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岑崤第一次見那只藍金漸層就覺得很像黎容。

那貓大概也知道自己品種金貴,長相出衆,常常一副蔑視衆生,高貴不可亵渎的神情,那貓走路的時候最喜歡微微擡着脖頸,用那雙漂亮的扁桃仁似的眼睛睥睨天下,覺得沒什麽值得它親臨視察的,便懶倦的掃一掃尾巴,擡眼望着窗外風光,思考人生。

不過,一旦瞄見它喜歡的小耗子玩具和口味絕佳的貓糧,它又會片刻放下面子,擡起小肉墊,撒嬌似的在人的皮膚上蹭一蹭,那雙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你,順便歪一歪腦袋,故作萌态。

它完全知道自己的優勢,在開心時将人耍的團團轉,不開心時便輕描淡寫的将家裏的櫃子都掀翻。

岑崤現在就恨不得拎起貓爪子,直接關進籠子裏,認真‘審問’清楚。

“我活兒不好?”

他唇邊含笑,眼神卻愈加深沉起來。

黎容扭過臉跟岑崤對視,眼神中的狡黠一閃而過,又是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樣,淡然道:“都說了是算的,不信拉倒。”

岑崤沉默了片刻,給簡複一個手勢:“叫全班出去一趟,我跟班長處理點事。”

簡複瞠目結舌:“哥,這都要上課了,語文老師都快來了。”

簡複知道岑崤有嚣張的資本,但事實上,岑崤在班級裏從未擅自運用過特權,相反,他有時候還很好說話。

他偶爾會主動幫忙清理黑板擦,別人打鬧不小心撞了他的桌子,他大多數時候也并不計較,相較于之前的黎容,可以說平易近人了。

但這種友善實則很有距離感。

如果對某些事過分不在意,那必然對另一些事過分在意。

很少有人見實岑崤真實的脾氣,但卻莫名對他非常畏懼,也就簡複能在他身邊随便開玩笑。

岑崤表情依舊平靜:“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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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複皺了皺眉,覺得這事兒不太妥,但岑崤執意要這麽做,他只好跑到講臺上,用教鞭敲了敲黑板。

“喂喂喂,麻煩大家出教室涼快一會兒,我們崤哥要跟班長解決點事情。”

班裏一陣寂靜。

簡複笑眯眯道:“我說的大家是沒聽清嗎,快點快點,下午我請大家喝咖啡。”

對這個班級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咖啡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們的确是不想惹岑崤。

于是有一個人站起來出去,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往外走。

倒是有幾個紅娑背景的,忍不住嘟嘟囔囔的吐槽。

“岑崤好狂啊,老師都要來了,他居然讓大家在外面等,這是讓老師也等着嗎?”

“呵呵人家商會太子爺,A中都有商會的贊助,老師等等怎麽了。”

“咱們紅娑的黎教授可都倒臺了,希望岑會長好自為之吧。”

“黎容這是惹到岑崤了,會被收拾很慘吧,到底是咱們紅娑的人,要不要幫個忙?”

“幫個屁,黎容早就跟我們無關了。”

崔明洋見岑崤要找黎容麻煩,非但對被趕出教室沒意見,反倒湧起一種‘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親切感。

崔明洋:“活該!就該讓藍樞的人教訓黎容,我們吃瓜看戲。”

黎容一向是以二十三歲的心态和眼光來看待這個班級。

他自顧自把這次重生當作一場意外的旅游,心态相當輕松,可刻在骨子裏的處事規則仍然時時發作,讓他很難跳出循規蹈矩的怪圈。

他覺得岑崤的舉動太誇張了。

黎容一把抓住岑崤的手腕,凝眉蹙目,低聲道:“別鬧,老師要來上課了。”

他上一世以為岑崤是高中之後經歷了什麽才瘋,現在知道,岑崤的瘋是恒定的,只不過他曾經沒招惹到岑崤,或者說曾經岑崤還沒準備好招惹他。

岑崤低頭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腕上潮濕發涼的手指,滿不在意的笑笑:“語文課先等等,這兒有場教育課沒上完呢。”

黎容微微一僵,又覺得面前的岑崤和他上一世認識的岑崤重合了。

明明年輕了六歲,明明論經驗論城府論狡猾,都該比他青澀生疏的多。

但卻仍然難對付。

黎容抽回手指,輕抿了下泛白的唇,不由得放軟了些語氣:“岑崤。”

他喊他名字的時候,嘴唇會輕輕顫動,隐約能見平整潔白的齒和牙關開合時不經意露出的潤紅舌尖。

“叫什麽,我不是幫班長遠離迷信相信科學嗎?”

