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嗚嗚嗚……嗚嗚嗚嗚”趴在轅車上的夏瑜一直再掉眼淚,原因無他,只一個字——疼。

三十軍杖下來,從來沒挨過打的夏瑜當即便爬不起來了,但國府調兵命令緊急不容延誤,田彪便下令把夏瑜拎上轅車開拔。

雖然夏瑜“趴着”的這輛轅車是廪丘城裏能夠找到的最好的,車軸與車輪的工藝最精細,颠簸度最小,車輪上還綁了稻草減緩沖力,車子座位上還鋪了最好的錦緞,但畢竟是木制馬車,在這橡膠沒産生發動機還靠牲畜的年代,再用心的工藝再厚的錦緞,也一樣還擋不住那劇烈的颠簸,所以夏瑜一路都在哭,疼哭的。

若是夏瑜原來的那具猥瑣宅男身體,其貌不揚還涕淚橫流,那真是要人一看就想要轉頭嘔吐,可是誰讓宇宙時代的生化科技萬分強悍呢,夏瑜現在的這張臉蛋不管幹什麽都好看,長長的睫毛挂淚,淚珠一顆一顆的沿着泛着玉色的臉頰滑落,趴在錦被上抽泣哽咽着,簡直讓騎馬跟在一旁看護的田舒看得心都碎了,上下來回的圍着馬車亂竄。

“真那麽疼啊!?”田舒在馬車側滿是關心焦急的問夏瑜。

夏瑜一邊哽咽一邊道:“你打三十軍棍試試,你看疼不疼。”

田舒很是痛苦的撓頭,道:“我都和下手的兄弟商量了,用虛勁打,怎麽還這麽疼啊。”廪丘城裏的軍卒除了跟着田會反叛被關押起來的,都是平陰城調出來的,換句話說都是夏瑜和田至的手下,此時聽太師田彪的命令打自己的頂頭上司,哪敢用實勁兒,都是虛的,但即便如此,也夠從沒挨過打細品嫩肉的夏瑜喝一壺了。

夏瑜此時忽的想起了什麽,道:“對了,我想起來了”,轉頭對田舒道,“你在平陰時抗命不遵,你還欠我八十軍杖呢!”

夏瑜此時疼急了,心中窩火,想起前事便脫口而出,想拉個人一起墊背受疼,田舒此時見夏瑜的模樣,恨不得以身相代,聽得夏瑜開口,非但不氣不躲,反而覺得能和夏瑜一起受疼也好過眼見對方垂淚自己卻毫無辦法,竟然很是心甘情願,道:“好,我這就找軍法官去領那八十軍棍。”

夏瑜瞪大了眼睛,眼見田舒真的打馬欲往,急忙開口道:“你回來!”

田舒停住坐騎,滿是疑惑的看向夏瑜。

夏瑜嘆了口氣,道:“別去了,這還是行軍路上呢,我一個趴下就夠了,你再趴下算什麽事兒啊,再者,我挨了三十軍棍就這樣了,你去挨八十,還不知道成什麽樣呢,要是打壞了,也趴下了,到了臨淄與越人短兵相接的時候還爬不起來,那可毀了。”

田舒聽見夏瑜提到越人,便湊上前去,道:“怎麽打越人你有想法沒?”

夏瑜一提到“刷本”的事就兩眼冒光,摸着下巴道:“有個想法,但還不完備,你知道我一心想着先北上的,打越人的事都沒怎麽考慮,倉促間難免計劃不周詳。”

田舒聽得夏瑜此言,擡眼看了下與他們相去甚遠的态勢田彪與自己父親田至的車駕,确定聲音不會傳到那麽遠,便湊到夏瑜近前開口寬慰道:“你也別太生太師的氣了,既然國府令下讓我們先打越人就先打越人吧,打完越人再北上。”

若是讓天底下任何一個久經戰陣的将軍聽到田舒這話,只怕都要跳起來咒罵田舒太過狂妄,齊國現在要面對的敵人除了已經達成和解盟約的晉國,正在圍攻臨淄的越人,和率領龐大戰車軍力南下的燕國,任何一個都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何況是同時以一敵三。越國此時的國君正是那位有名的卧薪嘗膽的勾踐,此時的越國正當國力全盛時候,滅吳國,與晉國争霸,天子至伯,是一個十分令人膽寒的對手,而田舒卻很是輕率的說什麽“打敗了越人再北上”,絲毫沒察覺出對手的可懼,何其淺薄狂妄。

其實這并不能怪田舒,田舒自幼跟随在父親田至身側,田至謹慎謙卑,勤于理政卻不懂兵事,田舒本也随了父親的性子,長久接觸的也都是地方民生治事,對兵家所知甚少,也就停留在帶着守城士兵在城裏城外逛逛大街的程度,但平陰危殆,趕鴨子上架把他逼上了副将的位子,而出戰便是跟着夏瑜這麽個這個時代絕無僅有的“變态”存在。

