣裙，一頭短發梳得很整齊，顯得她整個人文文靜靜的。

“蘇琪。”林語在她對面坐下來，“點吃的了嗎？”

蘇琪朝他點點頭：“點了一些甜品，應該一會兒就會送上來。”

“哦哦，行。”林語清清嗓子，“我聽洛哥說了，你要去國外參加比賽。正巧我在那邊進修，如果到時候有什麽事你直接找我，咱們都留過電話的。”

“好。”蘇琪說。

接下來半個多小時的用餐時間中，林語給蘇琪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當地情況，還有出國注意帶的必需品等等。蘇琪時不時應和一句，氣氛還算愉快。

等東西都吃得差不多，外面夜幕漸深，林語擡腕看了眼表：“一會兒我送你，你宿舍在中心區那邊吧？”

蘇琪抿了口水：“沒事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林語笑道：“那怎麽可以，我師姐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打我的。”他邊說邊掏出手機翻開約車界面：“讓我看看……嗯，距離還不算太遠。”

蘇琪擡眸，輕輕啓唇：“林語。”

林語手上動作一頓。

他看向蘇琪。林語雖是不在意禮節稱呼的人，但他和蘇夢是一輩，蘇琪跟他還沒有熟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地步。

只見蘇琪的目光滑過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她再度開口：“封鎖區A2，3188。”

林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震驚無比地看着蘇琪。

他懂了，蘇琪并不是在以“蘇夢妹妹”的身份跟他說話。他面前坐着的是曾經軍隊的中尉，洛新古的心腹下屬，他并肩戰鬥的同僚。

“你記得啊，林語。”蘇琪神色淡淡，“那看來，上校他應該也是記得的吧。”

林語不可置信地直視着蘇琪的眼睛：“不……不對，就算你也有記憶……你為什麽會知道隐藏研究所的地址！那地方只有我才清楚。”

蘇琪笑了笑，但這次的笑容含了絲自嘲的意味。“我要是說，那個地址上校他一直都知道，你信麽？”

林語緩緩睜大了眼：“什……”

“林語，有些話我原本不想說。但我如果不說，它就會永遠沉眠地下，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那些真相除了洛新古就只有我一個人清楚。上校他已經負累了一輩子，我不想看他這輩子也一直背着那份罪惡感跟你在一塊兒。”

蘇琪垂下眼簾：“我想講一個故事，一個很長的故事，你願意耐心聽一聽嗎？”

作者有話要說：  要開始了。

感謝涼拌阿喵的地雷，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