岑崤似笑非笑,手指伸向黎容的下巴,觸到柔軟皮膚的剎那,他能感覺到黎容有一瞬的恍惚。

但黎容沒躲,和那只高昂着脖頸的藍金漸層一樣,澄澈明亮的眼睛凝視着他,不卑不亢,帶着與生俱來的高貴。

岑崤的手微微下滑,撫摸着黎容颀長光滑的脖頸,他能感受到脈搏在掌心中一下下跳動的力量,沉穩又鮮活。

但明明此刻的黎容要比以往更脆弱一些,身型消瘦,臉色蒼白,柔軟服帖的頭發遮蓋着圓潤小巧的耳垂,好像輕而易舉就能被人将命運掌握在手裏。

岑崤呼吸變沉了幾分。

就連他親生母親都覺得他會傷害貓,沒有人相信,他只是想近距離撫摸一下,美好漂亮的事物。

所以他只是按壓了一瞬,便不由自主的放輕了力道。

黎容突然間笑了。

眉眼彎彎,楚楚動人。

皮膚相接的瞬間,任何微小的舉動都會暴露人的真實意圖。

岑崤在虛張聲勢。

黎容捏住校服外套的拉鏈,直接一扯到底,外套沒了禁锢,頃刻間松散開,露出裏面稍顯肥大輕薄的短袖內衫。

那短袖被囚在裏側,不得不僅僅貼着黎容的皮膚,如今只好随着黎容的呼吸一起一伏,讓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角鎖骨的輪廓。

“我是沒關系,反正黎家已經身敗名裂,我不變态發瘋旁人才稀奇,岑會長的兒子要是也無所謂,咱倆把桌子合一合,勉強湊張床,就剛才的争議進行一場科學實踐,我們搞研究的,總是親手操作才踏實。”

他方才慌了神,才會被岑崤唬到,但現在,明明是他占上風才對。

有所顧忌才不敢輕舉妄動,無所顧忌就可以為所欲為。

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跟岑崤上床了。

岑崤眯着眼打量黎容,黎容果真是肆無忌憚,大有‘愛誰誰我脫了衣服就可以幹’的架勢。

這次,的确是他被掣肘。

“早晚有機會。”岑崤的目光在黎容領口放肆的掃視一圈,慢慢将手收了回來。

黎容脖子上沒留下半分痕跡。

黎容了然。

早在岑崤放松手勁兒的時候他就知道,岑崤不打算真把他怎麽樣。

早秋,教室裏窗戶大開,涼風一陣陣的往裏吹,吹的黎容領口直抖。

別人會覺得涼爽舒适,但他這副孱弱的軀殼受不住。

“咳咳咳!”黎容被吹的一哆嗦,狼狽的裹緊校服外套,捂着嘴開始咳嗽。

身上的溫度被風卷走,就沒那麽容易再捂回來,他像一株被風霜打彎了腰的植物,頹唐的弓着背,神情哀怨憤怒的瞪着岑崤。

岑崤:“……”

岑崤:“是你自己把衣服扯開的。”

他冰冷無情的陳述事實。

黎容在大學積極參加社團活動,曾經是辯論社的社長,代表A大取得過亞太區最佳辯手的榮譽,謙虛謹慎點說,他在言語博弈,拉拽論據論點上,沒輸過。

黎容咳的面色漲紅,眼圈濕熱,樣子可憐卻仍然理直氣壯:“是你先說騷話的,你不說,我也不會配合你。”

岑崤舔了舔後槽牙,勉強忍耐真做點什麽打壓黎容嚣張氣焰的沖動。

“你給小迷弟算命,夾帶私貨造謠我。”

黎容強調:“是跟你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嘴欠王者簡複非要問。”

岑崤:“你敢說你沒有夾帶私貨?”

黎容邊西子捧心邊據理力争:“你給宋沅沅暗示是什麽意思?你真能喜歡她?別逗了。”

岑崤嗤笑:“班長心疼女朋友?可惜人家恨不得早點跟你撇清關系。”

黎容:“宋沅沅跟我撇清關系,關你什麽事?”

想他上一世對宋沅沅還有所眷戀,看到宋沅沅跟在岑崤屁股後面跑,的确是難受了一段時間。

沒有哪個男人能接受女朋友被人奪走,雖然自己被奪走更加毀三觀。

總而言之,岑崤這人就是個瘋狗。

岑崤:“宋沅沅跟你撇清關系了,我想怎麽做,你又生氣什麽?”

黎容想起上一世,岑崤和宋沅沅在宴會上搭肩攬腰共舞的場景,忍不住斥道:“流氓。”

岑崤以為他又在說方才摸下巴扯衣服的事,也懶得再循環争辯:“無賴。”

兩人給對方下完判詞,沉默了良久,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懊悔。

黎容:“好幼稚,我怎麽會說這麽幼稚的話。”

岑崤:“真幼稚,黑歷史。”

語文老師今天路上堵車,有點遲到。

等她滿頭大汗火急火燎的趕到實驗班,發現幾乎全班同學都在教室門口守着。

語文老師心虛加惶恐,莫名其妙的看着一張張神情複雜的臉:“我就遲到了十分鐘。”

也不用這麽守株待兔吧?