夏瑜這個人不僅是個超高級級級級級技術流玩家,打仗打贏在他是理所應當的,打輸是不可思議的,更加重要的是他還沒怎麽把這世界當做真實的自己将要長久生活的地方,在他的心裏只是覺得要麽任務完成了副本刷完了,他升級做“宇宙人”去了,要麽失敗了在這個世界挂了也只是打包回家而已。所以他對待這些讓人普通将領神經都能崩斷的緊張大戰表現出異常輕松,那種勝券在握、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飄然态度,無意中也感染了田舒,讓他不自覺地不太把天下的兵家當一回事兒,跟在夏瑜身側,總覺得壓根兒就不可能打敗仗。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田舒能夠獨當一面擔任齊國上将時,才明白昔日的自己有多麽天真,也才了解把數萬軍士滿城百姓盡抗在肩上是多麽大的一種壓力,而能把這種壓力視為無物揮灑自如是怎樣的一種本事,可惜那個時候與他一起征戰一起笑鬧也是一直傾慕的人已經不能和他并肩作戰了。

又過了很久很久,當那個與他一起征戰一起笑鬧也是一直傾慕的人沙場相對時,當他全軍覆沒被困絕境,手握寶劍橫在頸間時,留在這世間最後一抹憂思裏沒有怨恨,只是遺憾這一輩子沒有告訴那人,自己喜歡他,只是這一輩子自己都沒有資格與他并肩攜手。

這些,此時的田舒都不知道。

幾丈外,另一輛轅車上,太師田彪與田至同乘,田彪坐尊位主座,田至卑位而坐。

雖然遠遠的聽不清田舒在與夏瑜說些什麽,但田彪與田至兩人年歲已老閱歷豐富,只看着田舒那滿臉焦急打馬圍着夏瑜的馬車亂轉,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田至嘆息了聲,道:“我這個兒子啊……”

田彪笑了道:“少年人嗎,總是難免。”

田至道:“你看他那那樣子,被迷得魂都快沒了,還好阿瑜算是心性純良,對我兒也沒什麽其他想法,不然我家門只怕要出禍事了。”

田彪聽得田至的話,收斂了神色,道:“是心性純良啊,可是也有點太過純良了。”

田至聽田彪語氣不善,這段時日與夏瑜相處倒也生出了幾分感情,有點拿這個才華橫溢又頗有幾分另類單純的小子當兒子看的感覺,便謹慎出言道:“小瑜兒的确是個奇才,當時他初到平陰,誇口能打敗晉軍,并獻上三道軍策,我本思量着這夏瑜并不知根知底,貿然采用他的軍策,又将全城守軍交予他手,風險太大,所以猶豫不決,向太師您去信求教,還是您來信堅定的叫我采用小瑜兒的軍策,并将兵權放手……”

還沒等田至說完,田彪便打斷道:“我當時叫你不要猶豫不決,是因為知道你的性格向來是謹慎小心,大事臨頭便難免決斷艱難,要你将兵權放手是因為平陰城守備空虛,危在旦夕,而那小子所獻上的軍策倒是頗為切中要害,平陰左右是守不住的,不若死馬當做活馬醫,拼死一搏,還有些機會,倒是沒想到……”

田至笑道:“倒是沒想到小瑜兒來了個兵不血刃,敗了晉人,晉國百年霸主,我齊國和晉國交戰幾乎沒打過勝仗,這次到真是揚眉吐氣啊。”

田彪嘆了口氣,道:“我知你意思,也知道你想要替那小子說好話。”

田舒道:“我乃是太師您一手提攜,太師您為我田氏勞苦一生,族中上下對太師您無有不敬。”

田彪冷哼一聲,道:“無有不敬?我擔待不起,最起碼執政便不是作此想,若是執政當真肯聽我勸告,不要那麽急着驅逐國君,哪會給了晉越燕三國借口伐我,惹出這麽大禍事。”

田至有些尴尬,田彪口中的執政是田氏族長,此時的國府執政,齊國國君已經被驅逐,此時的國府執政就已經形同國君,田彪輩分高,功勞大,有些話田彪能說,他卻未見得能聽。

頗帶怨氣的話出口,田彪也馬上意識到有些不妥, 便轉換了話題,道:“其實這次我懲處夏瑜并不是對這小子有什麽意見,而是搓搓他的嚣狂之氣,也醒醒他的腦子,讓他知道點廟堂厲害。”

田至對打仗不在行,但久居官位,對朝堂紛争卻是了解深徹,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勸過小瑜兒回兵臨淄,只是勸不動。”

田彪冷哼一聲,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話都說得出來,他還能聽你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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