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廪丘城外一處開闊平原,夏瑜身後五百騎兵,擺案幾,置蒲榻,靜候來人。
斥候探兵早已美十裏一崗,嚴加探察孔偉來路,謹防對方趁會面之機暗示偷襲,畢竟夏瑜和田舒就是使詐偷襲拿下了廪丘,從來使詐的人最怕也被別人使詐,暗施偷襲的人最怕被別人暗施偷襲,所以夏瑜自然仔細防備孔偉借會面之名,或是暗自攜帶兵馬意圖扣下自己為質,抑或将自己騙出城來,派另一隊人馬突襲廪丘。
出于此點考慮,夏瑜都沒讓田舒出城,而是讓田舒在廪丘城內嚴加防守,此時一路斥候探兵來報孔偉自帶百乘戰車出大營,在此百裏之外,留下八十乘戰車原地待命,孔偉親率二十乘戰車前來應約。
孔偉乘車行至廪丘城外,眼見平原開闊處已經擺下案幾酒宴,孔偉深吸了一口氣,下了車駕,率身邊兵士行至近前,甩袖并手施禮,那在主位身着常服等待自己的人也回了一禮。
雙方施禮完畢,孔偉方才入座,也方才有空閑仔細打量眼前人。
雖然早就知道田至任命的是一位少年将軍,但眼前人的年輕還是讓他頗為吃驚——十五六的年紀,臉頰上稚氣猶存;雖然斥候細作一直回報說這位少年将軍姿容非常,但親眼所見還是被其美所攝,自接到廪丘失落的軍報并且了解失陷經過後,孔偉心中就像滾油一般片刻都安靜不下來,心中更是對韓慶恨之入骨,心道:你一個貴戚子弟,平日見的美人多了,此時要緊時刻卻被美色所迷,犯下如此大錯,壞我軍大勢,殺之不足償。但此時此刻,真的眼見了這讓韓慶“犯錯誤”的“美人”,孔偉卻有片刻的失神,莫名的覺得,韓慶好像栽得不太冤,因為眼前人也真的是太過好看了些。
不過孔偉畢竟是孔偉,不過失神片刻,便馬上回轉,對夏瑜微微點頭,道:“昔日天子使王子虎命晉侯為伯,賜大辂,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珪瓚,虎贲三百人(此處記載采用《史記》原文,特此标注),自此寡君世代侍奉天子以讨不臣,今天寡君聞齊下臣田氏篡逆,逐君于東海,寡君是征。”
夏瑜差點想吐血,他知道春秋不比戰國,這個時代還是很講究外交辭令的,就是雖然打歸打,但還是講點規矩,要點面子,還沒戰國那麽赤裸裸的談論利害,說白了就是有點僞君子,可事情就是這樣,對方假你也要跟着假一下,對方僞君子你也要跟着僞君子一下,不然就會被人罵沒有廉恥。
夏瑜沒想到孔偉開口和自己玩起了外交辭令,頗為無奈,好在受了《國家戰争》禮儀任務的熏陶,他也不是一點外交辭令都不會,便打起精神來仔細應對,但這一想應對,便發覺有點不對,孔偉說什麽“寡君聞齊下臣田氏篡逆,逐君于東海,寡君是征”,這不是說田氏代齊嗎?怎麽這個時候就發生了!?這不是要到戰國時候才開始嗎!?
話說夏瑜一直就沒仔細去想過為什麽晉越燕會同時打齊國,雖說這個年代打仗不稀奇不打仗反而奇怪,但齊國畢竟是大國,管仲改革,桓公稱霸,雖然後來有點沒落,但積下的底子還是蠻厚的,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輕易來招惹,這會兒怎麽同時惹上了晉越燕?齊國到底犯了什麽事情給了周邊國家一起動手來打的借口?
這兒會夏瑜明白了——齊國的權貴大族田氏造反了。
造反其實是個技術活,在這生産力不太發達的年代,社會進程通常前行的較慢,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在夏瑜那個時空裏被譽為春秋結束戰國開始的标志性事件,這兩樣事情都是臣下造了國君的反,一個是把自己君主的國家一分為三收入了自家囊中,一個是奪了君主的國沒改國名,總之用後世的說法都是造反,但這個造反的過程異常緩慢,用了近百年幾代人的時間才逐步完成,不像後世,曹操抽幹了漢朝就用了幾十年而已。
造反弄不好很招人怨,哪怕是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最後都沒稱帝,過程也夠曲折艱辛的,還受盡天下人唾罵,這期間經歷的波折看過《三國演義》應該都知道,所以說造反是個技術活,技術不過關一個不好就會引起反彈把自己給彈滅了,這不,貌似田氏就沒過關,引起晉越燕一起動手,反彈大了點啊。
拜夏瑜那絕對完美的禮儀所賜,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貴族,可能是個沒落貴族但還是貴族,所以沒人想得到他其實不知道這時候齊國田氏非常沒有技術含量的提前了好幾十年将自己的國君逐到了東海邊上,而實際上夏瑜剛來時就被抓壯丁去軍營當夥夫了,後來又被田至奉為上賓,雖然在平陰府的藏書樓裏泡了好久,但田至本來就是田氏子弟,當然不會在自己的藏書裏留下田氏造反之類的書簡記載,是以夏瑜此時被孔偉質問時才知道自己身在這個時空的齊國此時的朝堂情況——貌似己方不太占理。
措手不及,如何回應?
造反是很多臣子都會做的事情,但名聲上可不太好聽,他總不能直接對着孔偉承認說:對!我們造反了,可是我是剛穿越來的,對此不負責任,再說你老板的兒子的兒子以後也會造反的,你這麽問我等于自打嘴巴。
這話說不出口。
夏瑜沉吟良久,孔偉見其不答,接着道:“受奉于亂臣賊子,可謂忠乎?”
夏瑜腦子終于有點轉彎了,覺得不能被孔偉這麽牽着鼻走,拼命回想歷史上有沒有什麽“案例”可以讓他直接借鑒的,但人的腦子可能都是如此,受到壓力時首先蹦出大都是比較熟悉記憶。想到歷史這個詞,夏瑜腦子一下子蹦出很多後世電視裏的傻不拉狗血劇,裏面的皇帝要麽苦戀傻不拉野蠻女友,要麽明明腦殘要死還口口聲聲以百姓為先,然後再次跑去狗血苦戀白菜女,然後夏瑜想到了一個不是借口的借口,道:“吾祿吾俸,民脂民膏,守土衛民,将之天職,何謂不忠?”
孔偉愣了,在這個年代老百姓的命其實很不值錢,說不值錢都是輕的,雖然禮樂文明也講仁德,但那就像高高在上的神輕輕灑下的一滴露珠,能不小心灑在那個賤民的頭上賤民都得感恩戴德,事實上,就算是講仁德的貴族,也沒幾個會直接說“吾祿吾俸,民脂民膏”這樣的話,因為這時代的臣子都把俸祿當做是君主的恩賜。
夏瑜的話,等于直接說,自己不忠君,不忠主,只忠民,這個觀點對于這個時代來講,未免有點太過驚世駭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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