林溱面帶憂慮,擠到前面來,着急道:“老師,岑崤和班長在裏面,好像起沖突了。”

語文老師聽到岑崤和黎容的名字,有點打怵。

黎容現在是全校最敏感人物,沒辦法明說,是因為紅娑研究院調查組還沒有徹底給黎清立和顧濃定性。

“真是胡鬧,趕緊進去上課。”

語文老師帶頭把教室門推開,闖了進去。

在她的課堂時間,真不能讓黎容和岑崤鬧出亂子來。

班裏人走進去,黎容和岑崤的争執已經結束了。

岑崤面無表情,翻着手機不知在看些什麽,黎容則狼狽的裹着衣服,因為忍耐咳嗽而顯得飽受摧殘。

林溱擔憂的看向黎容,他拿的那瓶甜牛奶還沒打開,估計早已經放涼了。

簡複則一頭霧水,雖然黎容看起來挺慘的,但這跟岑崤沒有必然聯系,因為黎容這兩天一直病怏怏慘兮兮,哪怕有時候是裝的。

最開心暢快的就屬崔明洋了。

在他眼裏,就是岑崤和黎容已經動手了,鬧掰了,從此在藍樞紅娑勢不兩立的基礎上,又添了私仇。

岑崤再也不會幫着黎容,反倒有可能成為他的盟友。

崔明洋打算暫且放下與藍樞之間的摩擦,先把最讨厭的黎容排擠出班級。

他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遲的,黎清立和顧濃在自殺那刻起已經沒有價值,注定會被紅娑高層抛棄。

到時候不管黎清立和顧濃做了什麽,沒做什麽,定性貪污科研經費中飽私囊,罔顧人民生命財産安全是肯定的了。

黎容作為他們倆的兒子,在A中,A大,都會沒有立足之地。

“冷。”黎容暼了一眼大開的窗戶,有氣無力的哼唧了一聲。

他倒不至于讓全班為了他一個人關窗捂汗,他是說給某個人聽的。

岑崤低頭專心看手機,沒有反應。

黎容嘆了口氣,微微掀起眼皮,望向岑崤的側臉:“真冷。”

語文老師在講臺上慷慨激昂的分析文章主旨,岑崤好像依舊沒聽到黎容的話。

黎容垂下眼睛,手指抓到那瓶放在桌角的牛奶,一邊轉着把玩一邊自顧自的叨念:“人家送我的甜牛奶都涼了……”

岑崤的手指頓了一下。

十分鐘後,他阖了阖眼,面色不善的站起身,往教室外面走。

路過激情澎湃的語文老師,岑崤冷靜道:“有事出去一趟。”

他甚至都沒說什麽事。

語文老師剛一猶豫,崔明洋也手急眼快的舉手:“老師我去趟衛生間。”

他追着岑崤跑了出去。

岑崤剛要下樓,就被崔明洋小跑着追上了。

“岑崤,我跟你商量點事。”

岑崤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崔明洋還未消腫的嘴唇上。

黎容的格鬥術有待提高,太輕了。

崔明洋:“我知道你們藍樞商會和我們紅娑的企業一直對立,所以咱們在班裏也各玩各的,但其實這樣挺沒意思的,大家還只是學生,沒大人們那些彎彎繞繞,老師不是也說希望不要搞小團體,互幫互助嗎?”

岑崤聽不下去,眼神冷了下來:“你是來跟我廢話的?”

崔明洋張開雙掌以示友好:“我的意思是說,以前的摩擦可以姑且不談,反正你也讨厭黎容,我也讨厭黎容,我們可以把他搞出A中,讓他連考A大的資格都沒有,你放心,我們紅娑這邊不會有人幫他,這件事上我們可以合作。”

崔明洋一臉的自信。

他覺得自己的提議很合理,哪怕岑崤不講理也該聽進去,畢竟岑崤才剛和黎容發生沖突。

岑崤的眸色愈加深沉,目光鋒利如刀,盯着崔明洋的臉。

崔明洋冷不丁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壓感,不明所以的咽了咽唾沫。

岑崤:“誰告訴你我讨厭黎容?”

崔明洋懵了:“你……剛剛不是?”

岑崤漫不經心的垂下眸,輕擦帶着槍繭的虎口:“當初代寫論文的事被你父母找人壓下去了吧,知道藍樞這邊掌握着多少紅娑研究院的把柄嗎?如果讓我知道你繼續搞什麽小動作,我不介意請你父母滾出紅娑。”

崔明洋心中一抖,茫然道:“所以你……你是站在黎容那邊了?”

岑崤自覺已經說的夠清楚明了了,于是懶得跟他廢話,插着兜,快步下樓了。

五分鐘後。

黎容趴在桌子上睡的模模糊糊,臂彎裏被扔來一瓶甜牛奶。

某高端品牌,未添加任何防腐劑,含有雙倍營養的,熱牛奶。

黎容睡眼朦胧,縮了縮手臂,讓牛奶瓶貼着自己的臉頰,微不可見的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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